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传鸣一直道:“这里住不得啊,外面都是什么邻居?!一进门就围在外面看热闹,粗俗不堪!”
马老夫人犹自不饶她,又道:“大丫二丫是什么名字?!这般不讲究,再粗俗的市井人家也知给孩子叫个雅名,你也是糊涂,怎么不给孩子取个正经名字,任由你那不成器的丈夫取这等贱名?以往我们家哪怕是个丫头小厮,也知叫个桂香兰香的呢,你现在难不成都将这些给过忘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都得改,得改,还有你那几个仆人,怎么就这几个?!还有一个哑巴,老的老,幼的幼,忒不讲究,我们进来,公主进门,这下人也不知道跪行礼……”
马氏彻底晕乎了,脸都听白了。
二丫一面啃着零嘴儿一面听着,听着听着哪怕年纪小也听出不对来了。她听不下去了,跑到厨房一咕噜全与路遥说了,路遥的脸上虽带着笑,但是脸色却是僵了。
她很少喜怒于色,这般表情,婆子便知她是真的怒了。
公主是什么心性,婆子都是知道的。
“外祖母要娘生儿子,怎么与奶奶一样这般不讨喜,不知道这是娘曾经的痛吗?!”二丫愤愤的连瓜子也不吃了,道:“真讨厌,这家人真讨厌!”
大丫也冷笑一声,不说话。眼神微有点冷。
嫌她们名儿不好听?还嫌邻居不上台面?嫌的不正是他们林家人吗?
林大虎本就是老实性子,一听这话都慌了,又怕娘子伤心,又怕丈人家不高兴儿,一时之间更闷的低了头,仿佛被霜打了个茄子似的。
其实他知道马氏心里其实是有心结的。
当年他们一家人要走,却独留下她嫁了人,虽说她嫁的合乎心意,但是对爹娘这样子的行为,依旧有些芥蒂。
对娘家人既有血缘依赖,又有点心结。
如今见他们这般的说话,只怕要将马氏心里深埋的心结给激起来。
他怕娘子会气病了。
当下连鸡也不顾了,手也没顾得上洗,匆匆的就去屋里了。
“遥儿,”二丫腻在她身上,道:“我不喜欢他们,一点都不喜欢。”
“他们又不稀罕咱们,咱们稀罕他们做甚?!”大丫道:“也别生气,以后只当门亲戚走动也罢了……”
路遥又恢复了笑意来,道:“第一次上门,倒不好打脸,以后我让他们少上门来。”
二丫松了口气,道:“这样才好,别说娘受不了了,我也受不了这个。”
大丫依旧冷着脸。
“行了,莫生气,既瞧不上你,以后做个官给他们瞧瞧,你可比男丁强多了……”路遥笑道:“名字雅不雅的,你自个儿不在意了,他们还能怎么着你?!当初我在皇宫,后宫娘娘们都说我是土包子,可如今她们人都在哪儿呢?!莫理便是……”
大丫噗哧一声便笑了,想她在宫中受诸多委屈,又觉有点心酸。
路遥如今光鲜,以前受过的苦与罪,现在所担的重担与苦累,外人都是看不到的,可是大丫知道。家里人也都知道。
“以后我要挑灯夜读,”大丫道:“以后帮你。”
路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家大丫以后有出息,怕是能做女相爷呢。”
大丫笑道:“那可真是祖坟烧高香了!”
说罢又道:“也不对,这可与祖坟没啥关系。”
大丫对路遥道:“遥儿,你说为何女儿家这么不上不下呢,以往是从没有女儿家建功立业的,可是真的建了功立了业。这祖上算谁的,是娘家的,还是夫家的?!”
路遥微惊讶了一瞬,便耐心的与她道:“你能想到这个,便是超出常人了,所以当年武则天老年时便面对了此等尴尬,立自己的儿子,可是儿子与丈夫姓,她建立的王朝怕是断了,立娘家侄子,她是姑姑,更是不会供她的香火。所以,她才如此为难,竟没一个真正的继承人。这就是这个世道之下的迷茫。”
大丫道:“那该如此做呢?!”
路遥道:“这个根源在于对夫姓权的维护,可是有一天,这些都不存在了呢?!女儿可鼎立门户,可继承家业,女人不再是男子的附属,当这一切条件达成,其实姓什么都不重要了……”
大丫有点迷茫,道:“若是如此,好像立了业,建了功,姓不姓谁也变得不重要了……”
“正是如此,所谓建功立业,其实本质是造福天下人而已,国之一姓,不分家姓。”路遥道:“家天下,自然也就没了意义。功业,只属于个人。”
大丫仿佛被醍醐灌顶了一般。
这个丫头,真是了不得,以前看她还傻乎乎的不知世事呢,如今却如此通透。
路遥道:“以后放了学,来我书房多看一会儿书,也看看我的笔记,天下之事,在高屋建翎,你要跳出一些框子,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大丫点点头,郑重的。
婆子与老哑巴听到这话,心中惊异万分,公主要教大丫这些权术吗?!
可他们却肃然起敬。
这林家人,当真是……个个是妖孽,公主异于常人也罢了,这大小姐如今只怕是……
以后少不得顶立门户,当个大官了。
路遥教的可是志在四方的东西啊。
林大虎冲进屋子里,将一屋子人吓了一大跳,顿时一静。
林大虎一见马氏柔柔的瞧过来,心便软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扶住她,道:“丈人,丈母娘,娘子她身子弱,只怕一时分了神,若不还是出去说话吧……”
丈人,丈母娘是什么鬼?!
马传鸣受不得这市井称呼,见他手上还有鸡骚味,一时之间叹了一口气,但也没说什么。
一家人被打断,倒也继续不得,便出来了。
林大虎一步未离,又是倒茶,又是端果子的。
然而马家人心中膈应的慌,见他如此,拿着不洗手的手来倒茶,虽未碰到水,但也怪叫他们不喜欢的,一时之间,竟然万分沉默。
马氏见丈夫如此不受喜欢,一时心痛莫名。
又想起娘不喜丈夫,又要她生儿子谋功名的话,一时又觉讽刺。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泪意便有点涌上来,手也攥紧了。
她沉默了。
林大虎最知她之人,见她沉默,又见眼中有泪意,心便疼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