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知道的，我们院里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我母亲在的时候，这里头的不少东西都是她来管，我也没有掺和多少，现在想想，这些孩子也是可怜，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
凤九收回了思绪。
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真诚，言语之间仿佛是操了不少心，如果凤九没有听到那番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是演出来的。
这演技逼真到了，连眉梢都在说话。
她有意无意地说着，凤九安静地听，女人说的都口渴了，也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应，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平常这个时候，凤九已经自己提出来要给钱了啊？
怎么今天一点响动都没有？
女人心思转来转去，最后忍不住看了一眼凤九的表情，这人正盯着文件看，似乎很专注，她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样迂回下去，也不是办法。
想了想，终于开口提到。
“凤九小姐，您也知道的，我也就算了，就是不能让孩子们受苦……”
凤九手里的动作跟着一顿。
面部轮廓落在阴影里，神情似笑非笑地，她握着笔，好半晌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冰冷的视线看得人浑身一抖。
是她的错觉吧？
这人平常也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怎么感觉今天好像，特别冷淡？
女人突然没有这几天喋喋不休的勇气了。
站在那里好一会，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般，说不上话来，凤九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有出声的意思，但是这目光像是能够缠住人一样，让人像是被置身冰窖。
“凤……”
凤九笑了，“您知道老院长以前怎么跟我说的吗？”
“？”
这话题跳的有点快，女人张了张嘴，随口说道：“是，我、我当然知道……她说您在这里生活很不容易，其实我也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跟言氏高攀在一起，您要学习的东西也一定很多，我……”
“既然你都知道。”凤九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缓和又让人心慌，“那我就直说了。”
“是。”她下意识回答道。
她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跟以往的样子不一样，如同一下子站在了高处，看人的目光也是带着不在意的俯视，仿佛无论她再怎么蹦跶，也终究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丑而已。
凤九这么说的，“我给你的那些钱，严格来说不算是我的钱，我也是拿着工资的人，言氏迟早是别人的，这里头的一分一毫都不会跟我有关系。”
“……”
“如果你想把我这，当成跳板的话，或许你想错了。”凤九站起来，说道，“我在孤儿院呆过几年，老院长对我有恩，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不会为难你，也尽可能帮助你，我会给你提供机会，这里面有不少人对做慈善很有兴趣。”
“您在说什么……”
“但是。”她打断了女人的话，压着眉头说道：“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
凤九不喜欢被人当做利用对象。
女人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她叫人把她轰了出去，这一路上女人都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拖了老远了。
她连忙挣扎道：“不是，凭什么这样对我啊？！飞上枝头就忘记自己是谁了是吧？！要不是我们，她能有今天嘛她！”
粗俗不入耳的话也跟着蹿了出来！
好几个大汉都拉不住她。
琳达从旁边经过，脚下的步子跟着一停，转头，看向了这位女士，这人长得刻薄，虽然五官端正，但是细小狭长的眼睛，天生带着一点凶意，又不爱笑，整张脸写满了戾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模样。
她穿的却并不算是普通。
多少都是些好东西，穿在身上，却也一点不显得贵气。
当人再一次泼妇骂街的时候，琳达转身，走了过来。
她踩着高跟，包臀裙火热性感，微微一抬头，就如同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虽然在这家主人面前，她一直扮演着一个尽心尽力的下属，尊敬又敬业，但对于抬高踩低，她也相当熟络。
“你是谁？”
女人气急了，“你又是谁？！”
“我？”琳达笑了笑，红唇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看着眼前人，像是打量商品一样，将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眼神表现出不及格三个字，“我是这里的员工，说实话我不想管别人的事情，但是你在这里大吵大闹，是不是有点失礼了？”
“我当时谁呢，不过是一条狗！”
“嗯。”她笑道，“我听说现在的乞丐不得了，跟人要钱，给少了都是要骂人的，现在一看，还真的是这样呢。”
“你他妈说谁是乞丐！”
琳达笑着，跟旁边的保镖说：“松开吧，把门关上，门口这块地等下好好扫一扫。”
“是。”
“喂！你给我站住！”女人气急败坏的，想要冲上去，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保镖没有再动手，只是低头看着她，说道：“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去。”
…
琳达走进了屋子。
她每天都有不少东西，要跟凤九交接，而对于这个女人，她却不能算是很熟悉。
只是从小，她就习惯于看人的脸色，对于不少人的性格，也拿捏的很准，年纪轻轻就坐在了这个位置上，言平舆也非常器重她，说明她是有很大的优点的。
只是她却看不透凤九。
这个女人很矛盾。
说她好吧，也没有那么好，对于一些不关心的事情，冷漠到了可以说是残酷的地步，但是说她坏，又会发现这人时常，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对人产生恻隐之心。
比如说那个孤儿院。
琳达早就看出这女人不怎么样，嘴上说的很好听，但满眼的利欲，她不喜欢这样的人，即使看过再多，这样的情况再普通不过，她也不喜欢。
尤其是那个女人还做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来，就更让人厌恶了。
目光短浅，好吃懒做，有些小聪明，却又把所有人当傻子来看，老实说，全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的感觉，琳达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她不相信凤九没发现。
只是她不愿意往那边想罢了。
这样半吊子的小聪明有什么好的呢？琳达想不明白，自己半点不能吃亏，到头来，对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相当敏感，小心翼翼地去计较一分一毫的得失，害怕失去，也害怕变成一个愚者。
拼命藏起来的*，又不断伸手去索取。
像是一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
琳达很欣赏凤九。
但有时候也觉得这人有些可怕。
她不会为了想要什么东西，就跟人去摇尾乞怜，她似乎对什么都看的很淡，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很少会去争夺什么，可当她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又会拼了命地去拿来。
比如其实，给孤儿院的赞助费。
言平舆肯定是不允许的，所以她瞒着上面，没有上报，那家院子不大，但是里面需要钱这件事，又是真的，老院长经营不善，到了她女儿这一辈，就更加不像话了。
凤九需要一大笔钱去弥补这个空洞。
那几天的日子琳达都不敢想象，她没有从言家拿钱，也没有用言家的名义去做事，但凡跟这里沾上一点边，言平舆都不可能不知道，她不能让老头子盯上那个地方，因为一旦知道她还在乎孤儿院，指不定会把人拖下水来做什么事。
所以她只能自己去干。
一边忙着公司里的活，一边私底下做了些小生意。
等回过神来，这人已经累得不像话了。
然而就这样，那女人一脸理所当然地来拿钱的样子，都让她觉得恶心，恨不得甩下高跟鞋狠狠在人脸上拍下两个鞋印子。
她推门进去。
凤九还坐在原地，在批阅文件。
琳达日夜对着这张脸，对人的情绪也把握的很好，这人一个皱眉，她也能分出来是因为生气，还是被难倒了。
“小姐。”她开口说道，跟方才的态度不一样，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我早跟您说过了，这样的人不值得帮的。”
凤九也没有抬眼看她。
仿佛没听到。
“我知道您心地好，念旧，但是也要看看哪些人值得帮，这世界就是这样的，小恩小惠你拿着就算了，就算是你想要报答，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凤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论调。
她说道：“你这是在教我？”
语气有些冷意，但是琳达也没有怕的，她看着凤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只是觉得，您以后要接管那么大的一个公司，不要老是像个孩子一样。”
“琳达。”
凤九喊了一声，琳达跟着闭上了嘴。
她知道，这人是有点不高兴了。
只是视线跟人对视着，也没有要服输的意思，凤九看了她好一会儿，跟着叹了一口气。
“谢谢。”
没想到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之后会听到这两个字，琳达也跟着一愣，脸上跟着带了点笑意，说道：“不客气。”
凤九看起来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这样一定很傻吧。”
“老院长在的时候，就提醒过我了。”她说道，“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她说她对不起我，本来应该让好人家把我领走的，可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言氏的人看上了，她没办法跟这边争，只好把我让出去。”
“我对这些没有意见，在哪里活着都一样，她是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给她惹麻烦。”凤九第一次说这些事，回忆一起来，就如同是涨潮的海水，停不住，“言氏很好，虽然老爷子不喜欢我，但是这里的生活条件，比起孤儿院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每天都有人伺候着，学习一些以前根本接触不到的事情，我并不觉得特别难过。”
她说的是真的。
虽然也有被孤独压倒精疲力尽的时候，但是生活上有了宽裕时间的人，才会去想这些，如果每天都为生存而拼命去奋斗，那么她根本也没有这个闲工夫。
她记着言氏的好。
一些小恩小惠，她都想要报答，凤九看起来冷漠，但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好掌控。
只是这颗柔软最先被言平舆看到了。
很多年后，琳达看着凤九的模样，也曾想过，言平舆真的是看中她的能力，才会把这个家给她吗？在生意场上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难道他就真的放心，不怕凤九鸠占鹊巢？
直到凤九死的那天，她才反应过来。
言平舆之所以选中她，不是因为这人有多聪明，也没有看到她之后，到底有多少商业手段，这些都是她接手言氏之后，一点点磨炼出来的，她是有好的资质，但是就算没有这一点，言氏那么大的家底，就算是败一辈子也败不光。
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帮他把言宸带大的人。
能一心一意，不会有半点坏心思。
毕竟这么多个孩子里面，也只有这位，会有这样的好意了。
凤九自己没有意识到。
但是琳达觉得她是一个好人，起码在这个地方里，没有谁比她更招人喜欢的了，她倒是觉得小少爷很有眼光，小孩子虽然还不懂事，但是也明白谁才是最纯粹地会对他好。
所以每当看见凤九被人黏着的时候，她在旁边也觉得好笑。
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每天都在重复上一天的事情，如同是机械被装了发条，日子并不好过，唯一高兴一点的，大约是凤九开始走桃花了。
十六岁，又过了半年。
她原本就好看，随着有专业人士跟在一旁给她建议，越来越精致的妆容和搭配，让她时常像个小仙女一样，但凡有她出现的场合，吸引的目光必定不少。
当打听到这位就是即将要继承言氏的凤九之后，就有不少男人趋之若鹜了。
在这一堆人里面，自然也有条件好的。
凤九起初没有什么想法，直到有一天，她坐在餐桌上的时候，言老爷子突然说了一句话。
“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