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道上拐过来的车队,这么大的阵仗,顿时就吸引了许多村民们的好奇。
卢湾村委会门前聚集的人愈发的多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一鸣的助手张俊骑着摩托车在最前面做向导,向萍不认识路的。
调到清溪镇这些年,向萍几乎就没去下面辖区的那些村里看过,连逢年过节那种应景式的走过场,送温暖,慰问孤寡这些事,她都叫的其他人代劳。
向萍一路板着脸,乌云密布的,面色很不悦,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今天中午,清溪镇镇委值班室接到卢湾的书记卢汉文打来的电话,不敢怠慢,出人命了啊,不得了,急急忙忙的就奔去给向萍汇报,向萍分管计生口子的。
正好刘一鸣也在向萍的办公室坐,他和向萍正谈着事,关于对镇林业站站长田卫龙,周家畈村的村委书记周红渠处分的事情,以及民办教师转正的一些问题。
这些都是向萍头疼的事,她费劲周章的想要遮掩、淡化处理的,刘一鸣全给她翻到桌子上来说,尤其是刘一鸣也不知道哪听来的风声,把民办教师转正的事也给提了出来,这让向萍实在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她观察、揣摩刘一鸣说的意思,民办教师转正的事,刘一鸣可能发现了问题。
这可怎生是好?就像漏雨的蓬,到处是窟窿,补了这边,那边又漏了。
向萍的心里有些手忙脚乱的慌张,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没有一件省心的事...件件都是不能摊明了说的,这一桩桩,又怎么能见得了光。
两人还没有统一出意见来,下面值班室的来报,卢湾出事了,出大事了,计生办的人在村里整出了人命,村民们围堵村委会,事态严峻...
哪用多讲,刘一鸣当即决定,镇委立即赶赴卢湾村。
向萍没辙,当着刘一鸣的面,她想要推辞也不敢说出口了,这是要犯政治错误的,破天荒的第一回亲自开车下乡来了。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大门是进不去了,向萍摇下车窗,有点恼火的瞅了瞅外面密密麻麻的村民,憋着火又不能发。
“我们就在这下车吧...”刘一鸣已经看到了外面的情况,老百姓堵在村委会的门口呢,争相看着他们这个车队,像瞧热闹的把戏似的。
挨着路边的柴草垛,把车停了,镇委的几辆摩托车也跟着停在柴草垛的边上。
刘一鸣才下车,便看到一直在后面的蓝色桑塔纳狂捺着喇叭,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叭叭叭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催促着路上的村民,惊的不少人一边咒骂,一边四散的奔逃开去。
皱着眉头,看着计生办的这辆车就这么强行的冲到了卢湾村委会的大门口,刘一鸣心中生起了一丝厌恶,边上老百姓的咒骂他听到了,村民都骂你是还乡团啊,这是一副什么形象?万一碰撞了人怎么得了?
平素里和计生办打交道的少,就是在县委大院的那些日子,和计生委的交集也少,对他们工作的蛮横霸道也只是耳听风闻,并没有太真切的实际感受,只是刚才那一幕倒让刘一鸣着实的反感。
镇委的工作人员一边劝阻围观的群众,一边分开一条道来,好不容易刘一鸣和向萍、易川他们挤了进去。
后面紧紧吊着的面包车,也过来了,下来的正是周超。
他才从狮岭村那边春风得意的回到所里,心情高兴的很呐,今天财色双收,实在是叫人觉得这生活有意思有奔头啊。
狮岭村收了九万块,顺带着把狮岭小饭馆的老板娘黄香芹半威胁半哄骗的给推倒了,这种强烈的征服欲望和巨大的满足感刺激的周超是一路连哼带唱就没歇过嘴。
只是,一回到所里,就得知卢湾出事的消息,听说卢汉文打了几个电话来了。
周超本想歇口气,丢一边,缓缓再说,兀他大爷的,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屁事,再说了,卢湾,周浩然不是在那边吗?
不过,他一口水没喝完,就发现这回他判断的不对,完全失准,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派出所的窗外紧邻的国道上,熟悉的桑塔纳疾驰而过,紧跟着又是一辆,蓝色的,是镇上计生办的车,周超一眼就认出来,后面还跟着一队骑摩托车的尾随而去。
不行,镇委动了,卢湾那边肯定已经报到镇委那里去了。
再不能拖了,派出所再不出动,等下就是大笑话了。
计生口子是向萍管的,向萍的工作态度周超是清楚的很,向美人是从来不会下乡的,那台桑塔纳呢,里面说不准坐的是刘一鸣啊...清溪镇的一哥动了,刘书记亲自出马了?
急匆匆的马上追了过去,等下万一追问起来,怎么应付过去?
周超一路狂奔,脑子里更是一路不停的谋划算计着,好在有周浩然在卢湾那边顶着,怎么说也说的过去吧...
刘一鸣和向萍下车的时候,周超在后面已经看到了,我擦,出鬼了,向美人竟然破天荒的下乡了?
已经不容他去胡思乱想了,领导们都过去了呢,你还愣在这里打屁啊,等着挨骂不成?
急急的就带着郭大强和许浩快速的跟了上去。
好嘛,卢湾村委会的大门已经破烂不堪的躺在地上,任人踩踏而过。
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先冲进来的计生办的那些人和村民们已经呛了起来,几个人在互相推搡着,嘴里各种狂躁的骂声,闹嚷嚷,乱哄哄,在朗朗的阳光下,刺耳的聒噪声早已飞到村委会的院子外头。
围墙边的平房里,时不时传出撕裂肝肠的哀嚎,石人落泪,木头含悲。
“都住手...像什么话?这样能解决问题吗?”刘一鸣的怒喝还是有些作用的,镇计生办的人悻悻的松了手,退到了一边。
几个刚才纠缠在一起理论的村民们,也是一脸的怒目相向。
“刘书记,向镇长...你们可来了...上楼上去坐?...我给领导们汇报一下...”卢汉文已经跑下楼来,他正焦头烂额呢,阿弥陀佛,总算有管事的到场了。
“不用麻烦,就在这说吧,面对面的把事情讲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刘一鸣打断了卢汉文的话,没理会他的客套,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虚头巴脑的一套,官僚作风害死人啊...
向萍倒差点移步就要向楼梯那转身,卢汉文的话正合她意,她可不愿意掺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最伤脑筋了,扯起皮来,没个了的。
打架斗殴,叫派出所抓人就是了,出了人命,谁经手,谁批的,由谁去负责啊...这还不行?那就全抓回去,各打五十大板,痛快了吧?
只是刘一鸣的一句话,生生的叫她挪不动脚了,好吧,你老大,你处理吧,杵在刘一鸣身后,向萍也就不再多作它想,既然你愿意揽这个麻烦,那你就负责到底喽。
“事情是这样的...”卢汉文的嗓子已经嘶哑的难受,他憋着老大的劲好不容易把事情前后经过复述了一遍。
真是计划生育造的祸事啊?一尸两命...何其悲惨?
刘一鸣听完,没有马上就表态,扫了扫院子,围墙那边一间平房,还围着不少妇女,痛哭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边上的村民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头,走了过来,白发乱蓬蓬的,满眼血丝,刚才他们都听到了,卢汉文叫这个人刘书记,毕恭毕敬的,看他那气势,应该是个大官,起码比卢汉文大,就找这个大官说理去。
“大领导...求你主持公道啊,求求你啊...方才汉文说的都是事实,他还漏掉了,人是怎么被他们抓来的...现在大人和娃儿都没了啊...冤啊,大领导...”老头哆嗦着嘴唇,说着便要跪下了,满脸的皱纹在这深秋的阳光下,如刀劈斧斫的雕刻一般,沧桑,凄凉。
“哎呀,老人家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别这样...听我说,我叫刘一鸣,是咱们清溪镇的镇委书记...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痛心,...老人家,请你相信,事情一定会解决的,镇委一定会给家属一个说法和交代的...”刘一鸣伸出双手赶紧的扶住老汉,他何尝不是百感交集?这是一个什么世道啊,硬逼的一个老人家要下跪喊冤。
朗朗青天,芸芸众生,难道真如戏文中所唱,“黑沉沉的天,黄灿灿的大殿,杜鹃啼血,无处喊冤...”
扶起老汉,刘一鸣望了一眼台阶那蹲坐的几个穿的像模像样的家伙,正是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计生办的人,他们低垂着脑袋,焉巴巴如斗败的公鸡似的,哪还有往日趾高气扬的威风了?
刚才卢汉文所说,他们没法辩驳,事实如此,卢汉文甚至帮他们简略掉了昨晚那一幕的暴行。
昨晚深夜,山风冰凉,他们计生办一群人踢门砸窗,气势汹汹的硬是破门而入,强行的从人家床上把身怀六甲的女人给掳走...
“派出所的人呢?”刘一鸣脸色严峻,环顾身边,难道派出所的还不知道此事?还没出警?
“刘书记,派出所的周浩然同志在上面做笔录...”卢汉文在边上刚刚解释了一句,便望到镇派出所所长周超带着人马在人群中挤过来了。
“刘书记,我们在呢,...刚才我们在疏导围观的村民,以免不明真相的群众受人唆使攻击村委...”周超小跑着过来,陪着笑脸给刘一鸣解释着。
荒唐,讽刺。
又是不明真相的群众,天下哪来那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给人唆使的呢?
在周家畈村的时候,黄锐敏带着县委工作组,被周家畈村的老百姓围堵,也是这样的言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下又是同一番腔调...好一套官腔啊。
“行了...马上调查,就地询问清楚,天黑之前,我要结果...我就在这里等...”刘一鸣不耐烦的打断了周超的套话,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刘一鸣差点就要当场怒斥了。
院子里很静,刚才刘一鸣的话,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清溪镇的一哥,最大的官,发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