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听爹爹娘亲提起过她出生时候的事,那时候确实有一帮赢国余孽前来刺杀爹爹,爹爹为了护住怀孕的娘亲和两个哥哥身中毒箭,昏死过去。
待爹爹醒来之后,娘亲已经被赢国余孽掳走了。
据娘亲的回忆,她昏昏沉沉时,看来一个戴着奇怪的青牛面具的人救了她,后来,她在一户农家生下了她,娘亲醒来之后,那戴着青牛面具的人就不见了,为此,娘亲一心想寻找此人以报救命之恩,只是寻了二十几年也没有寻到。
难道这个戴着青牛面具的人就是洛熙平?她心中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可就算不愿意,洛熙平也没有理由跟她撒下这样的谎言。
没想到呀,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竟然就是洛熙平。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他刚刚分明又说了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他而死。
他到底是仇人,还是恩人?
她的心沉下又跳起,跳起又沉下,始终难以安定,屋子里燃着银炭,她的手笼在袖套里,很暖很暖,根根指尖却浸出了冷汗。
洛熙平说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沉浸在回忆之中,缓缓说来:“那孩子出生时,没有一点动静,产婆只说生下的是个死胎,当时元蓁不能承受,大出血昏了过去,任凭我怎么叫她都叫不醒,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使劲拍打着那孩子的屁股,终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之后,竟然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能拥有那样漂亮的眼睛……”
“那她知道是你救了她吗?”
洛樱的声音几乎哽咽,此刻,她的心绪已经复杂到了极点。
他眼神一暗,落寞的摇一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救了她,还不叫她知道?”
“……”
洛熙平面色突然沉冷下去,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是父亲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救她出来的吗?”
洛樱见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轻声的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愣了一下,眼睛里的阴翳更深了,似乎还在出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扶手,过了良久,他摇一摇头,“不是……”
“那还有谁?”
“我……不知道。”
“那锁心钥是和元蓁有关吗?”
洛熙平转过身,目光投在她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透出一丝凝重:“正因为和她有关,才不能提,若传了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
洛樱紧拧了眉头,她当然知道洛熙平的意思,能让太后都盯上的锁心钥,对于洛熙平来说,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念想,锁心钥的后面肯定关乎着什么重大的秘密。
她一再试探,洛熙平却一直守口如瓶,这让她有种更加迫切想要找到锁心钥的想法。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洛樱离开时,只感觉心绪万千,乱成一团麻。
回到世安苑时,她欲派阿凉去粥棚一趟再看看情况,洛庭尹一早就等在那里,非要闹着一起去,还一再的保证绝不会再捅出什么漏子,洛樱想,现在由赵青接手,一切会慢慢步入正轨,他去也未尝不可,所以便任由他和阿凉一起去了。
这一次去,光明正大,连乔装打扮都不用。
赵青是打着陵王殿下的名义去的,所以那些灾民纷纷改变了对陵王的看法,而沈遥却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但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必要先吐上一口口水,以视鄙夷和愤慨。
堪堪又是几日光阴,这几日,洛樱过的甚为平静,就连洛婵那里也没传来任何动静,周姨娘的身子也好了些,可以协助她管理一些家事,她倒轻松了一些。
这一天早上,莲枝兴冲冲的跑来跟洛樱说老太太的身子能动了,还能开口顺溜的说话了,洛樱赶紧收拾收拾,披了一件银灰鼠皮子白狐里子的鹤氅就去了福祥阁。
一到福祥阁,就看到洛庭尹扑在老太太的身上,欣喜而自责的哭道:“老太太,都是尹儿的错,这下好了,您终于能动也能说话了,尹儿任你打任你罚。”
说着,真的拿住老太太的手,作势要打自己。
老太太背靠着青灰色引枕,半依在床上,好像特意收拾过一番,头发梳的服贴整齐,用一块绣着富贵花纹的绛色抹额围住了,一双深陷的眼睛里带着几缕亮光,慈爱的看着他,疲倦的笑道:“真是个傻孩子,我病倒跟你有什么相干,哪有往自己身上揽错的。”
“是尹儿的错,全都是尹儿的错,从今以后尹儿再也不惹您生气了,尹儿一定听你的话。”
“好孩子,你终于长大了。”
老太太泪光闪闪,十分爱怜的看着他。
“老太太……”洛樱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又笑道,“一早就听莲枝说你身子好了许多,果然,连脸上的气色都好了。”
“樱丫头,这些日子多亏你了,否则我也不能好。”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慈蔼目光看着她,忽然,眼神暗了暗,叹息一声,“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病了这一场,我也不能知谁是真心真意谁是虚情假意。”
想到洛婵,她的心不免又痛了起来。
把她当眼珠似的疼爱了这么多年,在那日亲眼看到她的绝情时,她的心如刀剜一般的痛。
“老太太,不管发生任何事,有尹儿,有五姐姐,你不用担心。”洛庭尹回头看了一眼洛樱,含着眼泪的双眸满是赤诚。
“对对对,樱丫头,你过来坐,我有些话要嘱咐你。”
老太太动了动手指,想招招手,手还是虚软无力的抬不起。
“尹儿,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要和樱丫头说。”
洛樱见老太太如此,忽然发觉,她并不是好了,而是有了一种回光返照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原本她对老太太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如果她就这样死了,那庭尹……
她转眸看了一个还处于欣喜之中的洛庭尹,心中暗自一叹。
只听洛庭尹不满的摇摇头道:“老太太,你好偏心,有什么话只能单独对五姐姐说,却不能让尹儿听到的?”
老太太笑道:“我只是和你五姐姐谈论一些家事,她年纪轻轻就掌家理事,难免会有不周到的地方,我病了这些日子,未能仔细问她,你若想听,也可以留下,顺道跟你五姐姐学习学习如何掌家。”
“啊?”洛庭尹立刻睁大眼睛,摇摇头道,“谁愿意听这些,好生无聊。”
洛樱笑道:“也不知刚刚是谁说老太太偏心的?”
洛庭尹朝她吐了吐舌头,然后轻轻放下老太太的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方才离开。
一时间,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少了人气,反而觉得屋子里的药气更重了些,混着银炭的暖气,扑在人的脸上,让人觉得头脑发沉的感觉。
老太太的眸光一直盯着洛庭尹背影消失的竹帘,看了好久好久,原本含笑慈爱的神情,染上一层阴冷,变得悲伤而落寞起来。
洛樱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正起身要端一杯茶给她喝,她忽然说话了。
“樱丫头,不必忙了,你好好坐着,咱们祖孙说说话。”转过头看着洛樱时,她哀伤的眼神变成肃穆,说了一句话,有些气力不济,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又道,“从今往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老太太如今都大好了,以后这个家,还指望着老太太呢。”
“我是不中用了。”老太太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老太太何苦这样说,你的身子都已经快要好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樱丫头……”说着,她突然沉默了。
“老太太有何吩咐,尽管说。”
老太太缓缓的张开了嘴:“不管婵儿她犯了再大的错,她……她也是你姐姐……”说到这里,老太太忽然涨红了脸色,内心升起一种强烈的羞辱感,这种羞辱感折腾的她连下去见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她现在还不能见她的文哥和杰儿,她想活下去,也需要活下去。
那一晚,二郎跟她说了许多,她知道她对二郎和三郎都是有愧的,尽管有愧,她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她的心里永远都迈不过那道槛。
尤其是二郎,不管是心性脾气还是外貌身材,他都像足了那个毁了她一生的匪贼。
她若待二郎三郎和杰儿一样的好,那便是背叛了文哥,背叛了她自己的心。
尤其是二郎,他着实可恶,竟然背叛自己的亲大哥,做下那样的丑事,她永远都无法原谅,不过二郎是二郎,洛婵是洛婵,她终究对婵儿无法彻底恨下心肠。
她无奈而痛苦的叹息一声,继续道:“樱丫头,你要记得,你始终都要记得,同为姐妹,同气连枝,如今她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有空劝劝你父亲,让他不要太过绝情,毕竟他们是……骨肉至亲。”
洛樱心中一冷,淡淡问道:“父亲一向孝顺,老太太怎么不亲自交待他?若老太太亲口交待,父亲必然会听。”
“……呵。”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暗光,“他若真的孝顺,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这件事,她不想再提,永远也不想再提,仿佛每提一遍,就给他大儿子身上泼了一个肮脏的污点。
“……”
洛樱安静的看着她,知道老太太必定是难以启齿。
“如今你父亲对你很是信任,你的话他或许会听,还有尹儿,我还要把尹儿托……托付……给你……”
“老太太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庭尹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
这个回答,洛樱是真心的。
老太太感动的看着洛樱,忽然伸出了手,倾身过来想要握住洛樱的手,洛樱连忙过去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她混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来,声音微喘:“在这个世上,我最……最不放心的就是尹儿,我知道,你待尹儿是极好的,只是这孩子被我纵坏了,不知仕途经济,只知惹是生非,你一定要让他走向正途啊……”
“会的,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他走向正途。”洛樱诚挚的点点头。
老太太安慰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眼睛里忽然露出凶光:“还有,你一定要……要杀了那个该死的贱丫头?”
说话时,洛樱能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手抖的厉害,她疑惑的看着她:“杀谁?”
老太太恨极道:“就是那个生的像……像洛玥的贱丫头!”
“……”
洛樱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老太太说的人是高云溪,她竟然知道高云溪的存在,有关高云溪她也只见过两面,貌一看,眉眼之间确实和洛玥有些相似,再细看,却又不那么相似。
论样貌,她生的比洛玥标致,只是左手缺了一根小手指,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点缺憾,所以不会刻意隐藏。
正想着,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更加颤抖了:“樱丫头,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是我托付给你的最后一件事。”
“老太太,你为什么非要杀了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