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道儒拂袖,带着学生快步要从后门离开,有人喊道:“申先生,您为什么要帮玄吾辩讼,他那么坏。”
“是,您这是助纣为孽!”
申道儒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冲着他喊话的百姓,拂袖道:“无知!”
话落,大步朝门口走去。
后面的人不死心,喊道:“杜先生说您不对,您好好想想啊。”
申道儒气到头晕,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快步走了。
“带崔巧及祝茂!”钱羽喊道。
玄吾的案件结案,但崔巧的案件却没有。
崔巧被带上了公堂,祝茂紧随其后。
她虽瘦不少,但此刻精神却很不错,因为玄吾等人受到了惩罚,这让她觉得舒心,了却了一块心病。
杜九言说了,钟山寺的案子破了,她的功劳最大。
为此她很高兴,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至少为世人做了一点有用的事。
“崔巧,你对你杀害慧通的罪名,可认?”钱羽问道。
崔巧磕头道:“民妇认罪。”
“大人,”杜九言上前一步,拱手道:“学生有两句话想说。”
钱羽颔首,道:“你说。”
“这世间万事都讲究因果,崔巧虽杀人事实成立,但这其中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因。如果没有钟山寺的荒唐,也就不会有龌蹉胆大的慧通,若非慧通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也就不会有崔巧杀人。”
“所以,学生望大人量刑时,能够看在她乃弱势女子,无法自全自保而被逼无奈之下,酌情量刑,留她一命!”
杜九言拱手退下。
钱羽颔首,道:“在这个案件中,情比法重。可法就是法,崔巧杀人也是事实,所以本官依情依律判崔巧斩监候,先关押牢中,待秋审再由各位大人量刑定夺。”
这已经很轻了,待秋审再减刑,等一两年再赦免,有希望保住性命。
杜九言拱手道谢。
崔巧磕头谢恩。
“祝茂,你知情不报帮她杀人藏尸已铸成大错,而更加错的是,其后你居然挟恩图报逼崔巧与你通奸,因她为人妻子为人母亲顾念重重胆小怕事,你一而再而三的威胁逼迫,其行其情既触犯律法也违背了道义。”
“两罪并罚,本官亦判你绞监候,你可服!”
祝茂喊道:“大人,我没有逼迫她,是她自愿和我好的,大人明察啊。”
“本官既如此判,自已是查明,你若不服,自可去请讼师来辩。”钱羽道:“本堂休要再论。”
祝茂嚎啕大哭,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指着崔巧道:“你、你这个贱人,你害我。”
“闭嘴!”钱羽道:“你自己犯错,你有何脸面来指责她!”
“再信口嚷嚷,本官重重罚你。”
祝茂不敢再说,捂着脸痛哭。
“来人,将此二人一并带下去。”钱羽话落,忽然听到门外崔巧的儿子喊道:“娘……”
崔巧猛然一惊,回过头去,就看到小宝正趴在门槛上,冲着她伸手,“娘。”
“我的儿!”崔巧想要起身过去,杜九言喊道,“崔巧!”
崔巧停下来,跪在原地,道:“小宝乖乖的,等着娘,娘一定活着回去见你。”
“你要听话,想要孝顺奶奶,听叔叔婶婶们的话。”
小宝哇哇哭着,冲着崔巧伸手要抱。
看不到娘的时候,他还是很懂事的,可现在看到了娘,又不能去抱着她,他便忍不住的啼哭。
不过才两岁,哭的撕心裂肺,让人心头发酸。
“我的儿……”崔巧擦着眼泪,很想过去抱抱儿子,杜九言低声道:“想见他,等晚上我抱他来看你。”
现在不能去,在公堂上,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跑就能跑的。
“谢谢杜先生,”崔巧挥着手,“快回去,回去照顾奶奶,小宝最乖了。”
小宝跪在门槛上不肯走。
“杀千刀的慧通,要不是他崔巧怎么会杀人。”旁边的人看不下去,这件事所有的错都是慧通,要不是他纠缠,崔巧也不可能杀他。
慧通该死。
“太后懿旨到!”小宝的哭声,大家的议论声中,王宝应高亮的嗓子极具有穿透力,“大理寺卿钱羽听旨。”
钱羽忙跪下来,里外所有人也都跟着跪听懿旨。
“慧通虽为出家人,却做尽了坏事,若他还活着,自是逃不过此番砍头之罪。”王宝应并没有奉旨在手,而是拢着手口述转达太后的意思,“既是必死之人,又何必在乎他如何死的。”
“而崔巧温顺善良,又孝顺识礼,其心性堪做女子典范。”
“所以,一个善良孝顺之人,被逼无奈之下为求自保,而误杀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虽律法不能免责但人情却也不能忽视。哀家今日赦免崔巧一切罪责,给她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望天下女子,都能记住,自尊自爱的同时也会用律法保全自己,不要姑息纵容恶人继续行恶,而一味忍让害苦自己害苦家人。”
“崔巧!”王宝应看着崔巧,崔巧已没有能力思考,木然地应着,就听王宝应接着道:“太后虽赦免你一切罪责,但你仍旧是戴罪之身,你要好好教导孩子,孝顺婆母与左邻右里互帮互助,以善良宽容之心,回报他人。”
崔巧发懵,回头去看杜九言,“杜先生……”
“谢恩。”杜九言道。
崔巧回过头去,砰砰磕头,“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太后娘娘。”
“民妇记得您大恩大德,此生不忘您的教诲,一定好好做人。”
崔巧狂喜,拼命磕头谢恩。
“起来吧,太后娘娘刚刚赦免你的罪,你这要是磕地磕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王宝应道。
崔巧应是。
钱羽也暗暗松了口气,崔巧坐监砍头都在律法之中,可他心里也有些怜悯,如今太后出面当堂赦免了她,真的是皆大欢喜。
门外响起了激烈的议论声,所有人一起,山呼太后体恤百姓疾苦,福泽绵延。
崔巧回头看杜九言,杜九言和她道:“去找小宝。”
“是,”崔巧给王宝应、给钱羽给所有人磕头,穿着囚服,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小宝被小萝卜扶了一把,喊道:“你娘来了,快去。”
小宝爬进来,像只小鸟一样,冲进崔巧的怀里,喊道:“娘!”
“我的小宝!”
母子两人抱头大哭,王氏被柴太太扶着过来,扶着门框低声哭着。
“退堂!”钱羽挥手让人将祝茂带下去,又回身和杜九言拱了拱手,“辛苦了!”
杜九言行礼,道:“大人您辛苦了。”
“别的话堂下说。”钱羽说着,带着人下堂走了。
杜九言站在公堂内,长长松了口气,不管最后以什么罪名判定玄吾等人,只要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只要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就足够了。
而崔巧……因为有太后相助,但结果也是好的。
这案子,此刻舒坦!
“九言,”钱道安给她递了一杯茶,“大获全胜,恭喜啊。”
杜九言喝了半盅茶,笑着道:“是啊,心情很不错。”
钱道安低声道:“玄吾一案,你觉得申道儒做的不对吗?”
杜九言道:“那倒不是,我们都没有立场去指责别人和自己的选择不同,能做的,就是……”她说着微顿,低声道:“抓住一切机会,消灭他的自信,诋毁他的名誉。”
“来安抚自己内心的那一点不舒坦。”
钱道安笑了,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高兴,你也是这么想的。”
杜九言道:“你这观察力很弱,至此才发现你我的追求相同吗?”
钱道安道:“以前没有细细思量过这些,刚才你的一方价值取向论,让我也禁不住深思起来。”
“很有一番新的体会和心得。”
杜九言笑着道:“这么有感触,那记得请我吃饭表示感谢。”
“我要感谢你的岂止一顿饭就能谢完的,只有一生追随,才能表达我的万分之一二。”钱道安有感而发。
杜九言哭笑不得,拱手道:“钱兄言重了,一家兄弟不说两家话。”
“杜先生,”王宝应道“您现在可有空,太后娘娘在后衙,要见您。”
杜九言应是,低声道:“我去前院和大家打个招呼,再去后衙给太后娘娘请安。”
“好。”王宝应说着,忽然低声道:“杜先生,我们內侍的正确价值取向是什么?”
杜九言一愣。
“杂家听您的意思,每个人和每个职业都有对应的,那么杂家应该怎么做,才是真正正确的?”
杜九言觉得,大家都要升华成为神仙了,她含笑道:“其实王公公您根本不需要我来说,这取向在您心中其实很清楚了。”
“若不然,您又怎么会做到坤宁宫的大管事呢。”
王宝应一愣,顿时咯咯笑了起来,道:“杜先生这嘴,杂家可真是说不过您。”
“您快去打招呼,杂家在这里等您。”
杜九言行礼,去了门口,大家都没有舍得走,见她出来都恭喜她,杜九言道:“崔巧母子二人生活不易,往后还请大家多多照拂。”
“多谢多谢了。”
大家都跟着点头,笑着道:“杜先生放心,以后能帮的,我们肯定会帮她的。”
“大家都不易,今天我们帮助了别人,将来我们自己有困难,也会有人来帮我们。”杜九言道:“真心换真情,咱们不亏啊。”
大家都笑着应是。
杜九言又摸了摸小宝的头,道:“你和你娘先回去,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好,”小宝依偎在崔巧怀里,“我请杜先生吃烧饼,吃好多好多的烧饼。”
杜九言点头,“好,我要吃很多才能吃得饱。”她说完又和崔巧道:“先回家吧,收拾一下,什么话晚点说。”
崔巧应是,扶着自己的婆母抱着孩子,由柴太太一行人陪着喜笑颜开地回家去了。
杜九言回身去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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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祝大家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