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慧出院的时候, 已经是五月了。
遭受过磨难的姑娘犹如抵御过狂风暴雨的玫瑰, 兀自开放得愈加艳丽。
出院的那天, 顾连慧牵着叶菲瑶的手, 两个女孩都穿着大红色的衣裙,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顾连慧脸颊上都有了肉。
她把还是有些拘谨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温柔地烙下亲吻:“走啦瑶瑶,我们回家。”
重点关注的大案在程序上一路开绿灯。刑事案件由检察院公诉人参与案件的诉讼, 并不强制要求受害人出庭。
五月初,案件即将在川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不过顾连慧没打算在这里等到审判结束。她的人生与即将烂在监狱的那些人渣不一样, 她有更好的未来, 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些悲哀的过去呢?
顾家五口人,一起离开了川西, 回到他们的老家, 宜南省埔兰。
洛安埔兰之间, 坐火车需要五十二个小时, 而且非直达,要转乘。
一路风尘仆仆,他们回来的时候都累得够呛。
顾连慧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院,满足又惆怅。
顾延年和叶珍结婚之后才搬到这里, 但顾连慧是真的在这长大。连门口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没有哭, 但是牵着叶菲瑶的手, 青筋都绷起来了。
顾家条件挺好的, 只是因为住惯了,从没想过要换房子什么的。
大院都只有一层,他们家就三间房。夫妻俩一间,儿子女儿各一间。
原本是够的,但现在,他们有了新的家庭成员。
这个时候,还没有给收养程度单独立法,收养程序也比较简单。叶菲瑶属于无法找寻到父母的孤儿,最后只是确认并登记了顾家的信息,就能够把孩子带走。
在叶菲瑶拥有家的第一天晚上,她是和妈妈顾连慧睡在一起的。
顾连慧很年轻,她今年才本命年,这段时间已经恢复过来,脸上又焕发了新的活力。而那双眼睛,完全不像是年轻的女孩儿,而是饱经风霜未曾被打垮的女人,沧桑,坚韧。
她的房间一直维持着原样,还满是少女的气息,连被子都是当年喜欢的粉红色。
她抱着叶菲瑶,在熟悉的单人床上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叶菲瑶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着,事实上她睡得比谁都香。睡醒的时候,太阳早都升到脑袋顶上。
门虚掩着,外面有叶珍和顾廉杰的对话声。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
埔兰靠海,在洛安北边,温度比洛安低,现在正是舒服的时候。
床头放着叠好的衣服,叶菲瑶穿着拖鞋走出来,脸颊红彤彤的,有一点不好意思。
小豆丁脸上也长了肉,看上去顺眼得多。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喜欢眯着眼睛,睫毛似乎又长了一点,眼底都好像有星星。
小女孩儿长得快,恢复得也快,脸上浮现的笑容还有着挥之不去的腼腆,声音软软地说“早上好”。
在离开洛安之前,他们已经有了磨合期。叶菲瑶虽然有时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已经和新的家人们建立好了独特的关系。
顾廉杰三两口吞掉油条,油乎乎的手指在小姑娘软绵绵的脸颊上揪了一下,换来妈妈的批评,与小姑娘略带指责的“舅舅”两个字。
顾廉杰捧着被萌化的心飘走了,叶菲瑶去洗脸,坐到了餐桌前。
刚回来,家里没什么东西,早餐是门口买的豆浆油条,姥姥叶珍给她剥了个茶叶蛋,脸上的皱纹都随着笑意舒展开。
“好吃?”
“嗯!”
“那多吃点。”
叶菲瑶吃东西的时候习惯一口多塞一点,然后使劲嚼嚼嚼,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只可爱的小仓鼠。
那双灵动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食物,吞下一口之后,转移到叶珍脸上:“……妈妈呢?”
“她起得早,说出去转转,”叶珍表情一滞,转而带了些担心,“你先吃,一会儿我也带你去出转转。”
叶菲瑶其实对出去转转没什么兴趣,她更喜欢安静,而不是出去。她吃过早餐就回了顾连慧的房间,昨天回来之后,顾连慧给她翻出了很多小东西,可以给小孩子玩的那种。
小孩子敏感,尤其是叶菲瑶这样的。她能感知到新的妈妈姥姥姥爷舅舅对她发散的善意,小姑娘这样才能自在一些。
顾连慧小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玩的东西通用,没见识的叶菲瑶什么都很喜欢。
叶菲瑶正在摆弄一个紫红色的俄罗斯套娃,一脸惊奇。就在她认真比划的时候,系统再一次突兀地出现:
【新家的感觉怎么样?】
叶菲瑶被他吓了一跳。
【……你下次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哼,我乐意。】
叶菲瑶:【……】
小豆丁能怎么办呢?她只能谅解老妖怪:【好吧。】
系统重复了他的问题:【新家的感觉怎么样。】
小姑娘直接倒在床上把脸埋到了被她勉强叠起来的薄被里:【……很好。特别特别好。】
系统满意:【命运加速包很好用吧。我来是为了给你的那个关于天赋加成的BUFF。】
从没接触过游戏或者英文的叶菲瑶完全不懂什么叫做“BUFF”,系统心情好的时候,也非常乐意解释:【我是命运转折系统,不过很多时候我是喜欢先看运气是什么样子。你的BUFF将随机把你的一样天赋增强。也许是跑得快,也许是音乐方面,又也许是别的什么,比如嗅觉增强……等等。】
叶菲瑶啊了一声:【我现在记忆力特别好,记东西非常快。是天赋吗?】
系统翻了个白眼:【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那么暂时就这样了,下次我再来看你。叶菲瑶,继续努力啊。】
顾家住的院子是城市里,但是有些偏。当年住在这边的时候,夫妻俩也才刚结婚,没多少钱。叶珍是真的喜欢叶菲瑶。一来小姑娘帮了她,二来,小姑娘在知道她名字之前就说姓“叶”,叶珍总觉得这就是缘分。
九点多钟,顾廉杰已经趁着姐姐不管他跑出去疯一会儿,叶珍带着叶菲瑶出去买菜。
阳光灿烂,带来温暖,但并不烤人。叶珍牵着叶菲瑶的手,还不断问她:“吃排骨好不好?吃牛腩好不好?不然我给你炖鸡翅?”
叶菲瑶的眼睛都亮起来,她已经学会了接受人家的好意,顺便已经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想吃鸡。”
“好嘞。”叶珍继续算,“你吃不吃茄子?土豆拌茄子?”
小姑娘点头:“吃!我不挑食。”
“好,多吃点才长得高。”
跟着姥姥踏入了新的城市,一起买菜回来,午饭都快做好了,顾连慧才回家。
她去剪了头发,把有些枯黄的长发剪短,还染了时髦的酒红色,看上去飒爽许多。她脸上带着笑,先把叶菲瑶抱起来转了一圈,这才戴上围裙,跟着母亲一起进了厨房。
顾家厨房参与度不错,顾老头擅长做鱼和面食,做得特好吃,就是动作慢;叶珍做炖菜好吃,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她在下厨;顾连慧擅长做清淡的素菜凉拌菜,倒是顾廉杰炸过厨房。
叶菲瑶……叶菲瑶也会做菜。
味道不敢保证,但是吃饱没问题。
小姑娘被放在凳子上,发给她一本图画书,她就坐在餐厅那晃着腿,开开心心地听着妈妈和姥姥拌嘴,然后去帮忙把做好的菜端到餐桌上。
“你爸呢?”
“去办手续了,一会儿该回来了,顺利的话下午去派出所把报失踪的案子处理一下,再给瑶瑶把户口报上。”
“那行,等他回来。”
“顾廉杰呢?”
“说是出去转转。他这也一个多月没回来了,让他去通通风也好。”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接着是顾廉杰有些变了调的声音:“……我回来了。妈我在外头吃了我直接回屋。”
大门口进来是客厅,客厅直接连着各个房间,根本不用转弯来餐厅。
顾廉杰侧着头,换了拖鞋差点用跑的。
顾连慧正拿着杯子喝水,杯子往桌面一放,发出沉重的一声“咔”。
“过来。”
小少年背对着餐厅,不动弹。
“顾廉杰,过来。”
姐姐还是非常有权威的,发誓不让姐姐难过的小少年低着头,扭扭捏捏地走过来。
“抬头。”
“……”
沉默了几秒,顾廉杰到底还是抬头了。叶珍倒抽一口气,发现儿子脑袋上破了好几个地方,眼角青了一片,另一只眼睛都肿了,颧骨鲜红淤血堆积,鼻梁,嘴角一片紫色,嘴唇也破了几个口子,脸颊还有刮擦的痕迹,惨的不行。他穿的衣服是黑色的,靠近才发现被拍打过的衣服上还有各种痕迹,似乎是脚印的样子。
叶珍心疼坏了:“你小子,怎么跟人打架去了?别告诉我你真的要去混社会。我不同意啊,我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顾廉杰正好对上了叶菲瑶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自在地撇开眼神,嘟囔:“别瞎说,我没。”
“那你干嘛打架,你不疼啊!”母亲的关心总是絮絮叨叨的,“你姐才刚回来,你怎么就不能省点心。快回屋,我给你上点药。等你爸回来看见了,你估计你得挨揍!”
“妈——嘶,”顾廉杰嘴角一动,扯到了满脸的伤口,表情扭曲,“你不知道你别管了。别告我爸。”
“妈,”顾连慧站起来,和弟弟平视,“你别管。顾廉杰,说,为什么打架。”
小少年的个子已经比姐姐高了。
他看着姐姐,又狼狈地扭头:“你也别管。”
“你朋友也开始说闲话了是吗?”
少年猛地扭回头,眼睛瞪大,一副狼崽子不服输的样子:“关他们屁事!一个一个就在那说风凉话。我还以为他们是朋友……”
有胆子说去混社会的,顾廉杰也是个胆子大的。他本来打算去和朋友分享家人回来的喜悦,结果听到的就是那种不干不净的笑话。他脾气本来就有些爆,两句话没说好,彻底爆发。他是有点狼狈,不过打群架,那几个男孩儿打他一个,也没有讨到好。
他梗着脖子,还有点不服输的样子。家里人一点都不喜欢他打架,可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没错。
他抿着嘴,决定不再开口,然后,整个人被姐姐揽在怀里。
她的头发上还有染发剂的味道,不好闻,但让顾廉杰一瞬间就红了眼睛。
以前声音细软从不说脏话的姐姐低声在他耳边开口:“你也知道,关他们屁事。那些话,就当是畜生在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