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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儿子说完了话,廿廿心下敞亮了不少。
那个从小儿便要她格外用心保护着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现在不但已经有了保护他自己的脑瓜儿去,甚至……还能帮她分担了不少忧愁去。
她想着,便也欣慰地微笑了。
虽说绵忻年纪还小,但是一来绵忻的性子原比绵恺乖巧听话,二来如今便又多了绵恺来帮着她一起护着绵忻,那绵忻未来的成长之路,想必便自然会比绵恺走得更加平稳顺遂去了。
当晚廿廿便给皇上写回信。
除了嘱咐皇上照顾好身子,途中不要辛苦之外,更多的还是要谈及十七爷这次的事儿。
只是廿廿这回没用她自己的想法儿,而是用了绵恺的。廿廿终是忍不住向皇上说,这些都是绵恺的见地……
儿子终于长大了呀,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她是中宫,说到底也还只是个普通的额娘,这便终究想着要把儿子夸赞一番。
跟何况,绵恺所言句句在理,便是廿廿自己的心思,也不会有旁的什么去了。
廿廿的回信发出去,不两日皇上的旨意便传回了京中来。
皇上先是并未谈及该如何责罚十七爷,只是在旨意中说“永璘素耽游玩,举朝皆知。既至桃花寺,朕料其必私进行宫游玩,今日询之果然。”
皇上明明白白地说,十七爷能办出这样的事儿来,他真的是一点都不奇怪,早就料到了。故此,若说什么惊诧呀、震怒呀,那自然是谈不上的。
皇上旨意的末了只是用了十七爷此举来警告所有王公,以后不管是谁,谒陵途中,都不准再进行宫。
皇上就警告了一下旁的王公大臣,然后这事儿就仿佛这么撂下了,对于十七爷来说竟没了下文去。
倒是在十七爷这事儿悬而未决之时,皇上在当间儿先下了一道旨意,与二阿哥绵宁相关。
——盛住出事之后,盛住的子孙都被罚到黑龙江和吉林去了,皇上也不知是余怒未消,还是怎地,这便下旨叫二阿哥绵宁赴皇陵工地去,叫他亲自去查看盛住留下的这么个烂摊子。
当日皇上起銮之后,绵宁便也跟着启程,特地来向廿廿辞行。
要叫绵宁亲眼去看他舅舅留下的那么一个烂摊子,更何况他额娘就躺在那烂摊子里,禁不住雨水侵蚀呢……廿廿心下便也是万千叹息,这便也只宽慰绵宁说:“那万年吉地的工程,终究是你汗阿玛、你额娘和我来日长眠之地,故此你汗阿玛信得过谁,也总比不过你啊。”
“叫你亲自去查看,自比旁的王公大臣们更妥帖千万倍。二阿哥,不仅仅是你汗阿玛要托付给你,便是我,也要将这大事儿托付给你呢。”
那一刻,绵宁忽然抬起眼来,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去。
廿廿便淡淡笑笑道,“你汗阿玛正在盛年,我这话说的是不合适了。二阿哥,千万在你汗阿玛面前帮我保密。”
绵宁就这么走了,随即就向皇上奏报了查看的进展。
绵宁到了皇陵工程,是亲自下了地宫去逐层详视。他亲自查出第四层石门内、右边有石一块,拭之微觉潮湿;第四层石门内铜上槛,有白浆痕十数道,未曾滴下;又第二层石门外,至头层石门内,地下皆有潮湿;石门内左右角原有小沟眼二个,头层石门外、檐头上郁蒸出水珠甚多,门内铜上槛亦如之……”
便从皇上旨意中提到的这些查看到的细碎情形,就足可见二阿哥此次查看有多用心。
这自然是二阿哥有心替舅舅盛住赎罪的心意之外,也想呈现他身为皇子便更在意这份儿皇家的血统身份。
只是……
廿廿心下也还是忍不住微微地别扭了一下儿:二阿哥查看这般细碎,虽能凸显他的认真之外,却也反倒将盛住当年的罪行,越发一丝儿一丝儿地都给抠了出来了。
这若是旁的大臣做的,自无可厚非;然则二阿哥毕竟是盛住的亲外甥……而盛住这些年的贪婪,所积攒的财富,当真就与二阿哥全无关联么?却到头来,那个为他掘墓之人,反倒是这个皇阿哥外甥。
正逢星楼来给廿廿请安。
如今星楼已是名正言顺的二阿哥侧福晋,且这会子二阿哥继室福晋还没进门儿,而富察氏早已摆明了失势;而星楼又有皇长孙奕纬阿哥,故此身份地位早已事实上超越了富察氏去,故此前来给皇后请安的事儿,自有星楼担了起来。
况且宫里谁不知道星楼原本就是皇后宫里指出去的呢,这便无论从哪边儿来说,都应该是星楼前来。
廿廿含笑先问了皇长孙奕纬阿哥的情形,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又长了多少……星楼全都恭谨地一一作答。
两人拉完了家常话,廿廿这才缓缓问,“二阿哥去西陵查看万年吉地工程,这也走了好几日了。万年吉地的事儿,毕竟与我也是切身相关,我这便也有些惦着呢。”
“二阿哥毕竟年轻,又未必懂工程这些事儿。倒是苏楞额原本这些年都担着内务府里工程的差事,他可捎回什么话儿来没有?”
苏楞额也是辉发那拉氏,与星楼同族。苏楞额之所以忠心于二阿哥,自然内里也有这一层内亲的情由在。
星楼赶忙答,“……奴才也是前儿听家里人隐约说起过一嘴,苏楞额也说那地宫里竟多处都有水珠,可见渗漏之多,当真也颇为触目惊心。”
廿廿点头,“有苏楞额在,自可帮衬上二阿哥不少。原本我还担心,二阿哥不熟工程,查勘起来便不能透彻呢。”
星楼忙道,“回主子,实则二阿哥查勘的原比苏楞额更谨慎十倍。二阿哥所查勘到的情形,绝非苏楞额所奏报的,而全都是二阿哥亲自深入地宫各层,亲手亲眼所查清的。”
廿廿不由得微微挑眉,“原来真的是二阿哥自己查到的。二阿哥果然长大了,严谨若此,绝不徇盛住的私情。”
星楼颇觉尴尬,垂首轻声道,“主子……苏楞额虽是我族人,他兴许也有些因为我的缘故才对二阿哥忠心耿耿……可是主子千万别误会了奴才去。”
“终究苏楞额只是我家远亲,他并不知道我进宫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事,故此他便也不会明白主子与我的情谊去……故此,苏楞额的心思,实与奴才没有半点关联。”
廿廿便笑了,轻轻拍了拍星楼的手,“我如何不明白呢?终究这些母家的男人们啊,他们想看的哪里是咱们在宫里的日子如何,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借着咱们的干系,来达到他们自己想要的目的去罢了。”
星楼便又红了眼圈儿去,“想当初,我在家里不受福晋和大侧福晋两位待见的时候儿,甚至连赵氏都敢欺负我的时候儿,他们又在哪儿?也只不过是我如今诞育了皇长孙,得了二阿哥侧福晋的名号,他们才忽然觉着我有用罢了。”
廿廿不想叫星楼心下再多难过,这便柔声道,“你这孩子,怎地诞下皇长孙这么久了,这健忘的性子还没改过来?”
星楼被唬住,惊得抬眸赶紧望向廿廿,接着起身就要行礼请罪,却叫廿廿给按住。
廿廿便得逞地轻声笑出来,“……你先别慌,我又没说你旁的。我啊,是要挑你个健忘的理儿: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么,你既然是二阿哥的格格了,那你就早就不是我的奴才。我自己命里总是遗憾少了闺女去,凭咱们这些年的情分,我心下早就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更何况你这会子已然是二阿哥名正言顺的侧福晋,这可是皇上封的,而不是二阿哥自己请封的,故此啊你已然实打实成了我的儿媳妇去,亏你还一口一个主子、奴才地伤我的心……”
星楼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又是不好意思,一张脸憋得通红。她本就是有些憨直的性子,这便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
廿廿垂眸,鼓励地凝注星楼的眼睛,“好孩子,叫额娘。”
星楼便红着脸,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儿来,欢喜得廿廿拍手道,“有你和佛拉娜两个,我便也是有了两个闺女了!”
星楼临告退之际,才终究担不住了心事,悄悄与廿廿说,“……额娘,等这回皇上秋狝回来,那阿哥爷的新福晋便也快进门儿了。额娘,当日您选看秀女的时候儿,可瞧着新福晋是何样的性子?我回去也好早些预备些儿。”
廿廿何尝不明白,之前因有过舒舒那样的福晋,星楼如何不在心底下坐下心病去呢?
廿廿静静垂眸,“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虽说二阿哥新福晋的母家也是出了好几位皇后的,她阿玛又是当任的公爵,故此身份自然是在所有秀女里头最为出挑的……可是当日,别说我,兴许就连皇上也未必就早想好了挑个佟佳氏给二阿哥续弦来。”
“你家里也是内务府世家了,我想你家里人也多少与你说起过宫里的事儿——佟佳氏从康熙爷之后,便走了下坡路,这便也一百多年都没有出过高位的内廷主位了。故此到最后挑中了佟佳氏指给二阿哥,我也是颇有些意外的。”
“故此啊,当日选看的时候儿,我便没多看过这个佟佳氏一眼去过;唯有二阿哥后来自己中意佟佳氏,我这才远远地看她一眼罢了。况且秀女选看的规矩,本来也不用她们回话,故此便也听不见她们说话,只能凭那么远远的一眼罢了,这便不足以猜测她是个什么性子去呢。”
“不过倒是听说她阿玛在署理杭州将军的任上的时候儿,她是跟着他阿玛在杭州的,故此她既血统里有汉人的血脉,又打小儿在江南长大,便是满洲世家,可是兴许性子里必定也有了不少汉人女子的温婉去。”
廿廿想了想,还是安慰星楼去,“我想着,她的性子必定要与舒舒有别。便凭她的经历,应当会比舒舒更通情达理些。你别担心。”
廿廿轻拍星楼的手,“再说她毕竟还没进门儿呢,等皇上带着二阿哥、三阿哥秋狝回来,也还有几个月去。你到时候儿再预备,什么都还来得及。”
“再说你已经诞育了皇长孙,这便是最大的倚仗不是?便她是嫡福晋,却终究是晚进门的,况且年纪比你小些,这便进门后必定会对你和皇长孙以礼相待的。否则,别说二阿哥不能让,便是我和皇上,也容不得她啊。”
得了廿廿最后这句话,星楼终是浅浅松了口气来——只要皇上和皇后主子会护着她和孩子,那她就被不害怕了。
甚或,她都可以不管阿哥爷是个什么态度了。
——终究,在皇后主子和阿哥爷之间,她心下还是本.能地更信赖皇后主子些。因为阿哥爷的心思啊,她便是这么多年过来,便是已经为阿哥爷诞育了长子,便是这么久以来都扛着阿哥爷钟情之人的名头去,可是她还是觉着从来就没看懂过阿哥爷的心思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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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皇上关于十七爷偷进桃花寺行宫遛跶的事儿,才最终下了旨意。
不过这道旨意名为惩戒,可是细细读来,却也叫人反倒有些忍不住要发笑。
原来皇上索性将十七爷这事儿去交给八王爷和十一王爷两位兄长去议去了,反正是自家亲兄弟,随手比不上皇上和十七爷这么亲,可是好歹是自家兄长。
八王爷和十一王爷也不想担了瞻徇包庇的名儿去,故此议出来的结果,倒是个挺吓人的:二位王爷建议皇上,罚十七爷郡王俸禄十年,且将赏给十七爷的当铺给收回来。
若皇上当真准了二位王爷这个奏请,那十七爷府上可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不仅仅是十年没有俸禄,连王府里资息最要紧的当铺都没了,那真是说不定要变卖家产才能养活那一大家子人了。
结果皇上接了两位王爷这奏本之后,反倒松了语气,下旨替十七爷解释了起来:原来十七爷就算是偷进行宫里玩儿去了,却也还是从角门进的,没走正门;而且吃饭都是在大门外、台阶下吃的,于这些身为人臣的规矩,没有半点僭越了去。
甚至就算进行宫内玩儿,也只是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儿,没进行宫各殿阁内,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