秦缭倒是没哭,但几次三番派人出去,却无半点消息反馈,离哭也不远了。
他一颗心跟炒豆子似的,眼看着又过去了两刻钟,当即决定亲自出马,咬牙切齿道:“妈的,老子还不信了,管他是人是鬼,难不成还能将人吞了!”
旁边一人闻言大惊,眼疾手快的拽住他,压低了声音道:“冷静,冷静,头儿,咱先还是等等吧。”他眼神急切,说完望向秦缭,脸上就跟便秘似的,生怕秦缭出去有个好歹。
秦缭却是并不领情,抬手将人挥开,压抑着怒气道:“秦纶,是兄弟你就给我让开!”天色太黑,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赤红气喘如牛,瞪眼道:“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先头的兄弟没回,许是已经遭遇不测,可咱们却连对方是敌是友都不清楚,要让人如何冷静?”
“这点兄弟如何不知?”秦纶抿了抿唇,复又大力拽住他的手腕,急急道:“可正因如此,咱们才更加不好轻举妄动。”
秦纶话中有话,秦缭自小在秦家长大,能得秦羡渊亲自栽培,虽然性子冲动鲁莽了些,却并非听不进劝,更不是脓包烂泥。他闻言稍微蹲下了身,半眯着眼道:“你小子是不是已经想出对策?先前有人出现,老子就觉得没对,摆明了就是有人暗中捣鬼,老子要是不出去将这鬼捉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若非情况不对,秦纶真想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一眼,眼下此间消息送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丝毫送不进来,他又不能决胜千里,哪里就能想出对策了?
“头儿这是担心兄弟们,有道是关心则乱……”
“别磨磨唧唧,直接给老子讲重点!”秦缭不耐烦的挥手,“都什么时候了,不说场面话你会死?!”
主事的还是秦缭,秦纶闻言一噎,心说他若不将人拉住才是要遭,顿了顿道:“头儿,兄弟们什么身手你心中清楚,等闲人想要悄无声息的将人撂倒哪儿那么容易?可对方偏做到了,由此可见,对方实力远胜于咱们。眼下形势未明,你若贸贸然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兄弟们岂不群龙无首?你要实在不放心,不如让属下去好了。”
“说重点!”秦缭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却不想全是口水话,闻言不由斜睨着他,“你去?”不是他小看秦纶,秦纶也就脑子好用,身手比前头几个还不如。
重点难道不是对方比他们的身手更好?
“没准属下运气好呢?”秦纶咬牙回了一句,明知送死的事情,当他想去?他这不也没办法了么!
秦缭冷笑,说着扶住剑柄又要起身,“老实给我呆着,若两刻钟后我没回来,直接带兄弟们去天堑。”反正蔚家军快要到了,既然对方不想让他们安宁,大不了鱼死网破。
秦纶死死拽住他,“头儿,依属下看,您还真不用前去冒险。”见秦缭目光狠厉的看过来,他身体抖了抖,硬着头皮道:“冷静,冷静,您先听属下说。”
“你看,兄弟们并非从一个方向出发,结果却是一个没回,很明显,咱们的动静已经在对方监视之下,没准已经将咱们围了,与其势单力薄的出去刺探消息,还不如等蔚家军到了一起行动,人多力量大,难不成对方还能将咱们全都杀了?”
“贪生怕死!”秦缭啐了一口,却也知道秦纶说的有理,甭管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被全不监视起来倒有可能是真的。可他真的不想再等,“你就那么肯定对方不是蔚家军的人?”
秦纶翻了个白眼,“蔚家军的人铁定没这么快的速度。再一个,倘围住咱们的真是蔚家军,依照蔚家军对咱家家主和尹卓的态度,如何会按兵不动,其用意又是如何?”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人?总不可能是那木达的人,那木达若是心怀不轨,不说秦绶会想办法突围报信,至少这山谷中不会半点动静也无。”可他们连半点血腥味都没闻到,也因此,他才会先行带人埋伏打算来个出其不意。
秦缭略微沉吟了一瞬,“你既肯定这不是蔚家军的人,那便定然对对方的身份有所猜测了?”难不成还是尹卓的人,可尹卓的人同样不可能有这个速度,最关键的是,他们到山谷之后,就没听到半点动静,这事儿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让我先想想。”秦缭能想到的,秦纶自然也能想到,可他同样想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见秦缭好歹算冷静下来,他先在心里用排除法将秦家的仇家想了个遍,这才不确定道:“你说会不会是刘天和干的?”
“这话怎么说,刘天和在绩溪郡多年,秦家从没少了他的孝敬,他这郡守的位置坐得稳稳的,没事儿怎么可能擅动兵马,又将矛头对准秦家?”何况他手中还没兵马。
秦纶闻言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盼秦家出事的人多着呢,我思来想去,秦家虽在商场上与人结怨颇多,但这些多数在商场上解决,便是真有觊觎秦家产业,想秦家家破人亡的,一则不一定有这个胆子,二则,手下未必有这样多的高手可用。”
他越说越是觉得有理,说到最后不禁心底有些发凉,压低了声音道:“且还有一层,头儿仔细想想,秦家此番动作,都有哪些人知情?”
秦缭闻言瞳孔一缩,“你是说?”话落抬手指了指天。
秦纶抿唇,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刘天和是那位的人,那位与尹卓又本就私下里有交易。”别的也就无需明说了,姜泽的人品本就不好,刘天和是姜泽的走狗,人品又怎么可能好?
刘天和吃秦家的孝敬鼓了腰包,这事儿姜泽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情。
姜泽既是知情,还能对秦家没什么想法?他自己和尹卓私下里勾结是一回事,秦家与尹卓勾结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启泰治下,姜泽自己都没将秦家的银子弄到手,又怎么可能便宜了尹卓?
再说句大白话,姜泽与尹卓结盟,目的是想铲除蔚家军与姜衍,如今蔚家军的主力还好好的,可谓让人大失所望。而尹卓又是恰巧得知他真实嘴脸的,俗话说君子重义小人重利,恰好这两人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要反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尹卓兵败如山倒,临了临了还惦记着秦家的家财,难道就不许姜泽有同样的想法?秦纶相信,有蔚池一双儿女与姜衍在西海郡,姜泽必然时刻盯紧了西北的动静,再看此番围困他们的高手,便是姜泽有什么想法,也就不稀奇了。
凡事经不起深想,尤其是心中有鬼的。
秦缭脑洞大开,待得前因后果一一捋顺,后背上顿时浸出一层冷汗,当即就改变了主意,打算派上小队的人马出去报信,便是到死也没能冲出去,好歹能多知道些对方的底细,也能给秦绶与那木达提个醒。
又一面想着,对方的动静不小,秦绶与那木达比他们早到,应该是知晓这点的。那么,对方若真是姜泽的人,这围而不杀之举,是不是打着让他们与尹卓并蔚家军相互消耗的主意,想要渔翁得利,而秦缭与那木达恰好也洞穿了这点,打算将计就计?
事实上,姜泽还真没想到这点,他如今也不过才收到尹卓兵败的消息而已。
“朕当他是猛虎,孰料却是个软脚虾!”夜已深沉,姜泽身上只着常服,承运殿中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在他脸上徒增了几分狰狞。
谢正清和谢术昭躬身立在下方,面上神色皆是不大好看。
“皇上,事已至此,气怒只会伤身。”说话的是谢正清,这消息是才刚送到的,尽管开春后天气已经回暖,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感觉还是不怎么美妙。他说着抬起眼皮看了姜泽一眼,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赞同。
“谢卿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碍于谢琳的面子,姜泽没好直接冲谢正清发火,可这语气,已然是不客气至极。
想他一国帝王,之所以殚精竭虑,不过是想肃清朝政,可怎么就这么难!姜泽面沉如水,袖子底下的拳头青筋毕露,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姜衍已然去了封地,此番不能将他除了,日后想再下手可就难了。”
跟姜衍交手多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姜衍的实力,这人不仅自身实力高绝,手下之人也是个顶个的厉害,再加上有蔚家军扶持,他想将人拿下哪里就那么容易?
这次之所以联合尹卓出手,泰半是因为姜衍前些日子受伤,他原以为姜衍受伤后行事会顺利些,孰料尹卓让人大失所望!
这也就罢了,骠骑营的主要目标是蔚家军,没重伤甚至直接灭了姜衍也可以理解,但他付出了粮草,尹卓也是筹备了十来年,与蔚家军打起来,竟然是这个结果!甚至连蔚家军的皮毛都没伤到,就更别说蔚蓝与蔚栩了,这让他怎么不气!简直气得他五内俱焚好不好?
谢正清心下不虞,姜泽与尹卓合谋之事,原本就没与他商议,之后谢诗意在宫中出事,他与姜泽谢琳更是生了嫌隙,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皇上,此事已有十年之久,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太傅这是在刺朕的心?”谢正清这话本是好意,奈何姜泽向来自卑,他不说还好,一说姜泽心下更是堵得厉害,猛地起身道:“是,姜衍才华出众智谋无双,朕不如他,太傅说是十年,可哪里才十年,朕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苦心谋划,却是无损他分毫!太傅言下之意可是这个?”
谢正清和谢术昭闻言皆是有些意外,二人诧异的朝姜泽看去,就见他面色潮红狰狞,显见是被人踩到了痛脚。
“皇上,您是老臣一手教养长大的,太傅府是皇上外家,便是你不念血脉亲情,老臣好歹还是一国太傅,您这话可是暗指老臣有不臣之心?”谢正清痛心疾首,话落狠狠闭了闭眼,险些直接跌倒。
他是真的失望。自打谢琳诞下姜泽,谢家的宝就全都压在了姜泽身上。从圣元帝打压定国侯府开始,谢家所做的桩桩件件,无不是为了把姜泽送上皇位。结果皇位姜泽是得到了,可得到之后却是没有半点长进,甚至比尚未继位之前还要不如!
这稍有不顺的事情便歇斯底里,哪里有半点帝王的风范!他也不要求他游刃有余了,可治大国犹如烹小鲜,姜衍不过是个王爷,还是姜泽亲封的!
偌大的启泰,再没有比西海郡更加贫瘠的了。除了西海郡,其它的土地不仍在他这个帝王手中?便是姜衍在西海郡扎根又能如何?便是姜衍背后有蔚家军哪又如何?还不等于困死在西海郡?
但凡姜泽有点心胸能沉得住气,玩死姜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两年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其目的在蔚家军手上,当时谢家鼎力支持,但凡事总有意外,失手了便也失手了,大不了再来。可此番之事,姜泽不仅与尹卓合作,还将他最为看重的孙女一并搭了进去!
难道有了前次与尹尚合作的教训还不够?朝臣们又不是蠢的,不过碍于帝王身份和姜泽的手段,无人敢表露出来,可谁心里还能没个数!如今东窗事发,姜泽深夜召人进宫问计,不说要摆出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态度,你至少要谦逊仁厚些吧?
谢正清不仅是老臣,也是姜泽的太傅,更是他嫡亲的外祖父;这三者无论是出于尊师重道,还是宽厚老臣,亦或者礼贤下士,姜泽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谢正清何止失望,简直失望透顶!
谢术昭的注意力原本在姜泽身上,听得老父所言,当即便调转视线——谢正清向来恪守君臣之礼,又何时对姜泽说过这样的重话了?这一看谢术昭心中大惊,只见谢正清脸色铁青,眼看着就要朝前栽去,他心中也生了火气,一面忙身手扶住,一面道:“家父年岁大了,倘皇上深夜传召是为了找人泄愤的,眼下臣与家父已经听了,是不是可以出宫了?”
姜泽先是被谢正清的话说得愣住,紧接着又被谢术昭呛了,一时间不由面色涨得通红,这才想起底下之人的身份,忙步下台阶与谢术昭一左一右将人扶住,又连忙认错道:“是朕心急之下说错了话,外祖父与舅舅千万不要生恼。外祖父身体不好,朕这就宣太医。”
“皇上日理万机,区区小事何劳皇上挂心?”谢正清打定了主意要给姜泽一个教训,垂下眼皮态度没有半点软化。他也不怕姜泽翻脸,朝中上下如今正是人心惶惶,姜泽能依仗的,除了太傅府便是曹国公府,左右姜泽都是这个狗脾气,既然他态度恭敬与否都是一个样子,他干什么还要忍气吞声?
谢术昭闻言不曾说话。
姜泽本就无心触怒谢正清,不过是自尊心作祟,又心急之下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闻言不由软声道:“外祖父且先息怒,我是什么性子,再没人比外祖父更加清楚。”说着声音中带上了几分苦涩,“外祖父也知道,因着母后的身份,我自小便……”
他说到适时打住,后面的话却是不在说了。但谢正清和谢术昭都明白他的意思。
谢琳是谢正清几个儿女中最是引以为傲的,也只有谢琳,继承了他全部的才智与手段,他闻言道:“老臣不敢,人的出生乃是上天注定,这点没有半点更改。”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态度却软和下来,二人合力将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姜泽先让桂荣去宣了太医,再次给谢正清认错,“外祖父所言极是,我受教了。”
谢正清打量着他的神色,沉默了半响,又喝了半盏参茶,这才轻叹道:“罢了罢了,你自小便有这个心结,老臣这许多年也没在这上头少下功夫。如今老臣便问皇上一句,您可还记得老臣是什么身份,初入朝堂时又是什么官职?史记中,老臣让你反复记诵的,又是哪一句话?”
姜泽闻言握了握拳,“外祖父出身谢家旁支,小时候过得极为清贫,是由曾外祖母一手带大的,入朝堂时做了翰林院编修,苦熬十几年,才得机会升迁。”谢正清是由寡母带大,得以升迁是在谢琳做了姜白岩侧妃之后。
以往给姜衍讲学的时候,他从不避讳这点,也用这点来激励姜泽,人要守的住清贫,当然,也要守的住本心,更要抓的住机会。反反复复之下,姜泽从小便记得牢靠,至于史记中让他反复记诵的,姜泽顿了顿抿唇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你可明白老臣让你牢记这话的深意?”谢正清抬起浑浊的眼看他,又轻叹道:“皇上天资聪颖,很小便明白这话的意思。可知道与践行,永远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