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的阳光带着薄红, 镀上教学楼。
她穿过大厅, 往一班走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班上同学已经到得七七八八, 正三两聚在一起聊天。
她和往常一样，拉着双肩包带子走进教室。
不过刚一踏入, 便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本来阳光灿烂的教室, 气氛突然诡异了一下。
有个地方的聊天声戛然而止——来自方棠的座位。
第四排，靠走廊窗户这边。
正有个女生坐在她位置上。
刚才她和周围一片人聊得热火朝天，见到方棠后, 立刻闭了嘴。
这让方棠产生种错觉：虽然她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 但好像又是她造成了他们的冷场。
片刻后, 刘妍站起来, 发梢在空中轻轻一甩，她不冷不淡地和她打个招呼, 然后轻飘飘地回去座位。
方棠将书包在椅子上挂好。
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一脸担忧地瞟着她, 欲言又止，安静得不像话。
她不得不在整理背包的空隙, 问一声：“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大家互相看了几眼。
同桌黄芷薇小心翼翼开口。
“方棠，刘妍让我问你, 你生不生她的气？”
“什么气？”
黄芷薇吞吞吐吐的。
“就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她声音轻下去：“唐放不和你一起参加舞会。”
原来是这个。
她眼皮也没抬一下。
“然后呢？”
黄芷薇抿了下嘴：“然后……”
“唐放会和刘妍一起去。”
方棠动作顿时一停。
刘妍。
唐放说新人女生, 她还以为是哪个高一的学妹。
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扭头看了一眼, 正好和刘妍目光对上。
对方愣了愣, 飞快别开视线。
她头发颜色很浅, 被阳光灼灼一晒，更接近棕色，比别人深黑的颜色活泼许多。头发顺着脸颊的轮廓修饰，让线条看起来流畅姣好。
方棠收回视线，没回答黄芷薇刚才的问题。
她只是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又看了看黑板右侧的课程表。
——英语课是下午第一节。
***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正好是水房人多的时候。天气本来就热，水房一层水蒸气，再加上人挤人，更热了。
林澈看看前面排起一长串的队伍，叹了口气。
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徐思齐越来越懂，令林澈只用一个方棠就行了。
早上他刚进教室，徐思齐就递给他一个眼神，慢条斯理说：“我从一班听了一个巨大的八卦。”
林澈一边放书包，一边抬眼略一瞟他。
“什么？”
徐思齐却避而不答，只是对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抬了抬下巴：“我在说话前想润润嗓子。”
林班长笑了笑：“那你赶紧去接水。”
笑眼里带着轻微的无谓，似乎觉得这个八卦，听不听都可以。
他收回视线，准备坐下。
徐思齐再次开口：“关于方棠的八卦——”
林澈原本的动作一转，非常流畅、非常自然地拿起他的杯子，笑容亲切。
“我帮您接。”
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这会儿林澈认命地走进队伍，背后立刻传来个声音。
“早啊。”
回过头，便看到唐放对他微微笑着。
“早。”
他也和他打了个招呼。
“听说刘老师又亲自监督你背语文了？”
“听谁说的？”林澈笑了笑，露出“怎么可能”的表情，实际上却万般无奈地承认，“就今天，我要还背不了，周末得抄十遍文言文。”
前面站着的好几个女生开始频频往回看。
目光闪烁的同时，互相扯对方的手。
林澈很快把笑容全部收了起来。
九月新生刚入学，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表白春心的高发时段。
他深谙“作为对方棠一心一意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道理，因而随时警惕着。
唐放倒是气定神闲，甚至对那些女生点着头微笑了一下。
顿时哄闹声纷杂。
他非常淡定地和林澈继续说话。
“反正也就一篇课文，临时抱抱佛脚，就能上阵。”
“但愿我能抱成功把。”林澈叹气。
队伍行进到最前面，两人一人一个水箱，一起俯身按下水龙头。
隔一会儿，唐放先站起来，拧上杯盖。等林澈也接好水后，才一起往外走。
闹哄哄的声音还没停。
从水房出来，正巧有女生声音挺大，飞出一句：“我刚才和唐放对视上了！”
林澈不禁一笑，用胳膊稍稍撞撞他。
“你这人气可真高。”
“比不上你。”
顿了一下，唐放嘴角动了动，淡淡道。
“我？”
他没回答，只是沉默着。
眼见着走廊越来越短，才暗哑着嗓音。
“你竞选准备得怎么样了？”
“什么竞选？”林澈依然吊儿郎当的，处在状况外。
唐放不得不解释。
“学生会的竞选。你会竞选主席吧？”
“噢，那个啊。”他反应过来，“我不参选。”
“不参选？”
本来低沉的声音略微扬起一点，似乎很惊奇。
林澈手指轻轻扣着杯壁，很爽快：“我觉得纪检部挺好，我准备守在这里安享晚年。”
最主要的是，能名正言顺去一班盯方棠。
他笑了笑，一看他。
“怎么？你要参选？”
唐放愣了愣，摇着头一笑，声音缓慢。
“我听说年级上有些人在押我俩谁能当学生会主席，现在看来，押你的必输无疑了。”
还有这种事儿？
林澈笑眼一弯。
“佟主任要知道了，又得批大家不好好学习了。”
高二二班的班牌已经悬挂在头顶。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示意：“那我先回去了。”
唐放点点头。
林澈转身进去。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闹：“林澈，大新闻！”
有人吼：“都别开口，让我来说！”
还有人闹：“林澈，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二班一瞬间像煮开的沸水一样，热闹腾腾。
林澈被一群人包围在里面，东拉西扯，有些应付不过来的模样。
你这人气可真高？
唐放站着看了会儿，吸口气，也走进一班。
***
让二班炸开锅的事情是——唐放不和方棠一起参加晚会了。
因为这个重量级的八卦，林澈变得异常忙碌。
中午徐思齐饭还剩一半，他就已经开始撤起盘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
“约了个学长，得去图书馆找他。”
“做什么？”徐思齐又问。
林澈郑重其事。
“帮棠棠找回场子。”
“可现在才12点15分。”徐思齐提醒他。
林澈轻轻摇头，一本正经。
“棠棠会在12点50分来找我，所以，我必须得在那之前赶回来。”
说着，顿了顿，又解释一下理由。
“因为她没带英语书，而他们班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
“她约的你，还是你猜的？”
“我猜的。”
……哇。
徐思齐沉默一下。
这时间都快精确到秒了——
也许林澈是行走的闹钟精。
林澈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知道方棠没带英语书的事儿，只是点点头，迅速离开。
蝉声此起彼伏。
阳光灿白，连流云都跟着变得耀眼。
他果然在12点49分时，掐着点回了来。
“怎么样？”徐思齐问。
林澈把手里一叠东西放在桌上，拍了拍。
“这是什么？”
他眯着眼一笑，正要回答，手机却亮起来。
【借一下你英语书。】
信息来自方棠。
手机右上方的时间端端正正——12点50分，整。
徐思齐张开嘴，对他行起注目礼。
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林澈笑得很甜，将手机摁灭，从桌上的书堆中抽出英语书，开开心心走出去。
隔着玻璃窗，那两个人侧着身子。
能看见方棠礼貌且温和的模样，林澈眼睛则像是有星星，闪闪发光。
一切都如林大班长所预言，有条不紊的进行。
唯独在回教室后，他自己打破了本来的秩序。
“等等。”
“怎么？”
林澈抿了下嘴角，露出些许紧张。
“我英语书上没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吧？”
……可能有。
可能还挺多。
徐思齐帮忙想了想，觉得太多了，不好一一理出来，只能好心地安慰他。
“没关系，反正棠棠已经习惯了。”
“……”
***
方棠翻着手上的英语书。
刘妍坐在前排，转过来，用“我察觉不出来他对我什么感觉”的语气，继续和黄芷薇进行早上那“竹马明显喜欢我”的故事。
那个男生小时候总说要娶她。
那个男生总是强迫牵她的手。
那个男生总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
那个男生是个帅气腹黑的男孩。
……
方棠思维不经意跟着她话题转动一下。
林澈没说要娶她。
但他还是小包子的时候，因为要和她躺在一张床上排排睡觉，而羞涩地求了婚。
林澈没有强迫牵她的手。
但用“老师说过马路要手牵手”的理由，道貌岸然地牵着她不放。
林澈没带她去高级餐厅吃过饭。
但他总是把咸蛋流油的蛋黄、西瓜第一口、肥蟹的膏黄都给她。
林澈不是帅气腹黑的大男孩。
但他是会摇尾巴、傻甜可爱的大型犬……
噢，对。
不是一个物种，没什么好讨论的。
方棠静下心，继续看大型犬的英语书。
大型犬一向把书保管得很好。
小学时，大家都喜欢在书上乱写乱画，还有更调皮的用剪刀剪教科书，唯独他的书永远整洁干净。
扉页写着名字，字迹潇洒有力。
她接着往后翻。
到课文页面上，能看见整齐的笔记。
他不喜欢用笔记本，一直把老师讲的东西直接备注在书上。
有时候需要记录的东西太多，就在书页空白处贴上便利贴。
跟小书签似的。
方棠快速翻阅的时候，总是会翻到他贴了便利贴的地方。
一开始还好。
不过越往后翻，她动作也就越慢。
到最后完全停下来——
眼前这一页贴了四张便利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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