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无论是蔚蓝还是姜衍,都留着尹尚还有用处,并未让人下死手。
只一路追赶,就像拍苍蝇似的,务必让尹尚多吃些苦头。尹尚自打进入泊宜郡开始,基本上就是过街老鼠的状态,时不时有人冒出来围攻一番,却也不直接将人弄死,只每次被围,尹尚身上总会豁出两道口子。
这口子既不致命,却也不会让他太过好受,一番折腾之下,尹尚身上少说也挨了二十几刀,一身血几乎要被放个干净,就连他那张清隽出尘的谪仙脸,也险些被彻底毁容。
这还是玉树忠心护主的结果,等尹尚一路奔逃进西南丛山,身边便也只剩下玉树一人。玉树也是身受重伤,而原先留下来的两名影子卫,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要到稻坝草原,必然要经过西南丛山,而西南丛山自古难行,先不说迤逦起伏山高林密,只山势就让正常人望而却步,或千仞壁立悬崖峭壁,或山路狭窄沿江而凿、更有无数猛兽毒物生活其中,嗅着血腥味伺机而动。
尹尚先时还没觉得不对,直到三日后走出丛林,奄奄一息一条命几乎去了大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耍了!这典型的逗猫逗狗作风,与蔚蓝在坳谷戏耍他们时,根本就如出一辙!而泊宜郡是肃南王府的地盘,肃南王府是蔚蓝的外家,这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分明就是蔚蓝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提前布局无疑!想清楚前因后果,尹尚心中到底如何懊恼自不必提,只他在心中将蔚蓝骂个半死的同时,不由得暗自苦笑。也不知是该赞蔚蓝一声料事如神,还是应该感谢她手下留情。
总归,经此一局,他是彻底输在蔚蓝手里了,自此以后,再不敢小瞧蔚蓝,甚至直接将她放在了头号对手的位置上。尹尚并不知道的是,他被拍苍蝇似的追杀一事,其中还有姜衍的手笔,而蔚蓝也听不到他被猛兽追赶时的哀嚎,便是听到,估计也会一笑置之。
天启三年元月五日,大夏骠骑营与启泰蔚家军开战,双方杀气腾腾的冲杀姿态,比之北征军与铁骑营的厮杀与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在国仇之后,骠骑营主帅与蔚家军主帅之间,还夹杂着举不胜数的私怨。
卧龙山庄里,郁圃与姜澄三人赶到后,沉闷压抑的气氛总算是去了些,但也仅仅是去了些,并不能完全根除,这种情况,直至第四日清晨才彻底消除。
西海郡的冬日每过几日便是一场大雪,昨夜鹅毛大雪飘了一夜,待得翌日起身,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半山上更是银装束裹,将整个庄子全都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甚至连凸起的褐色岩石上,也堆积着厚厚的积雪。
庄子四周的高墙与哨楼就更不用说了,虽是四面都用了木板格挡,只在视线齐平的地方留了一圈空窗,又在地上拢了炭盆,却仍是冻得人想打摆子。
晴空碧蓝,太阳刚冒出个头来,院中鸟鸣声声,蔚蓝睁开眼的时候,尚且有些迷蒙,只感觉整个人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不仅浑身都疼,还提不起丝毫力气,她四下扫了一眼,又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白贝。”她抬了抬手,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有些徒劳,不由得轻呼出声。待发现无法起身后,一时间各种念头纷沓而至,彼时白条凶多吉少,若是白贝也出了意外……
这个结果蔚蓝几乎想都不敢想,原本明亮的凤眸不由得瞬间发红。
“你醒了?”姜泽就守在蔚蓝床头,听到动静嘟囔了一句,嗓音中带着淡淡的沙哑。
蔚蓝这才发现身边有人,且是姜衍,“你怎么在这?”她神情微怔,反应过来皱眉道:“你不是在上京城吗?”蔚蓝努力眨了眨眼,几乎要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姜衍原是在闭目养神,谁想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但他向来警醒,是以,便是蔚蓝的声音细弱蚊蝇,仍是第一时间将他惊醒了。
抬手抚了抚蔚蓝的额头,姜衍心中欢喜,遂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郁圃来看看?”他语声低柔,明显透露着宠溺。
蔚蓝无法动弹,抬眸在室内扫了一圈,这才将视线落在姜衍的下巴上,微微勾了勾唇,“郁圃来了?不用看,我很好。”劫后重生,当然是很好了。
她还以为她这回又要嗝屁了,谁想还能活着?有命可以活,谁又愿意死!最关键的是,这辈子估计比上辈子还要轰轰烈烈,而她手中已经有不少资产,还有帅哥美男可看。
不过,眼前的这人,如今还当真算不得是秀色可餐,“你有多久没睡了?”
姜衍大概已经好几日不曾打理自己了,乍一看下巴上胡子拉碴的,眼眶中布满血丝,眼下带着青色,就连衣服都皱巴巴的,这与他平日里遗世独立公子如玉的形象可说是半点不沾边。
“真不用?”姜衍闻言挑了挑眉,也不勉强。郁圃有言在先,蔚蓝今日会醒,只要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他说罢将视线落在蔚蓝有些皲裂的唇上,柔声道:“我才刚刚睡过,你要不要喝水?”
从受伤到醒来,蔚蓝一共昏迷了五天时间,期间除了服用汤药,便只喝了些米汤,她原就消瘦,如今更是瘦得厉害,巴掌大的小脸上颧骨微微凸起,原本红润的脸颊如今看不到一丝血色。
蔚蓝也是真的渴了,嗓子跟冒火似的,干哑得厉害,便点了点头,姜衍倒了杯温水,又小心翼翼试了下水温,这才半抱着她,将杯子递到她唇边,“慢些。”
“嗯。”近距离接触,姜衍身上的松木气息更加浓郁,姿势也委实有些亲密,但之前连亲都亲了,蔚蓝也不矫情,更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她浑身无力,轻轻应了声,将全部的重量倚在姜衍身上,就着他的手浅啜了口,觉的水温合适,这才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直到喝了大半杯,蔚蓝觉得精神头好了些,长舒一口气摇摇头道:“好了,你方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是不是可以跟我说了?”
“你先别急。”姜衍闻言皱了皱眉,表情明显不悦,但动作却依然温柔,先是将她放下,把杯子放回原位,又掖了掖被子,略带责备道:“受伤了还不消停,你想知道什么,现在问吧。”
蔚蓝抿了抿唇,觉得姜衍今日的行为有些反常,可说与他平日里的表现大相径庭,但具体哪里反常,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下她心中另有记挂,倒也无暇多想,遂道:“你为什么会在这,我爹呢,我现在是在卧龙山庄,阿栩呢,白条与白贝呢?”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才道:“还有,尹卓呢,我身上中的是什么毒?”
姜衍几乎快被她气笑了,“你就不能少操些心?”
“不能。”蔚蓝声音虽低,但语气却坚定无比。
姜衍无奈,又怕她胡思乱想,这才细细道:“我是在宫宴上觉得有些不舒服,总感觉你会出事,这才会在当日凌晨离开上京,凭的全是直觉。在路上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荒谬,却不想你还真的受伤了。可知你当日的行为有多冒险,竟然将齐休遣开,若是齐休在,他带着你走完全不是问题,你也不必受伤。”
“你一个人有多大能耐,收拾兰富强与王家就真的那么重要,还是你缺银子花用?”这话姜衍本是不想说的,至少不想在蔚蓝刚醒来时说,但他提心吊胆煎熬了好些天,蔚蓝一醒来就有操不完的心,他看了来气,话匣子一打开想刹都刹不住。
蔚蓝也知道自己这次的行为有些冒险了,但有些事情,要的就是抢占先机,若是从来一次,估计她还是会这么做。可姜衍一片好心,她并非是听不进忠言的人,又想尽快进入下一个问题,当下认真点了点头,诚恳道:“你说的不错,以后我会注意的。”
至于缺银子花用什么的,镇国将军府会却银子用吗?姜衍明显就是在拿话堵她!不过,姜衍是因为直觉她会出事,这才会过来的,难道还真有心灵感应这一说?
就算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也未必会有这种默契吧?怎么跟她灵魂穿越时空一样玄乎?可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姜衍见她认错,心气儿总算是顺了些,知道她心里着急,又道:“你受伤的消息两日前就已经传回上京,蔚将军现在该是收到了,上京城中一切安好。”
“另外,阿栩和大小熊守了你两天,因着知道你今日会醒,这才会儿去了庄子上的学堂听先生讲课,白条与白贝也还活得好好的,尹卓已经回了临县,你身上中的什么毒,倒是有些棘手,郁圃也只知道部分,并不算全面。”
消息量着实有些大,蔚栩会和大小熊去学堂,应该是被自己受伤的事情刺激了,想要尽快成长,这才会在自己醒来的当日放心去了学堂。
而白条与白贝,说二人都还活着,蔚蓝完全相信,但要说活得好好的,这却是不大可能了。尹卓的目标是自己,可自己与白贝却先跑了,依照尹卓的心性,怎么可能让白条讨得了好?但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有希望。
蔚蓝思忖着默了一瞬,这才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兰富强与王家现在如何了?”
姜衍挑眉,“兰富强与王家已经对上了。”
“哦?”蔚蓝面上露出笑容,“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让齐休和蓝二洗劫王家商行的时候,王起应该还没回到麻城,这之后的事情,是蓝二与齐休做的,还是你来做的?”
她虽是让齐休与蓝二对王家商行出手,又提前威胁了王起一番,但要让王家与兰富强反目,这还远远不够,蔚蓝绝不会天真的以为,就自己做的这些,能够收到这样的效果。
至于与之相关的尹尚,蔚蓝如今并不关心。
见她急吼吼的,姜衍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欣慰的是,她果然如郁圃所说,醒来后就没什么大碍,现在看,郁圃所言非虚。好笑的是,这人一提到坑人就精神百倍,可见当日让齐休折回麻城洗劫王家,绝对是她心心念念的。
“这还得从你如何得救说起。”姜衍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放松下来也觉得有些疲惫,又往身后的圈椅上靠了靠才道:“当日你与白贝进入旁边的树林后,白条一人又撑了会,但时间并不长,好在韩栋几人及时赶到,尹卓这才遁逃,为你赢得了更多时间。”
“这么说我不是你救的?”蔚蓝闻言有些诧异了,旋即皱眉道:“那王家和兰富强之间之所以会矛盾加剧,是因为韩栋等人又补了几刀?”她思索着,下意识觉得,有隐魂卫在,姜衍绝对不会越过自己对王家与兰富强出手。
至于韩栋等人在她的计划之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蔚蓝并不着急,等她休息好问问就知道了。倒是隐魂卫,蔚蓝想想觉得有些泄气。
看来她还是太嫩了,所思所虑并不周全,若非如此,隐魂卫一直在安平镇活动,老爹又如何会让他们到坳谷接应?这明显是老爹不放心自己。
她鼻子隐隐发酸,觉得有些想念蔚池了,“可爹爹没跟我说啊!”上京城局势那样凶险,老爹不曾安排隐魂卫进京,却是将人用到了自己身上,蔚蓝半阖上眼帘沉默下来。
“我确实是在隐魂卫之后赶到的,也是隐魂卫完善了后面的计划。”姜衍并不否认,怕她尴尬,也没提及自己给她拔箭并伏击阵的事情。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又宽慰道:“我想,蔚将军不曾与你说,既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之所以安排隐魂卫,不过是想着有备无患多一层保障。”
话落,他抬手抚上蔚蓝的发顶,温声道:“你别担心,蔚将军在上京城很好,我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另外,谢琳与姜泽现在根本就顾不得。”
蔚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了姜衍的话只觉心中微暖,也并未察觉到她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待听得后一句,却是瞬间被拉回思绪,诧异道:“这话又怎么说?”谢琳与姜泽会顾不得老爹?是因为姜衍离京之时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别的变故?
对了,姜衍已经离京了,如今在卧龙山庄,“你是什么时候离京的,我睡了多久?”她眼中满是好奇,似乎这才想起,说了半天,她道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时日。
“一件一件来。”姜衍见状眸光微闪,有些怀疑蔚蓝是不是还没开窍,若无其事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才收回手道:“可还记得曦和院走水一事?姜澄和罗桢如今也在卧龙山庄,姜澄离京之时,学了你的招数,一把火将宁王府烧了个精光,彼时恰好初二,朝廷尚未开衙,事发后谢琳与姜泽被气了个半死,便是明知有人故意纵火,却一时间找不出凶手来,是以如今也不知道姜澄是死是活。”
曦和院走水是她一手导致的,蔚蓝如何会不记得?可跟她学的……
她面上神色微囧,有些哭笑不得,纵火烧毁自家宅子,根本就是败家子的行径。她与蔚栩当时是已经走入绝境,不得已而为之,可姜澄却是不同。
姜衍心下好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继续道:“这之后,谢琳与姜泽的视线便被转移了,紧跟着,曹芳霖往北征军送粮的事情暴了出来,姜泽更是自顾不暇,初四的时候,北征军与北戎人开战,昨日蔚家军与骠骑营开战,现如今谢琳和姜泽还能喘上一口气,等过几日,估计就真的有心无力了。”
“也就是说,我已经睡了五日?”蔚蓝听的认真,算了算,随即收回心神,蹙眉道:“这么快就打起来了,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你离京的消息传出之后呢。”
这是蔚蓝最初的想法,姜衍早就应该就藩,可谢琳与姜泽之前一直不曾松口,眼下轻易松口未免让人觉得刻意,所以边关战事突起,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可姜澄与罗桢竟然到了卧龙山庄,蔚蓝皱了皱眉,“你是不打算回上京了?”
连班底都带过来了,还回去干嘛?姜衍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后面的事情有鸣雨和鸣涧处理,我直接与你去安平镇。”
蔚蓝颔首,也不意外了,“只是,谢琳和姜泽就没发现端倪?”这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这样的对手,让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敌人太强大会让人觉得憋屈忌惮,太蠢笨会让人觉得无语,不说会毫无成就感,但至少会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许没发现,也许是发现了,但却觉得我还有些用处,所以并不着急。”姜衍笑了笑,若他是姜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定然是会借刀杀人物尽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