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了电话,秘书魏中华进来了,手里拿一份文件。
何学书正正身子问道:“有事?”
魏中华点了下头,走过来把文件放他面前说道:“市委那边过来的急件,让您签。”
何学书扫了一眼,见是上周讨论过的对两名违纪干部的处理决定,没怎么细看,就在自己签字的地方画了一个圈,然后签上何学书三个字。
他的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当县级干部之前,何学书的志向是当一名书法家,后来仕途越走越顺,他就再也没闲心去做书法家的梦了。
这个家那个家,说穿了都是虚的、软的,有些甚至是给你一个名誉封你口的,只有政治家三个字,才是硬梆梆的。
“刚才梁总来过电话,说他后天就到。”魏中华低声说。
“他来做什么?”何学书愕然地抬起头。
梁总叫梁宏道,万方集团董事长兼万方拍卖公司总经理,是何学书老婆的表弟,一个手眼能通天的家伙,能量大得吓人。
“梁总具体没说什么事,只说是有笔业务要处理一下。”魏中华的回答中规中矩,加上他永远低八度的声音还有弯曲到恰到好处的腰,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用起来很舒服的秘书。
事实也是如此,三年前何学书还是常务副市长,去下面的县检查工作,意外发现了魏中华,如获至宝,很短的时间内就把他弄到了身边。三年的实践证明,这个秘书没选错。
何学书略一沉吟,跟魏中华说:“你跟梁总说,我明天要出差,让他过段时间再来吧。”
魏中华轻轻说道:“知道了,我等会就把电话打过去。”
魏中华拿着签好的文件出去了,何学书怔怔站在那儿,脑子似乎比刚才更乱。
梁宏道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不是再三说,让他最近不要在滨海市出现么?生意,他有什么生意可谈!
下午饭何学书随便吃了点。老婆到国外后,何学书在滨海是过起了单身日子,单身日子有它的好处,方便、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而不必怕耳边会有唠叨。
但个别时候,单身的滋味也不好受。比如今天下午,何学书就特别想跟妻子在一起,吃一口她做的饭,跟她说说心里话,但现在这已成奢望。
秘书魏中华倒是细心,知道他今天情绪不好,不愿见人,说清河桥头那边有个清河菜馆,菜烧得很地道。
何学书笑笑,他知道那个菜馆,有次钱嘉良来,嚷着要吃家常菜,说大鱼大肉真是把胃撑坏了,何学书就带他去清河桥这家小菜馆。但是今天他哪也不想去,没胃口也没情绪。
“改天去吃吧,送我去宾馆睡一会。”他精神不振地说。
魏中华叫了司机,何学书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往金丰宾馆去。
金丰宾馆是市委市政府接待宾馆,何学书在金丰有一套房金丰一号,政府那边实在太吵太闹,就到金丰一号来办办公,处理一下公务。
更多的时候,金丰一号则是他休生养息的地方,尤其老婆去美国后,何学书很少去自己家过夜,金丰一号成了他另一个家。
到宾馆后,何学书打发掉司机和秘书,冲了个澡,小憩片刻,给餐厅打了个电话,餐厅经理带着服务员给他端来一碗粥,几样小菜,还有两个小馒头,算是把晚上这一顿打发了过去。然后就看着手表,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终于捱到七点五十,何学书实在捱不住了,就给许万和发了一条短信,问那边应酬结束没?过了一刻钟,短信来了,许万和说马上结束,何学书这才觉得有了精神。
等许万和再打来电话时,何学书已坐在了车子里,车子不是他的,是海天会所路总派来的。
两人见了面,没多说什么,何学书从许万和的脸上看到一种不祥,心禁不住一暗,急着让会所老板路大勇开房间。
“上面是不是有大动作?”路大勇刚走,柳长锋何学书就情急地问。
许万和一看就喝了不少的就,脸上红彤彤的,但脑子依然很清楚,他说道:“不是这事,市长先别急。”
“也没急,不过……”见路大勇进来,何学书主动收住话,目光期望地搁在许万和的脸上,想捕捉到他眼神里的信息。
路大勇放下水果盘,沏好茶,知趣地走了。许万和的目光追踪着路大勇,等路大勇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回过头来,声音非常暗淡地道:“是老乔,上面可能要查他。”
“什么?!”何学书失声道。
许万和的脸色也很难看,下午他跟高检的人一块吃饭,听高检反贪局邹副局长的语气,反贪局好像盯着乔明甫很久了。
这也难怪,自从滨东区2000亩大宗土地案曝光,滨海市住建委主任乔明甫就成了新闻人物,方方面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虽然何学书多次为他辟谣,并在省、市主要领导前一再为乔明甫澄清,但是谣言这种东西是挡不住的。
况且,乔明甫之前做滨东区委副书记时,就被省纪委和省高检秘密调查过,当时的情况许万和虽然不太清楚,但据同事讲,那次纪委和反贪局就差点放倒乔明甫。
“消息可靠么?”愣怔了半天,何学书问道。
“算是可靠吧,要不让的话我也不会急着找何市长。”许万和说道
“他们怎么就盯住一个乔明甫不放呢?”何学书端起茶杯,又放下,眉头皱了又皱,表情十分痛苦。
“还能因为什么,有人一直抓住那宗地的事情不放,告状信都飞到中纪委了。”许万和说道。
“那块地难道是乔明甫卖的?!”何学书愤愤说了一句,手中杯子用力搁在茶几上,茶水溅了出来,许万和忙抽出一张餐巾纸,边擦边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看老乔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你的意思,上面发了话?”何学书很吃力地将目光对到许万和的脸上。
许万和避开了何学书的目光,顺手端起茶杯道:“怎么说呢,这个……应该是这样吧。”
“什么是应该,要说就说明白!”何学书气急败坏道,话出了口,又觉的不该在许万和面前失礼,叹一声:“不至于在我面前也保密吧,许处长?”
一听何学书称呼起了自己的官衔,许万和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硬是挤出一丝苦笑道:“何市长多虑了,我跟何市长之间,不存在瞒不瞒的,问题是上面究竟怎么考虑,我也无从知晓。”
“那你紧张什么?”何学书感觉被许万和耍了,语气里再次露出不友好。
许万和也不计较,一个处长是没有资格计较市长的,他把脸上的不快收回,讪讪道:“我也是替市长操份闲心,市长如果觉得……”
“算了万和,不说这个,请你告诉我,现在究该咋做?”何学书打断许万和,今天他心情实在不好,多谈下去难免会失言,别的关系可以不在乎,许万和这条线,暂时他还必须得维护好。
许万和不语,低头在那儿沉思。
这个时候老板娘唐雪莲进来,笑吟吟问何学书道:“市长还需要点什么,不能这么干坐着啊。”
何学书没好气地剜了唐雪莲一眼,态度蛮横地说道:“没让你进来,你进来做什么?!”
唐雪莲没想到会挨剋,那张粉嘟嘟的脸蓦然一红,缩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没忘在许万和的脸上多瞅一眼。
但凡何学书带到会所的客人,唐雪莲总要多巴望上几眼。因为这些人不只是她的客人,还有可能……
“不好意思万和,我今天心情太糟,最近几桩事搞得我焦头烂额。”何学书歉意的说道。
他这样一说,许万和就不好再绷着脸。
“别人乱可以,市长你这边可千万不能乱。”许万和说道
“不是乱,是烦。”何学书纠正道。
“乱就是由烦引起的。”许万和这句话说得有点多余。
何学书锋已经转暖的脸色再次变阴沉,就在何学书打算说什么时,许万和又开口了。
“办法只有一个,但决心得老乔自己下。”许万和说道
“什么办法?!”何学书问道。
“出走。”许万和说出了两个字。
“什么?!你是想让他学……”何学书震惊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跟别人没关系,是救他自己!”许万和重重地说道。
“这……”何学书一下哑巴了。
就在这时,许万和的手机响了,肖他看了一眼号码,神色慌张地说道:“对不起了,何市长,有人叫我我得先走一步,完了再跟市长您联系。”
“万和你……?”
许万和已快步离开房间,往楼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