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立刻命婆子给她准备好去冯家的礼物,又塞给她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低声道:“拿去,给冯家的那个仆役剑影,就当是买貂的银子。”
上官滢滢忙推辞道:“母亲不用了,我自己有银子。”
她的私房钱还是有不少的,虽然要一下子拿出五百两银子,还是有些肉疼……
“拿去。”张氏笑着硬是塞到她手里,“跟母亲客气什么。”顿了顿,又道:“别让你爹知道了。”
上官滢滢本不想接这银票,但是听张氏提到她爹,反手就把银票握住了,低头“嗯”了一声。
张氏当年的夫家很是困难,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上官飘香三岁的时候更是瘦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她改嫁到上官家的时候,从嫁妆到私房,都是上官建成一手为她置办的。
如今的张氏,随手就能拿出五百两银票给继女买貂,跟当日已经是大相径庭了。
……
上官滢滢带着银票,和上官建成一起去了冯家。
他们在冯家角门前叫开门,说是为了冯三爷的貂,特意上门来感谢的。
门子听着莫名其妙,但是因此事牵扯到刚回府的冯三爷,门子不敢自专,飞奔去二门上,求二门上的婆子去问问三爷和大夫人。
“上官家?”冯大夫人王氏皱了皱眉头,“是那个买了我们家房子刚搬来的上官家?他们上门来做什么?——去问问三儿,看看是怎么回事。”
“上官家?哦,我记得,那天我们的貂……”剑影对冯大夫人使来的婆子笑说。
笑话,上官家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冯嘉靖从屏风后面的书案前缓缓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半透明的刺绣双屏上,不可言说的压力扑面而来。
剑影心里一惊,忙改口道:“哦,大白生了只小白,我们回来的路上,送给上官家的小少爷了,大概他们是来感谢的。”
那婆子松了口气,忙道:“既如此,请去正院见一见吧。”
剑影不敢擅自做主,眼风斜飞,瞥着屏风后的人影,见那人影微微颔首,忙回头对那婆子道:“那好,请给大夫人说一声,我们马上就来。”
那婆子回去复命,王氏听了,命人请上官建成和上官滢滢父女俩进来。
上官建成身材消瘦,面目俊逸,只是右侧脸颊靠近耳朵处有一道伤疤,可能为了不吓到人,被他用头发遮住了,虽不至于狰狞,但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之感。
他见了冯大夫人,忙深深鞠躬,拱手道:“见过大夫人。”
王氏笑着让到一旁,道:“上官老爷多礼了,请坐。”又转头打量上官建成身后的上官滢滢,见她身量高挑,上来给她行礼的时候,端凝持重,比一般十一二岁的姑娘要沉稳许多,微微点头道:“这是上官大小姐吧?”
上官滢滢抬眸微笑,“大夫人。”
精致的眼眸黑如夜空,有繁星闪烁。
王氏笑着点点头,“上官大小姐明眸善睐,仪态端方,果然不愧是朱大丞相的嫡出外孙女。”说出,又对上官滢滢道:“我当年也认得你娘。你生得不像你娘,但你这双眼睛倒是跟她一模一样。”
“您见过我娘?”上官滢滢很是惊喜地问道。
她最愿意听人说起夫人当年的往事,可惜上一世在江南上官家的时候,上官建成自从娶了填房张氏,就再也不许人提前头的原配夫人,免得张氏心里膈应,也不许张氏去朱婉清灵前执妾礼……
上官建成果然听着又不自在了,他咳嗽一声,道:“冯三爷呢?我们今天来,是要来谢冯三爷……”
“谁找我们三弟呢?我们三弟可是你们说见就要见的?”
人还未到,一股银铃般的笑声就传了进来。
上官滢滢纳罕,飞快地往门口瞥了一眼,见一个浓眉大眼的爽利妇人抱着一只白貂,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大嫂。”那妇人朝坐在堂上的王氏躬身行礼。
“二弟妹,瞧你这阵仗,别吓到人家。”王氏掩袖笑道,向上官建成和上官滢滢说道:“这是我二弟妹。”
上官滢滢和上官建成忙行礼:“见过冯二夫人。”
冯二夫人蒙氏抱着白色的大雪貂,在王氏旁边坐定,笑着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上官滢滢一番,见她虽然身量高挑,但是面容犹带一丝稚气,应该还未及笄,便笑着问道:“这是上官家的大小姐?今年芳龄啊?”
“小女年方十三。”上官建成忙拱手说道。
“大嫂、二嫂。”冯嘉靖带着剑影踏入正院上房,打断了上官建成的说话。
上官建成见正主儿来了,忙不迭转身,给他行礼,“冯三爷,昨儿多有得罪,真是对不住了,我带小女给您道歉来了。”说着,推了推滢滢,“还不快赔礼道歉!我在家怎么说你来着?!”
上官滢滢低头垂眸,转身对冯嘉靖的方向福了一福,“冯三爷,昨儿是我不对,为了我弟弟,一时情急,做得不妥当,让三爷为难了,请见谅。”一边说,一边将那银票送到剑影手边,“这是一点谢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那银票是装在一个小礼盒里。
剑影看了看身旁站定的主子冯嘉靖,不敢去接。
冯嘉靖垂眸,一撂衣袍,坐了下来,看也不看上官滢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淡淡道:“不过是只貂,不必了。”
上官滢滢抿了抿唇,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那小雪貂并不……”
她话没说完,二夫人蒙芸秋怀里抱着的大白突然双眸瞳孔竖了起来,朝上官滢滢呲了呲牙,往前猛地一跳越!
那只雪貂本来就胖,最近刚生崽子吃多了长了膘,更是又大又胖,蒙氏一不留神,它就从她的怀抱里挣了出来。
大白貂发出一声刺耳凄厉的叫声,飞身跃起,前腿伸出,露出锋利的利爪,往上官滢滢脸上狠狠挠去,嘴里的尖牙也快要咬上她的手臂。
上官滢滢被那雪貂的赤红色的眼睛盯得惊出一身冷汗,双腿直哆嗦,竟是动弹不得。
“大白!不要!”孟芸秋大叫一声,跟着扑了上来。
“快拦住它!”王氏厉声指挥婆子去抓大白。
上官建成吓得急退两步,躲到柱子后头。
堂上顿时一片混乱。
上官滢滢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人移到她身边,伸手扯住她的胳膊,往旁边一拽。
她立刻回身紧紧抓住那只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大白一扑之下落空了,还要再扑,却已经被蒙氏抓到了,拎在手里,扯着它的貂耳朵斥道:“翻了天了你!我孟芸秋手里还没有哪只小玩意敢这样不听话!”
上官滢滢松了一口气,低头却看见自己抓着一只男人的手。
那双手五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饱满,握在手里十分温暖。
“……三爷……”剑影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看十指交握的上官滢滢和冯嘉靖。
冯嘉靖冷着脸,将手使劲儿从上官滢滢手里抽了出来。
他的力气那么大,上官滢滢差一点就被推到地上。
上官滢滢回过神站稳了,忙把那装着银票的小礼盒塞到冯嘉靖手里,陪笑道:“冯三爷,昨天对不住了,我弟弟是真的喜欢那小貂,谢谢您割爱……”
冯嘉靖看也不看她,顺手将她的小礼盒扔到地上,拂袖而去。
“上官大小姐,您没事吧?”王氏忙上前安抚她,“三弟是这个脾气,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没事。”上官滢滢扯着嘴角狠狠笑道,她是理亏之人,冯嘉靖脾气是应该的。
她不怪他……才怪!
“这一点小小心意,还望你们收下。不然我这女儿心里过意不去的。”上官建成将那小礼盒从地上捡起来,笑着送到王氏面前。
王氏点点头,命婆子收下,道:“给三爷送去。”
那婆子捧着小礼盒来到冯嘉靖的院子,却发现剑影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快!快去请郎中!三爷身子不适,出了好多疹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刚刚还是好好的!”
“啊?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染了大白貂的毛?!”那婆子听了大惊失色,探着头往屋里张了一眼,就忙忙地转身道:“我去告诉大夫人和二夫人!”说完匆匆忙忙走了。
剑影急得满头大汗,在门口不断搓着手,来回踱来踱去,不时看向屋子里面。
冯嘉靖倒是若无其事坐在屋里,对门口的剑影道:“不要大惊小怪,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手背上开始出现了一个个小红疙瘩,确实碍眼,而且还很痒。
冯嘉靖眉头紧皱,回想自己刚才的经历,怎么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很肯定不是那只大白宠貂的原因。
这一两年,他一直带着那只雪貂身边。
天冷的时候,那貂就跳上他的膝头,趴在他腿上睡觉。
有时日光正好,他们一人一貂坐着取暖,他一手给它顺毛,一手拿着书看,别提多惬意自在,哪里出过疹子?
但是身上的这些红疹又不是假的,还有那股奇痒,甚是难受,他甚至能感觉到后背正冒着一个个奇痒的小疙瘩。
他努力保持着坐姿,深深吸气呼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才没有用手去挠。
那婆子回到正院,顾不得上官家父女还在,忙忙地对王大夫人和孟二夫人道:“大夫人!二夫人!不好了!三爷身上又起了红疹子!”
“什么?!”王欣兰和孟芸秋齐齐站了起来。
孟芸秋马上把手上的大白貂放了下来,吩咐道:“先把大白带走,送到我娘家去养一阵子。”
虽然不知道冯嘉靖这一次是什么原因,但是鉴于大夫曾诊断出他有对猫毛敏感的疾症,孟芸秋还是宁缺毋滥,将所有跟动物毛发有关的东西都清理了,又对王欣兰道:“大嫂,您先过去看看,我得回去换身衣裳,过会儿再去。”
王欣兰知道孟芸秋是担心身上的衣裳沾了貂毛,会再度让冯嘉靖的红疹加重,忙道:“快去吧,我先去看看。”一边说,一边又嘱咐婆子去请相熟的太医,“……要请太医院的胡太医。嘉靖小时候就是他给看的。”
那婆子急急忙忙出了院门,往二门上去了。
上官建成和上官滢滢见状,忙问道:“王大夫人,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王欣兰回头打量了上官滢滢一眼,摇头道:“不用了,今日让你们见笑了,先回去吧,改日再请上官大小姐来我家做客。”
本来上官滢滢是看不上冯嘉靖那副傲娇的官家公子哥模样,但想到他刚才从貂爪下拉了自己一把,医者父母心,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心念一动,有心要跟冯家结个善缘,道:“我在江南的时候,弟弟以前也有过出疹子的时候,比如踏青时的豚草花粉,百合花粉,还有杨絮、柳絮,都有可能让他出疹子,严重时咳嗽还会呼吸急促,这敏感疾症可大可小,不容小觑。我知道几味汤药,虽然不能断根,但是能暂时止痒。”
“这样啊……”王欣兰看着眼前眼眸明亮自信的小姑娘,深思道,“上官大小姐若是有空,留下方子吧。等嘉靖好了,我让他亲自上门致谢。”
“不敢不敢。”上官滢滢忙笑着摆手,她医术高明,上辈子没机会,这辈子可算是给了她施展的空间。
“只要冯三爷能领我们上官家的情,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正好练练手。
王欣兰笑着点点头,“劳驾了。”说着,带着丫鬟婆子匆匆忙忙走了。
留下的一个丫鬟给上官滢滢拿来笔墨纸砚,让她写下了方子。
这些方子是上官滢滢记熟了的,当下一挥而就,写完就跟上官建成回家去了。
一路上,上官建成不断埋怨上官滢滢:“……太会逞能了!你知道人家是怎么回事?你那些方子,若是治好了还行。若是治了不见效,又或是越来越差,冯家岂不恨死我们!”
上官滢滢对上官建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闷着头仔细回想着前世有关冯嘉靖的点点滴滴。
她又想起了他带她到大狱救大小姐的情景,还有她坠地闭眼前一刻他的眼神,似乎是哀伤?还是惋惜?
难得冯嘉靖上一世就有这个敏感的毛病啊?所以他到二十八岁了还没娶妻生子……
她知道冯嘉靖会中状元,会做国公,以后会接替上官滢滢的外祖父朱友琮做大丞相……
“糟了……还有一件事,我怎么差一点给忘了!”上官滢滢猛地抬头,停住脚步,喃喃说了一句。
“你这丫头!一惊一乍是要吓死你爹啊!”上官建成被上官滢滢吓得一哆嗦,气得伸出手就要往她身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