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元则拿住筷子的手滞了一下,略显疲惫的眼中透出一丝忧虑之色。
洛樱心里一紧,轻声问道:“难道很严重吗?”
卫元极放下筷子,轻叹了一口气:“比较严重,但也算不得很严重,于性命总是无碍的。”
“能保住性命就好。”洛樱的心里松了口气,毕竟所有的计划都是她和卫元则商量的结果,如果他因此丢了性命,她心中自然过意不去,她追问道,“元极,如果你大哥真出了事,你会怪我吗?”
卫元极凝视着她的眼睛,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大哥也成年人了,所有的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况且,这次行动他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对皇上效忠,所以,阿樱,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唉,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为了救太后,会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怎么说,太后和卫元则也算是死对头,就算当时卫元则被沈遥逼的骑虎难下,他也不应该真的拿自己的命去赌。
卫元则像是轻笑了一声:“我大哥才不会那么傻,真的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他是习武之人,知道一剑下去如何避开要命的地方。”
“就算如此,他也是赌了命了。”
“是啊!”卫元极微微凝起好看的眉头,低低呢喃了一句,“为了忠君,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是赌上他的命,从前,我不理解,还质问过他,为什么要效忠一个昏君,可是现在我懂了……”
虽然嘴上说懂了,可是他的眼神分明透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迷茫。
洛樱心里突然沉了一下:“你懂什么了?”
卫元极想了一会儿,叹息道:“大哥说的对,就算皇上对不起天下人,也没有对不起我卫家。”说着,他眉心拧出一个忧心忡忡的小皱褶,极其认真的盯着洛樱的眼睛,语气凝重的问道,“阿樱,皇上是不是你想要对付的人?”
洛樱的心更加沉落下去,清亮的眼睛也蒙上一层阴霾之色,用同样认真的眼神回视着他:“如果我回答是呢,你是不是要与我为敌?”
听到她的反问,卫元极愣住了,呆呆的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目光好似被染上一层哀色,随之,这层哀色就褪了下去,他伸出手往她的鼻子上点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怎么会呢,我和阿樱你怎么会成为敌人呢,我不会与你为敌,你也不会与我为敌。”
听到他这句近似自欺欺人的回答,洛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酸,他说皇上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也没有对不起他卫家,可是这全天下人也包含了她们姬家。
就算皇上只是个傀儡,朝堂之上是太后的一言之堂,可皇上的确是个不折不扣,乱杀无辜的暴君,有这样的暴君治理成国,成国的百姓就不可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现在皇帝失势,其实,他一直处于失势之中,他需要借助卫家的权势才会稍有收敛,若他朝他大权在握,谁知道权利又会将他熏染成什么样的暴君。
成国的百姓不需要这样的暴君,而卫家效忠的只是皇上,而不是千千万万成国的百姓。
她不想再就这样的问题谈论下去,两个人的信仰不同,谈到最后怎么也谈不到一块去。
今夜,她心情颇好,沈遥被擒,安楠又有了下落,她不想再和他吵的不欢而散。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块糕点,心里却有了一种窒闷的感觉,所以这糕点就窒在了胸口,她咳了一声,抬手锤了锤胸口。
“阿樱,是不是咽着了,快,喝口茶。”他殷勤的为她倒茶,又从榻上跳下来,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为她捶了捶背。
“好了,元极,我没事,你快坐好,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是不是和我商量血影门劫狱的事?”
“嗯。”
本来一切都已经布局好了,可是依卫元则的伤势他应该不能再参与其中,没有卫元则,想要在血影门来劫狱的时候,抓获他们就会困难重重。
“这个你放心。”他的手还在她背上轻轻拂着,“还有我在,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
“你?”她怀疑的看着他。
他脸色一垮:“怎么,你不相信我?”
“我倒不是不相信你,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只由你一个人就能完成,你能调动皇城禁卫军吗?”
他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分明就是不相信,还找理由。”说完,他直起身体,重新坐到她的对面,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牌,递于洛樱的眼前道,“这一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洛樱惊奇道:“皇帝竟肯将调动禁卫军的令牌交给你?”
“开玩笑,你相公我是什么人。”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挑挑眉毛勾唇笑道,“我一般不干正经事,但干起正经事来比谁都正经。”
洛樱轻挑眉毛,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
他倾过身来,近在咫尺的看着她,近到连自两个人的呼吸都彼此交缠在一起,她甚至能看清自己在他瞳孔里的倒影,不知为何,她的心砰然跳了一下。
“阿樱,既然你这样说,要不你就做染坊的老板娘吧?我选个黄道吉日,到时过来提亲。”
洛樱轩眉毛道:“提亲的话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你不答应,我以后还是一样会说。”
“好没意思。”她瞪着他,嘀咕了一句,又道,“罢了,天色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卫元极心里有些失落,却并没有生气,转头朝着窗户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洛樱嬉皮笑脸道:“这么大的雪,我不想回去了,今晚就息在这里,我要和你睡。”
洛樱立刻拒绝道:“这怎么可以,你我孤男寡女的……”
“阿樱……”他打断了她的话,敛去脸上笑容,定定的问她:“我是不是太由着你了?”
“……”
洛樱顿了一下,一时间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垂下了脑袋,似乎不想让她看到他眼睛里的失意,喃声道:“自从遇见你,有时候我发觉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
“从前我总以为,女人算什么,只要小爷我想要,遍地都是。”他突然又抬起了头,烛火掩映下,他的脸上凝起一层连自己都无法明白的迷惘,“为什么遇见你就全变了,我连想要一个你都不可以。”
“卫元极,感情的事从来都不能强求。”
“可是我偏偏就想强求。”顿一顿,又道,“要不你就从了我,说不定我就不会再强求你了,听厉晧那小子说女人就是这样,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是想要的,阿樱,难道你非要我霸王硬上弓,强逼了你?”
洛樱脸上浮起一股恼意,瞪着他道:“你听他胡说八道。”
这该死的厉晧,等下次遇见他,一定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卫元极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女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说着,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竟然斜躺在了暖榻上,做出一副真要赖在这里的样子。
洛樱无奈的白了他一眼:“那随你吧,你爱赖在这里多久都行。”
说完,洛樱拍拍手,从暖榻上了跳了下来,再也不看他一眼,竟自走了。
回到里屋,用盐刷了牙,简单的梳洗过后,解去厚厚的外衫,只穿了一身月牙白的罗衫打着哈欠准备上床睡觉。
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唤了一声“裳儿。”
没有人理她,然后她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理她,她改唤了“竹娟”,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狐疑朝着床上看了看,锦褥已经铺好了,里面似乎鼓起了一个人的形状,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皮赖的卫元极什么时候钻到她被窝里来了,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发觉,肯定是她刚刚洗脸时,他偷偷钻进来的。
怪道她叫不醒裳儿和竹娟,一定又是他使了过去的勾当,弄了什么迷香。
难不成他今晚还真想来个霸王硬上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不动声色,很自然的坐到床上,弯下腰在脱掉鞋子的那一刻,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将刀背朝下,猛地将被子一掀,刀背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竟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卫元极,你不要再装睡了,给我起来!”
“……”
他还是没有反应。
她听到了他清浅的有规律的呼吸声。
洛樱满脸狐疑之色,难道他就这样合衣睡着了,不会吧,他怎么可能睡得这么快。
一定是假装的,她伸手推了推他,拔高声音道:“喂,你给我起来,否则,我将你丢到雪地里去了。”
终于,他有了动静,缓缓的张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洒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眼底蒙着深深的疲累,声音不清不楚的嘟囔了一句:“阿樱,我好困,让睡一会,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睫毛微微低垂,又合上了双眼,就像睡在自己房中一样,他又安稳的睡了过去。
其实,本来他是想狠狠捉弄她一下的,也不知为什么,可能因为昨晚到现在都没有睡觉,太累了,一沾到她的枕头,闻到她被子里独属于她的温暖的,带着一种奶香的气息,他突然就有了很浓的困意,也只是瞬间,他就睡着了。
“……”
洛樱怔怔的坐在那里,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她低低的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像是对他说,更像是对自己说:“唉,卫元极,你可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
她转身去了外间,另在暖榻上铺设了锦褥,自己睡下了,辗转反侧她怎么也睡不着,越是离成功近,她越是担心会出什么差错,特别是在合作人从卫元则变成卫元极之后,她更加担心。
倒不是她不相信卫元极的能力,只是比起卫元则,卫元极太过自负,远没有卫元则沉稳,仔细将所有的计划又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呼啸声像是野兽的低吼,肆虐着大地,渐渐的,火盆里的炭火灭了,洛樱虽然睡得熟,可是在睡梦中也感觉到冷意,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像只是小猫。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走过来,看到冻的小猫儿似的洛樱,眼睛里柔光闪烁,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害得阿樱睡在这里。
心里升起一丝亏欠的感觉,他俯身轻轻的抱起了她,她像是寻到了温暖似的,猫儿似的将头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的哼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满足的神色。
她的依念,她的柔软,她的气息一点点穿透他的肌肤,到达他的心里,他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暖暖的,幸福的。
将她放回到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她立刻就像找到了自己的小窝一样,将脸紧紧依偎在沾着他体温的锦褥上,安稳合目而眠。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的站在床边,久久凝视着她熟睡的样子,眼神深邃如海,好像要将她整个人,整颗心,甚至连她的灵魂都一起吸入自己的心里,从此以后,再不分离。
可是,他敏锐的感觉到,她和宋星辰的目标远不在于沈遥。
阿樱,你一定不会与我卫家为敌的,是吗?
……
第二天一早,洛樱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而卫元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伸手摸一摸他昨天枕过的枕头,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惆怅。
和往常一样,梳洗,练拳,用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她被洛熙平派人叫了去。
病了多日,将所有痛苦都埋藏在心里深处多日的洛熙平终于忍不住了,他总觉得锁心钥,月下桃花图,以及元蓁的失踪应该有关联,他思来想去,觉得将这件事告诉洛樱,或许更加有利用洛樱查到线索。
在他一字一句仔细斟酌着要如何向洛樱合盘托出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元蓁的失踪其实就是洛樱的手笔。
洛樱坐在那里,只是安静的倾听他的叙说,说到最后,洛熙平竟然崩溃的痛哭流涕,让她一定要找回元蓁的尸身,哪怕寻不到锁心钥,哪怕寻不到月下桃花图,也要寻到元蓁的尸身,这样,他死后,才能和元蓁一起合葬。
洛樱听了只觉得好笑,若不是因为还顾念着他当初对娘亲和自己的救命之恩,她已经将他送上了断头台,他还妄想着和娘亲合葬。
在这个世上,能和娘亲合葬的唯有爹爹。
她随便敷衍了他两句,就离开了书房,刚出书房,就看见洛庭尹惊慌失措的跑过来了:“不好了,五姐,云安楠她……她又失踪了。”
昨儿晚上,他本想回来报信,可是时间太晚,又有卫元极自告奋勇的要回来告诉五姐这个好消息,他也就不想搅了卫元极的美意,所以留在厉晧那里住了一夜。
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准备叫云安楠起床,将她送回卫府的时候,发现床空了,云安楠也没有了影踪。
洛樱心里一惊,急道:“这怎么会,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看不住一个云姐姐吗?”
洛庭尹垂头丧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一个睡的比一个死。”
“……”
洛樱更惊,这样说,一定是有人用了迷药,云姐姐她自己应该不会用迷药,到底是什么人,要把云姐姐掳走?厉晧虽是劫匪,却也是厉相的儿子,一般人应该不敢去他那里劫人。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是谁。
昨晚刚刚放下来心,陡然间又悬了上去。
就这样,大家又找了三天,太后甚至都出动了皇城禁卫军,下令全城寻找,都没有再找到云安楠的半点消息,仿佛她彻底消失了。
洛樱一面寻找云安楠,一面还要打探血影门的消息,在三天后的夜晚,血影门终于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