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在古代是极为珍贵的,严格来说这袋子香料可能比那半扇猪肉还要昂贵,但是,这对来自未来的夏安然是没有任何概念,他只是看着那一袋子香料,嗅着里面一些熟悉的味道流口水。
他打算做卤菜。
一来因为,卤菜对于他这个才不过十来岁的小孩比较好下手,二来这也不打眼。
卤菜自古就有,就这姑苏大街上就没少过卤菜店,尤其卤牛肉,切个一二斤,大冬天的拎回家,再喝点小酒暖身,在这个不用农忙的时节,简直就是享受了。
夏安然当然没打算卤牛肉。
事实上,几乎每个朝代都禁止私宰耕牛,但是吃牛肉却是屡禁不止的。
为什么呢?因为不私宰就可以。
尤其姑苏这种富庶之地,多耕田,又是国泰民安的太平时节,耕牛不缺。
牛这种动物,也好生养。民间的耕牛老了、伤了、病了之后,多半会送去专门负责之处,只要那边判定这牛确实丧失了劳动能力,那就不算耕牛了,农户会用一笔不错的价格卖给官府,再有官府卖给一些专门的店家,这就是姑苏街上那些牛肉的来源。
至于你这牛,是真的伤了还是被人打伤,只要没人去细查,谁也不知道。
红楼这个世界观虽然架空,但是取的时间线还是明清时候,这个时候国家的耕牛数量已经上升到一定程度,不再需要国家特别严苛的保护了,而耕牛数量特别紧缺的唐宋两朝……其实也没少吃牛肉。
《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们动不动切上几斤牛肉。一则因为那时代官府势力削弱,也管不得那么多,另一个主要原因还是——牛肉好吃啊!又香又耐嚼,一口牛肉可以嚼很久,卤料的味道渗透在里头,每一口都是香喷喷的,对于不太能吃肉的普通百姓来说这比别的肉都要合算。
更何况,猪肉虽然易得,但是豚肉这东西,在很多的朝代都被认认为是腌臜玩意,达官贵人们一般是不吃的,为什么呢,因为猪什么都吃。
直到近现代,很多农村的猪圈都是搭在厕所边上的,呃……算了,还是别说了。
夏安然一边分类着香料,一边欢快的想着要卤什么吃。
他不打算开店,一则是没钱,二则在这个知识产权没有保护的时代,今天他出了名,明天就能开出一排店来,而且卖吃食太危险,曾经看了很多古装剧的夏安然实在有些怕哪天自己树大招风了,会有人不惜用几条人命来坑他。
这个时代,人命说值钱也值钱,说不值钱……那真的是能用银子买来的。
摸来摸去的小手抓到了一个红艳艳的长条状果实,是辣椒!
干辣椒这作物夏安然记得是明朝末年传入中国的,但是作为调料加入食物的时间很晚,要到清中期了。
在此之前多半是以观赏植物的身份出现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里头的几个干辣椒挑了出来,然后将里面的小籽抠了出来,放在棉布上想要试试等回暖了能不能育苗。
如果这辣椒是晒干的而非是烤干的,那这种子应当还有一定的活性,烤干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成本高。
辣椒属于比较好种植的植物,只要底肥加好,日光充足,见干见湿,它本身的疾病又少,又是雌雄蕊均有的,就算没有外来的蜜蝶授粉,也可以自己结果。
夏家的院子不大也谈不上小,种辣椒也是绰绰有余。
只要有了辣椒!嘶……想想口水就要下来。
夏安然有些感恩得想,这个世界居然把辣椒也给带进来了!真是良心世界!
将被剥开皮的辣椒放在一边,夏安然挑出了几种香料,放在小盘子上,便迈开小短腿去找夏氏了。
夏氏心情不错,见小儿子要下厨也没阻止。反倒是笑嘻嘻的帮儿子搬来小凳子,让他踩在上头能够着灶头,小模小样得认真的研究火要怎么起,见他上看下看硬是不得要领,夏氏看不过去了,道:“行啦行啦,妈帮你看着火,安然你顾着上头就好。”
夏安然登时松了一口气,他撸撸小袖子,充满自信的说“妈你就看好吧!”
夏氏真的是个非常宠小孩的母亲,她心知小儿子不会下厨,但是也不介意让他试试。
她出生不错,嫁人后过得也不错,虽然前些日子困于金钱,但是到底其实也没有过过贫苦日子,所以她对这种多少有糟蹋东西的情形也谈不上敏感,若是普通民户家定然不会让小孩这么乱来来的。
当妈的可不会想这些东西其实也是因为儿子的机智得来的,小孩子家家哪来的自己的东西?
直到她看到小儿子将乱七八糟的香料一古脑倒进了水里,才露出了惊讶之色。“安然,这,这些能吃?”
“妈,可以吃的。”将香料在水里煮了一会后,他将东西撩出来,过水是为了减少异味,清理下杂质,而且香料过水后比较不容易糊。
见他要将水倒掉,夏母赶紧将水倒进了一个小盆子里面,在夏安然惊讶的目光中,夏母面不改色的说“这水妈要用来洗头发。”
看着夏母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夏安然又看看那些香料——八角桂皮丁香小茴香花椒白蔻甘草等,他,他的内心复杂了一下,对了,这些香料……也能用来熏香来着,但是用这水洗头发,那得是什么味!
但他也没说什么,亲妈喜欢就好,他扭过头,在锅里重新倒水,放入已经焯去掉血水的猪骨和母鸡,然后放入葱姜花椒胡椒,又倒了些米酒进去。
其实用黄酒更佳,但是夏家只有米酒。反正是为了去腥味,也没所谓。
大火煮沸转小火,他小心的撇除浮沫,这些浮沫实则就是没除尽的血水,很快,肉香便散发出来。
夏氏面上露出了心疼之色,她心疼的是柴火,尤其是在夏安然说估摸着要煮3、4个时辰的时候。
现在是冬天,正是柴火最贵的时候,姑苏城高大的树木不多,柴、煤大部分都是北方运来的,所以价格并不算便宜。
但是她到底没说什么。
站在灶台前的夏安然眉目平静,浑然不像第一次下厨的儿童手忙脚乱,反而有成竹在胸的姿态。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看着柴火,用小火煨着,每隔一段时间便开盖撇去浮沫,渐渐的,传出的肉香变得厚重了起来。
这里头的母鸡是一家农户送来的,为了感谢夏安然,他们捉了正生蛋的老母鸡,这个岁数的母鸡,肉不柴,为了过冬又存了一身的油脂,见夏安然和夏母两人似乎是不会打理,那农户当场就把鸡给杀了,鸡血被夏安然留下来做了鸡血块,这很简单,水里放些盐,将鸡血倒入,等它凝固就好,只是他没有磨具,做出来的鸡血形状就是个碗状。
那农户看到他这么弄鸡血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我滴个乖乖……”这老实汉子喃喃道“我们那都是直接煮汤吃的……居然还能这么弄?”
“弄成血块后,切成片,放沸水里头煮一下,微微变色就能吃了,而且固态的话,更易储存。”夏安然倒是没当一回事,对他来说,鸡血只是一个辅料而已,倒是这汉子闻言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他一眼又一眼的看着夏安然,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倒是表情各种变换,十分滑稽,夏安然一个回头时看到他这表情,又想了想刚发生的事,很体贴的说“没事的,这个做法在南方那很流行,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他笑着说“你拿回去传播开也没事,拿来卖钱也没事,不用藏着掖着的。”
他心大,那农户却不敢直接应下,第二日他又送来了两只小母鸡当谢礼,说是这鸡再养个把个月,就能下蛋了,两只小母鸡被夏母养在了后院安了家,喂些冻坏了的白菜梆子,这鸡也是万万没想到来了这能吃嫩叶子,当下一点适应也没有的就安了家,成了夏家第一个落户的动物。
见状,夏安然干脆将鸡鸭血的处理方法细细的和人说了,人家都把谢礼拿来了,还让人回去自己试,这就有些坑人了。
一个做鸡血块的方子换来了两只母鸡……夏安然还觉得有些赚了。
这农户送来的母鸡是真的肥,汤水里面扶起了一层黄色的油脂,这就是母鸡身上的鸡油,这时汤面的浮沫已经不多了,用猪龙骨和老母鸡熬出来的汤味道先不说,香是真的香,夏母已经探头来看好几次了。
虽然是身体的母亲,但是夏母在夏安然眼里也就是个同龄的小姑娘,现代社会普遍晚熟,夏母这个年龄在现代不过是个刚入职场没几年的小新人呢。在这里却要被喊一声婶子了。
看看天色已经暗了,又看看夏母亮晶晶的眼神,夏安然突然有了一种自己是养家糊口的一家之主的错觉。他神色慎重地拿勺子舀了一小勺汤汁,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呃,着实一般般。
没放盐,只有花椒胡椒提味,味道太淡了。
毕竟只是卤子的底汤而已。
将猪骨母鸡撩出来,将底汤用细细的纱布过滤了去——纱布是白天夏氏翻出来的,据说是小小夏小时候擦口水用的咳咳咳,已经在白天晒了一天消毒了。
肉渣、调味料尽数过滤去,留下澄亮的汤底,汤底被又倒回了锅里,将之前焯水后晾干的香料装进干净的纱布里头打了个结放进去,又放入夏母切好的一条猪五花肉,夏安然还在夏母小小不赞成的目光中丢了小半个捏碎的罗汉果进去,罗汉果这是一味中药材,泡茶时候有止咳效果,但关键是,它是甜的,哪怕干燥后,也是甜的!
甜味放在料理里面可以提起鲜味,而且罗汉果本身也有股特殊的香味,这味道在卤料里面并不抢眼,但是就是幽幽的绕在舌尖,夏安然平时自己在家里做卤料时候都喜欢放一点罗汉果,可以省下放冰糖的功夫。
五花肉被放进去之前已经拿竹签戳了几个小洞,更方便入味。
卤料这种东西不是一次性的,只要保存的好,随着放入物品的变化,料的味道会越来越醇厚——一般来说,味道稳定起码得六个月以后。
但他不打算花那么多时间,投入和回收不成正比,开卤容易,护理难,要弄好一锅卤前半个月几乎要每隔两三日就放食材卤煮,尤其是等开春,气温升高后,差不多每天都得煮一次以防汤料内细菌滋生。在现代还有冰箱可以偷懒,在这可没这个功夫,他也没这么多料可以煮啊。
他在心里划拉了下家里适合做卤的东西,估摸着……每天都煮一次的话,可以撑一个月吧……就是柴火太伤了,要不拿出去兜售一下回个本?
本朝对于兜售这事还是比较容忍的,偶尔一两次的话基本不会被逮住交税,尤其是他刚认了个地头蛇当哥……啊,对了还得送给这位大哥一些。
夏安然不自觉的将手塞进了另一只手的袖子里,做了个农民揣的动作。
他感觉,家里的这些肉,有些不够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