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大概十几秒,那边才有人接起来,是个女人慵懒的声音,“喂,找周四爷吗?”
顾暖心头一跳,攥着手机的手一紧,快步离开客厅,她怕外公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她倒是没想到周景泗在跟女人干什么,这个时间总不至于……吧。
“我找周景泗。”顾暖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最了最坏的打算。
慵懒的女声有一种特有的沙哑,好像被狠狠疼爱过的感觉,她说:“你等一下,四爷他在洗澡。”
顾暖忽然想起来,那天周景泗好像说跟一个艾薇的女明星见面。
刚才画兰花的平静心情荡然无存,她已经疲倦到不想粉饰太平。
挂断电话,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走进来笑着跟外公说:“怎么办?有客户缠着他,脱不了身,我们先吃吧。”
外公点头,其实他晚上也吃的少,不过是打起精神等着周景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跟周景泗投缘,都没见他这么喜欢过顾寒,对他总是不冷不热。
晚饭外公就喝了半碗粥,顾暖自己喝了一碗汤,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服侍外公去躺下。
外公却一直攥着她的手不松开,顾暖只好在他床边坐下。
他虽然一脸的疲惫,但是眼神却很亮,十分清晰的跟顾暖聊起了了她的外婆和妈妈。
末了他又说起他的收藏,他的房产,他的存款。
不,他没有存款,他这些年其实都是顾寒再供养着。外公是个才子脾气,钱都换成了收藏,虽然守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字画,却一分钱都没有。
他让顾暖打开他床头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珍藏着他和外婆年轻时候所有的情书。
“遗嘱在张律师那里,这些旧东西你帮我保管。”他对顾暖说。
顾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用力点头,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暖暖,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唯独没跟景泗多说两句话,让他好好照顾你。我觉得我可以去找你外婆了,还有你的妈妈。这辈子我没有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害她们都早早离去,来生,我一定要护好她们。”
顾暖握着外公的手,只是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外公睡了,左眼角含着一滴泪。
顾暖轻轻叫了一声,发现他呼吸匀称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这才放心。
可是,她也没有离开,这一整晚,他都窝在了外公屋里的小沙发上。
她睡不好,总是浅浅的眠一会儿就惊醒,然后去摸摸外公,这样不下五次。
最后一次是早上6点多,天色已经亮了,太阳也开始往天上爬。
她蹲在床边,小声叫着,“外公,外公,起床了。”
老人并不回答,他躺着一动不动,嘴角好像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
顾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扑过去摸他的鼻息,发现老人已经没了呼吸。
“外公,外公!”
外公终于走了,享年75岁。
顾寒是第一个赶来的,顾暖扑到了他怀里,哭的昏天暗地。
顾寒紧紧抱住她,他是懂她的,她最怕的就是生死别离。
当年他去她家里的时候正是因为她母亲的死让她走不出来,那个时候跟见鬼了一样,她天天说妈妈还活在家里,瞪大了眼睛拿着手电筒床底下柜子里到处找。
现在又一个疼爱她的人走了,她的心灵又该承受何等的痛楚。
第二个到来的人是张律师,他先对老先生的遗体鞠躬,然后就等着人到齐了宣读遗嘱。
顾城也很快就到了,他其实跟老先生接触的不多,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顾暖理解成他工作忙而外公脾气古怪,不愿意跟自己这个官场的女婿交往。
律师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就要念遗嘱。
一直在哭的顾暖忽然暴起,“念什么遗嘱,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外公。”
顾寒抱住她,“暖暖,你别这样,这也是律师的工作,更是外公的遗愿,你就听着吧。”
遗嘱非常简单,外公把一切所有都留给了顾暖,包括字画古董房产地契,顾寒和顾城一毛钱都没有。
老人家倒是吩咐顾暖变卖一些字画给顾寒100万,还给他这些年赡养他的费用,其他就没有了。
这样的遗嘱对顾寒来说一点都不奇怪,顾城却有些失落,他看着闭目躺着的老人,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暖哭的跟泪人一样,她真的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外公。
可是泪水留不住外公的逝去,他说他去找外婆和妈妈了,他们在天堂一定会相聚的。
周景泗来的时候就看到顾暖在顾寒怀里哭,虽然知道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但心里已经不痛快。
顾城迎上去,“景泗,快来见你外公最后一面吧。”
周景泗恭恭敬敬的给老人的遗体鞠躬,然后过去把顾暖从顾寒怀里接过来。
“这个时候你该很忙。”
顾寒也顾不上跟他掰扯,老人的身后事自然需要他全权料理。
顾城工作的特殊性,让他不能够在这里停留太久,他吩咐了顾寒一遍,就匆匆离开了。
顾寒从公司里找了几个人来,但因为这种事大家都是新手,也不免有些乱。
最后还是周景泗帮了忙,他让吴竞带了专业的人来,果然一切都有条理的多。
顾暖什么都不能干,只是坐着哭或者发呆,周景泗偶尔去看她一眼,也没劝。
顾寒对他说:“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去看着暖暖。”
周景泗自然不坚持,他走进了内室。床上还停着老爷子盖着白布的遗体,顾暖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
周景泗靠近她,手搭在她肩上,“顾暖,你别这样,会让外公他老人家走的不安生。”
听到了说话声音,她僵硬的回过头来。
其实,她对他本来也没那么多的关注,可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顿时,一股子无名火从是胸膛里升起,她大力甩开他的手,嚯的站起来。
因为起的猛了她有些头晕,身体晃了晃,周景泗赶紧扶住。
顾暖却推开他,“你滚出去,别让你身上那些女人的气味污秽了我外公。”
“顾暖你……”周景泗压下脾气,“别在这个时候闹,你诚心是打扰你外公吗?”
“别提我外公,你不配!”
周景泗冷笑,“好,我不配,我是不配出现在你们家里。”
“是,你不配。昨晚外公等了你好久,他让我拿出棋盘,还把平日里不舍得喝的大红袍也找出来,他饿着肚子等你,可你呢?跟你的女明星鬼混……”
周景泗皱起眉头,他人虽然渣点,但昨天真不是有意放外公鸽子。
昨天公司的一个项目忽然出了问题,他白天开会晚上应酬,晚饭前冲了个澡才打起精神去应付,还把艾薇喊去了陪酒,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消停。这个时间他自然不能再过来,就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凑合了一晚上。早上醒来,就得到了这样不好消息。
对于顾暖的指责,他不打算辩解。他没来这是事实,至于和女人在不在一起,也没必要让顾暖知道。
他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我不跟你闹,就算你哥也不会愿意看到我们闹。顾暖,想闹等送走你外公后,成吗?”
她刚才的冲动也好像是回光返照,现在跟木偶一样坐在凳子上,没了一丝力气。
他叹了口气,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坐下。
那沙发是昨晚顾暖睡过的,上面还有枕头和毯子,还有一本书。
那是一本竖版的《神雕侠侣》,他打开的刚好是折过的一页。
他看到的是用红笔加粗过的一句话,“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他不由得抬头去看外公,这书被翻过很多遍的样子,一定是他经常看,这句话也是他的心里话,人生离合,所以他走了!
周景泗心里像是被细线缠着一样的疼起来,不是很疼,却很清晰。
这位老人对他的好他记得,可是他终究是辜负了他的嘱托。
去火化的时候,顾暖已经虚弱的不行,但她坚持要去。
顾寒想要去扶她却给周景泗推开,他几乎半抱着她,让她身体的重量全靠在他身上。
外公的尸体被推进去的时候,她哭晕在他怀里。
外公也是社会名人,他虽然这些年在书法协会是个闲职,但他的学生他的仰慕者还是很多,他的去世消息顾寒发了讣告上也上了热搜和新闻。
外公这个人一生放荡不羁,他希望自己的葬礼简简单单,只要和女人老婆呆在一起就好。
就在外人的诧异声中,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代风流才子连个追悼会都没有,悄悄的就入土为安了。
但是顾家的低调却还是挡不住别人的窥伺,很快网络上就传起过于老爷子财产的一些八卦,据专业人士估测,大概价值8个亿,而财产的继承人是顾暖。
其实对于这个继承人大家都不奇怪,顾寒不是亲生的,顾暖作为外公唯一女儿的女儿,自然有继承权。可是作为女婿的顾城什么都没得到,倒是让人匪夷所思了。
于是对应这个新闻,有人挖出他们翁婿不和,还有什么说顾城出轨导致了老爷子女儿的死,所以这些年老爷子对他特别不满。
这些还不算,有人连周景泗都挖到了,什么作为顾暖的丈夫他也什么没得到,是不是跟顾暖感情不好?然后他们结婚那天差点取消婚礼、绯闻女友林晓白的突然死亡都给弄上去了。
顾寒看到这些报道气的都要发疯了,这些天他也是心力憔悴顾不上别的,却不想这些疯狗根本不懂得尊重死者在这里乱叫一通。他赶紧让人去处理这些东西,好在顾暖这些天根本不看手机不上网,倒是也没看到。要是给她看到,真能气死。
兵荒马乱了些日子,好容易把外公给安葬了,顾暖也大病了一场。
说不上是哪里不好,反正整个人都恹恹的,每天都是倒在床上睡,饭也吃不下去。
这种情况跟当初她妈妈去世的时候很像,顾寒很担心,要求顾暖回娘家住几天调理身体。
但是周景泗一口回绝了,“顾寒,她回娘家也没有个女人能照顾她,她现在有我,就够了。”
顾寒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看他对顾暖有几分真心,“你确定能让暖暖好起来?我怎么觉得她的这次生病跟你有关系呢?”
周景泗毫不客气,“那你真是想多了。顾寒要是你自己没事儿就找个女朋友,别整天就惦记着我们家顾暖。”
顾寒目眦尽裂,“你放屁呢,那是我妹妹。”
“但不是亲的。”
顾寒脖子上的青筋都挣出来了,“就是亲的。”
看着顾寒咬牙切齿的样子,周景泗忽然笑起来,“行了,你跟我用力干什么?那么想要保护她,当初为什么不能让她乖乖呆在家里一辈子不嫁人?顾寒,你真让我看不起。”
他说完,顾寒再也没有反驳。他能反驳什么,周景泗说的每个字都有道理。是他无能,到现在甚至连真像都不敢给顾暖知道。
顾暖一连躺了好几天,意识才清醒些。
这几天以来,周景泗都没折腾她,反而让家里的保姆照顾她,就是偶尔在晚上的时候会呆在床边一直阴郁的看着她。
有一次她半夜醒来看到他这样,差点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动手弄死她。
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这样也好,死了死了,可以跟外公外婆妈妈在一起,什么困扰都没有了。
可是他没动手,只是给她拉了拉被子,甚至还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那么的温柔,好像是落在了她心上。
就那么一下,她又不想死了。在黑暗里他放大了她的内心,虽然他折磨了她,但是她还是很喜欢他。
她知道这样是下贱,可是年少慕艾,救命之恩,这些年都放在心尖儿上的思念,哪里说放弃就能放弃?
其实,周景泗他自己不记得,每次顾暖受欺负,都是他出面替她解决的。
那个时候的吴竞大军儿特别淘气,欺负顾暖是他们每天的快乐所在,而她因为父亲不在身边,除了一个跟疯狗一样的哥哥能出头,就没个大人出头,这帮混小子就更加的肆无忌惮。
平时放个死老鼠毛毛虫,敲诈她的零花钱也就算了,有一次他竟然真抓了一条蛇扔在她身上,那是一条带毒的眼镜蛇。
眼镜蛇当时就咬了顾暖的胳膊一口,她疼哭了,几个臭小子却笑得拍着巴掌更起劲儿。
周景泗去买烟来晚了,当场就踢了吴竞的一脚,“你想要出人命吗?那是毒蛇。”
他把蛇从顾暖身上抓下来砸烂了头,然后给她捏着胳膊把毒血往外挤。毒液根本挤不出来,他没法子,只好当场给她吸血。
最后俩个人都给大人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才发现那眼镜蛇根本没毒。
大城市哪里去找什么毒蛇,这个是人饲养的,毒牙给扒了,但是也挺吓人的,至少在顾暖心里她是给周景泗救回一条命。
有了这么一层铺垫,以前周景泗拎走吴竞把自己的钱给她的事儿反而都成了在帮她,以前她怎么能觉得他是在替吴竞收拾烂摊子呢?
这么些年,她没问过周景泗,不管是收拾烂摊子还是帮她,总之都是对她有好处的,她就当成了是帮她。
特别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
她睁开了眼睛,不能再这么自暴自弃下去了,外公应该和外婆他们团聚了,自己这样他们只会更担心。
与此同时,保姆也跟周景泗说:“周先生,太太是不是怀孕了?她总是吐,还懒懒的,这像是怀孕的症状。”
周景泗一时间怔住了,顾暖怀孕?他没想过。
不过下一瞬他想起了林晓白的那个孩子,还没有落地,就跟她一起走了。
这几天压下去的恨意又冒了头儿,他捏紧了拳头。
顾暖爬起来后也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月经这个月没来。
她的是28天一个周期,非常的准时,差不多都准到点上那种,这个月竟然没来。
她能想到的也是怀孕了,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按理说,要是这个时候真有了孩子,也许能缓和她和周景泗的关系,可是他想要她生的孩子吗?
她和周景泗从外公的去世那个时候开始就不讲话了,这种事她也不可能去跟他商量,所以想要自己去医院查查。
巧合的是萧南也给她打电话,让她陪着她去医院一趟。
萧南在几个月前接受了心理医生的建议,放下了自己的工作,跟韩远烽出去旅行挽回婚姻。可是没想到韩远烽在国外遇到了自己追击依旧的贩毒团伙,他跟对方展开了恶斗,也让萧南尝试了一把特种兵的刺激和惊险。
这次韩远烽受了重伤,萧南一直在国外照顾他,连顾暖的婚礼都没参加,这是刚回来,她自己一个人回来的,韩远烽先去部队报道接受处分。
对,虽然他受伤抓到了犯罪分子,但是因为没遵守部队的纪律必须接受处分,萧南自己回来了。
俩个人许久没见面了,顾暖也好多天没有出门了,她收拾了一番,萧南就到了她家楼下。
顾暖一上车,萧南就嚷起来,“暖暖,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
随即,她又觉得问这句话多余,“等韩远烽回来,我跟他一起去给拜拜外公。”
萧南小时候跟着外公学过画画,奈何她不是那块材料,学了两个月把外公的好画笔好宣纸给祸害了不少,还差点毁了他一个明代的笔洗。
于是,这个小祖宗给劝退了,可是她就是看上了顾暖,经常来缠着顾暖玩。
萧南小时候跟男孩子有点像,比较活泼,外公也希望她能影响到性子闷的顾暖。可惜俩个人玩了没两年,萧南就出国留学了,顾暖又孤单的一个人。
现在萧南提到外公,顾暖又难受起来,萧南忙改了话题。
顾暖跟她说了自己最近也不舒服,“姨妈”都晚了半个多月。
“那刚好我们俩个人一起检查。”
“南姐,你跟韩远烽不离婚了吗?”
萧南点头,“不离了,我现在特别想要个孩子。以前周景泗他们经常挤兑我要我给老韩家留条根,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到他工作这么危险,才觉得他们男人的说法虽然难听,却真是那么回事。”
顾暖叹了口气,“那你还是爱他,要不爱他才不会管这么多。”
萧南苦笑,“我跟他折腾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他爱我。”
顾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其实也想让周景泗爱她的,可是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