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高云笑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又撸了一把鼻涕,到杨德才家院子里打了水洗了一把脸。
这会儿倒是杨德才比较急了。
“九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杨德胜明明看杜家不顺眼,却让自己儿子娶了杜家的那个婆娘?”
杨德才目光一沉,他闭了闭眼睛,“因为杜连平是秀才。”
“没错。”
“咱们桃源村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两百来口人,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秀才,是杜家的杜连平,还有一个有希望的,就是杜云岚,这两个人都出在杜家。”
“杨德胜是又嫉妒又没法子,他盼望他儿子他孙子念出个秀才都快成魔了,只可惜他儿子他孙子都不争气,比那榆木疙瘩还难开窍,只能指望他曾孙子了。”
“他这大半辈子都使劲往上爬,可是爬到头了也就是个里正,马上还要被我拉下去。”杨高云脸上露出一个似笑又哭的神情。
半晌他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又把话题扯开了,抹了一把脸,又搓了搓脸皮,“九叔,说一句实话,村子里的流言我都知道,无非是说杜家的小姑娘是龙王爷庇护着的人,赵家和杨德胜得罪了龙王爷,接下来日子不好过。”
“这流言是真是假我现在不说,照我看来也许是杜家人放出来的风声,但是有两件事是铁板钉钉的。”
“第一件,杨德胜当众宣称,必须把杜家的小姑娘献给龙王爷才下雨,但是杜家小姑娘被他悄悄的送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雨也没下。”
“第二件,杜家小姑娘走进村子的那一刻,本来天气大晴万里无云的,一瞬间乌云就来了,她在村口呆了多久?一刻钟都没有,雷雨就下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老天护佑她,咱们举头三尺有神明,杨德胜这么多年亏心事做多了,连老天都不放过他,把这么大的把柄送到其他人手上。”
杨高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深呼吸了一把,“再就是赵家突然搬走,和周县令突然走了,这两件事是肯定有联系的。”
“周县令不走,赵家肯定不会走,他们家和杨德胜合作的好好的,在桃源村的日子过的不要太快活,没必要急匆匆的搬走。”
“所以说,这杜家的小姑娘不仅有老天护着,背后还有大人物护着。”
“九叔,就算你不想当这个里正,那也没关系,反正杨德胜被拉下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杨德才左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然后打破了他早上不抽烟的习惯,回到房里把自己的老烟斗找了出来,手抖了两回才把烟丝塞进去。
点火之后,他拿着烟杆狠狠吸了一口,杨九婶看不过去,“你少抽两口,到了晚上咳得厉害的时候你又难受了。”
杨德才摆摆手,他抽了两口烟,然后抬头问杨高云,“你有没有想过,把你二伯拉下来之后,杨家怎么办?”
“九叔,我说了,杨家这么多年享受着杨德胜带来的利益,这些利益都是烫手的,真正有良心的人都不会用,就跟九叔你一样。”
“九叔,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说杜家小姑娘这件事,就咱们附近几个村子丢的那几个小姑娘的事情,一旦被翻出来,你觉得咱们杨家还能在桃源村呆下去吗?”
杨德才手一抖,烟杆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高云……你,你都……”
“对,我知道。”杨高云十分冷静。
“这件事我早就查出来了,我不说是因为知道内情的那几户人家都收了赵家的钱,也不把女孩子家当一回事,就算我说出来了,赵家要报复我,那几户人家也会嫌丢脸来报复我。”
杨高云说的是几年前,梨下村,纪滩村乃至于岳行村,和桃源村自己,在两年内丢了五六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大家都传说是被水鬼拖到水里了,因此那几年几个村子的村民都警告自家的孩子,千万不要靠近河边。
实际上那正是赵家才搬来桃源村没多久,赵东这个人和赵南专喜欢跟有夫之妇搞在一起不一样,他就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他到了这边之后没多久,就让赵家的下人出去悄悄的掳人。
弄回来之后藏在赵家宅子里,至于最后到底去了哪儿,也不过是离得远的乱葬岗罢了。
但是这件事赵东可以悄悄的干,却绕不过杨德胜,后来杨德胜就主动指点赵家去其他村子掳人,直到这件事后来闹大了,差点引来了捕快。
尽管县里的捕快都是周县令的人,但终究不好看,赵家花了钱封了几户差不多心里知情人家的嘴,这件事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在桃源村里,这件事也没几个人知道。
但是杨德才既然能被杜茂行看上有成为里正的潜质,他怎么看不清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是为了杨家,他和杨德胜谈了一回之后,直接表示杨德胜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拼着一条命也要把杨德胜给送到牢狱里,杨德胜答应了他,他才把这件事咽到了肚子里。
本以为他会带着这个秘密直到地底下,把它们掩盖在棺材板下面,谁知道却在这里被杨高云说破了。
杨德才愣了半晌,伸手捡起了烟杆,“高云,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那就该知道,当初我选择帮着你二伯把这件事掩盖下去,就没资格给大家当个里正了。”
杨九婶坐在一旁听了这么会儿,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高云,你也是了解我家老头子的,为了这件事,他良心不安了好几年了。”
杨高云目光里划过一抹坚定,“九叔,既然你觉得愧对了大家,那么就赎罪啊!”
“你去当这个里正,真正的给他们把事情做好了,做公正了,最简单的就是咱们村那桃子的事情,你把商户来收的真正的价格告诉大家,让大家把该赚到手的赚到手,这就是赎罪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死了的人都死了,大家都要向前看,这不是你们经常劝我的话吗?”
“九叔,你说是不是?”
杨德才和杨九婶一起怔怔的看着杨高云,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