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杏花坡育婴堂离开之后,卫元极就准备送洛樱回府,刚走到杏花坡坡下,就有镇国公府的一个侍卫,骑着一匹枣红大马,满头大汗的急急找来,禀报说皇后病重,急召卫元极入宫。
卫元极大急,辞别洛樱飞马往宫城的方向激奔而去。
洛樱并没有立刻回城,而是坐着马车赶往南山寺,她早就想去南山寺一探究竟了,只是听闻南山寺住持一直在清修,不见外客。
南山寺座落在长陵城外最南侧的南山上,紧与东边的净园寺遥遥对望。
前朝时期,南山寺香火极盛,又兼素斋有名,连外地的贵人也会慕名而来,只是因为在新旧王朝生死对决的关头,南山寺救过前朝的一位王爷,还因此遭了战火,留下一片残垣断壁。
先帝登基大赦天下,南山寺复又重新修葺,只是再不复往日鼎盛时光。
这一次,她名义上是烧香祈福的,实则还是想见一见住持,前世,她从未来过南山寺,根本不知道沈遥竟然会和南山寺住持有来往。
山上白雪皑皑,沿着山路,一路蜿蜒而上,朔风起,卷落夹道两旁大树上积雪肆意乱飞,漫天飘舞,像是白雾一般。
洛樱的脸上被冷风吹的通红,喘气时嘴里喷出白气阵阵,还需小心着地滑。
南山寺又地处偏僻,平时来的香客并不多,再加上天寒地冻,台阶上覆盖着积雪凝结成冰,来的香客就更少了,但稀稀落落的还是有人会来,所以沿途可见,有寺院内的小沙弥会拿着扫地,铁锹将台阶的冰雪铲了,铺上稻草,以防人滑倒受伤。
将至到了山上,只听到寺里钟声悠扬,梵音阵阵,昔日巍峨的正殿修葺之后,也带着一种抹不去的战火烧毁过的痕迹,显得有些颓败寂寥。
偶尔有几个提着篮子的香客进进出出,给这荒芜寂静的古寺增添了一丝丝活气。
终于,爬完了最后一级台阶,就在洛樱拂去额头上的汗珠时,忽然飘来一阵悠扬飘缈,呜咽清冷的萧声,萧音划破寂静的天空,惊起树上飞鸟,扑愣着翅膀,呼啦啦的朝天空飞去。
又是一阵残雪飞舞而起,有散落的雪朝着洛樱的脸上飞来,洛樱眯起眼睛,抬手去遮,飞雪已迷住了眼睛。
揉一揉眼睛,循着箫声去睁眼看去,就看到一颗巨大的大雪松树下站立着一个人,峨冠博带,风姿迢迢,风吹衣飘,大有一种玉树临风之感。
修长的指尖来回跳跃,流淌着悠悠箫音,他凝目远望,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山。
沈遥,竟然是他。
洛樱的脸色顿时一变,清冽的眼睛里骤然染上仇恨的血色红光,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将他燃成灰烬,就在拳头紧紧握起的那一刻,她的手又松了。
仇恨并没有完全燃烧她的理智,她明白,此刻她只能平静以待。
或许,洛婵曾经有一句话说对了:“你越是恨一个人,越是要对着她笑,否则,你如何能够不声不响的给她致命一击,将她彻底打入地狱永不得超生呢。”
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
就在她只当作没看见,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沈遥忽然收了玉箫朝着她走了过来,微微一施礼淡笑道:“好巧,原来是洛姑娘。”
洛樱淡淡的看着他,平静的脸色根本看不出来一丝丝的恨意,一些日子未见,想不到他竟鬓染白霜,人也消瘦了许多,眼底深处隐着疲惫和焦虑,看着她时,还夹杂着一种复杂的疑惑。
看来,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洛樱见过太师大人。”她依礼福了一下身子。
沈遥苍白一笑:“客气了,这冰天雪地的,不知洛姑娘专程跑到南山寺来做什么?”
洛樱冷笑一声,反问道:“既然是冰天雪天,太师大人又专程跑到南山寺来做什么?”
沈遥气息微微一顿,漆黑眼睛闪过一道异光,淡笑道:“到寺里来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烧香祈福。”
“一样,我也是来烧香祈福的,难道太师大人觉得奇怪吗?”
“……哦,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娇弱女子冒着冰雪……”
洛樱打断了他的话:“我打小长在乡野,并不娇弱,爬这么点山路对于我来说如履平地。”
沈遥情绪未明的呵呵笑了一声,盯着她时,眼睛似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底。
“我怎么倒忘了,你并非深闺里养大的寻常千金,你一回来,整个洛府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洛樱笑的更冷:“怎么,太师大人是在为洛婵抱屈么?”
沈遥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一下。
“太师大人若真的为洛婵抱屈,就该为她在太师府立个长生牌位,这样才可了太师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沈遥听她句句讥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逼近她一步,目光变幻不测的看着洛樱,冷声道:“本太师与她无甚交情,没这份闲心替她抱屈。”
洛樱明里暗地对他排斥和讥讽,他可以理解,不说洛樱,现在整个洛府都对他有很大的不满,包括洛熙平在内。
他无法理解的是,仅凭一个乡下来的小小洛樱,如何在短短的几月时间之内,翻手云,覆手雨,将整个洛府掌控于股掌之间。
她,应刻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而且她的野心远不在于洛府。
如果她的野心与自己无关,他也不需要多关注,可是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小小女子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
那双手,不应该是卫元极。
卫元极充其量只是个作恶多端的浪荡子,他对内宅争斗,朝廷政事都不关心,不应该会参与其中,就算他对洛樱有意,曾帮洛樱做过什么,他也不会是她背后的那双手。
除了卫元极,洛樱和宋亦欢,乃至于宋星辰的关系都非比寻常。
宋星辰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早就去了清源山,远离了朝堂。
所以,洛樱背后的那只手应该就是宋亦欢。
宋亦欢早就恨不得能致他于死地,而洛樱有可能是宋亦欢安插在洛府的细作,她今日特意跑到南山寺来,难道宋亦欢已经开始怀疑他是赢国人?
……呵呵。
就算怀疑又如何,他们要找的人很快就会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他以为早已变得冷漠荒芜的心泛起一丝痛意,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这样做。
多情总比无情苦,若他能做到真真正正的无情,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吧。
正想着,就听洛樱幽冷一笑:“无甚交情,太师大人可真是撇的干净,那晚,是谁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一年之后上洛府来提亲的?”
提到那一晚,是沈遥最觉羞愤的一晚,他恼羞成怒的几乎就发作,却硬是忍了下来,可脸上还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他冷笑一声:“那晚的事,分明就是洛婵设下的局,我那样说,不过就是想顾全大局!维护你洛府的名声!”
洛樱从鼻子里轻嗤一声:“太师大人何必把自己说的这么高尚,你想维护的不过是你自己的名声!”话锋一转,冷笑道,“只可惜,你把自己的名声弄得更糟了,太师大人,你知道吗?洛婵死后,长陵城最出名的人就是你了。”
“你——”
“好了,烧过香之后,我还要去收拾一下洛庭轩留下来的遗物,就不打扰太师大人了。”
洛樱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脸色,心中隐觉有一丝的畅快。
沈遥将要爆发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洛庭轩的遗物他都已经派人来搜查过了,并无异常,她前去收拾也无甚要紧。
同时,他心里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或许是他想太多了,想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洛庭轩是她的堂哥,他唯一的亲妹子洛依又残了,她来替他收拾遗物也无可厚非,毕竟洛庭轩是清平侯府的长孙,遗留下来的不仅仅有衣物,书本,还有一些贵重的玉器字画。
不过,那些贵重的玉器字画早在他派人来搜查时,已经全部拿走了,洛樱这一趟来顶多能带回些破衣烂衫。
说完,洛樱冷冷一拂袖,转身而去。
沈遥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她的背影看起来很瘦弱,很娇小,也很单薄,可是他却莫名的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就好像清妹一样,明明表面上看去是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弱女子,在战场上却不输任何男人。
清妹……
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能拿洛樱来和他的清妹相比较。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能和她比,也没有一个女子配和她比。
她是这世上唯一的清妹,失去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不知是悲伤,还是复仇后的快感,他嘴角牵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神情,随后,落寞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
暮色蔼蔼,洛樱烧香祈福之后,就有一个穿着木棉袈裟的和尚走过来,双手合十朝她施了一个礼,然后引路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有请!”
这和尚法号慧园,和洛庭轩有几分交情,再加上洛樱非普通女子,身份贵重,他自然极是尊重。
洛樱也双手合十向他行了礼,然后一路跟着他去了洛庭轩曾住过的禅房,收拾好遗物,慧园又领了洛樱去了一处清静素雅,过去用来专门招待贵妇千金的庭院喝茶用斋。
洛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满是虔诚的问道:“素闻住持大师是得德高僧,能知人三世因缘,小女子心中有惑不能解,不知可否得见住持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这……”慧园颇为迟疑。
“莫非慧园师父有为难之处?”
“这倒也不是,只是住持还在清修这中,不轻易见外客……”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小僧为姑娘去通报一声,见不见,全看缘分了。”
洛樱感激的微笑道:“多谢慧园师父。”
不一会儿,就见慧园面带笑容的走了过来,说洛樱是有缘人,佛渡有缘人,住持大师愿意为她指点迷津。
洛樱不想住持真同意见她了,意外的同时,又有些惊喜,不管这一次能不能得到什么她想要得到的内幕,至少她距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
这是一间极为简仆的禅房,正中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位似乎已经入了定的僧人。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微微佝偻的背,他很瘦,着了一件十分宽大的黄色僧袍,整个人看上去萧索而空荡。
“洛樱见过住持大师。”
她的声音不大,在异常静谧的屋子里却显得有些突兀。
“阿弥陀佛……”沉默了一会儿,他口念佛号,缓缓的转过身来,“不知女施主为何事所扰,尽管说来,贫僧愿引女施主慈航渡苦海。”
“……”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洛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比在地下秘室亲眼见到娘亲还要让她震惊。
这一刻,她的大脑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仿佛整个人已经变成了泥胎雕塑,她就这样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瞪着一双极清澈的眼睛惊愕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