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晗,好久不见。”
江忘说的那样平静,以至于许柏晗恍惚间有种错觉,好似她们真的只不过是多年未见的阔别重逢姐妹,而不是,十余年的生死两茫茫,爱恨两交缠的昔日恋人。
许柏晗抬眸死死地盯着江忘,想从她的神色中分辨出她的情绪,却只看见,江忘的双眸,如古潭一般幽静无波,晦暗难明,看不出半分情绪的波动。
许柏晗张了张口,只觉得心口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一般,沉重地她喘不过气。她知自己心中,明明有万语千言想要诉说解释,却在江忘那样冷静淡漠的目光下,一时之间,都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了任何声响。
江忘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神色间像是有些了然,又似带了些许柏晗辨不清的嘲讽,静默地等着她再次开口。
许柏晗紧了紧抓着江忘的手,借以汲取开口的力量,终于,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云泊,对不起……”
话音刚落,她就见江忘突然轻笑着咧开了一直紧紧抿着的双唇,笑的有几分了然,又有几分孤寂,还有几分分明的嘲讽。
那一瞬间,江忘笑自己,心里竟然还隐隐有些期待。她忍不住想要在心里狂笑苦笑出声,觉得,心上那一直未有完全愈合又不断被反复揭开的伤口,在那一瞬间有血迸裂而出,疼的她,有些疼痛不堪又畅快淋漓,眼角,几乎要有泪,要抑制不住汹涌溢出。
这么多年来,她求得,从来都不是许柏晗的这句对不起。可许柏晗,能给她的,却从来只有这一句,云泊,对不起。不论是多年前,还是多年后的今天,她从来都给不起自己想要的,自己早该知道了,不是吗?
江忘微微侧过了身子,挣开了被许柏晗抓着的手,淡淡回她道:“都没关系了。”
许柏晗在一瞬间,察觉到了从江忘身上散发出的突如其来的抗拒,一时间有些慌张地伸手再次紧紧抓住江忘的手,急切慌乱地语无伦次解释着:“云泊,对不起,当年,我当年真的不是要抛弃你,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啊。云泊,那时候我想着,我马上就会去陪你的,我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的,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我真的真的……”只是,最后的那句“爱你,比我想象的更爱你”还未说出口,她便看见,江忘的双眸中,有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让她一瞬间,喉头一哽,失了声音。在江忘□□裸讽刺甚至带了些鄙夷的目光下,再也,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了,死也死在一起,说的那样坚贞不屈至死不渝,可如今,自己不是还在这里,还在她的跟前吗?不是还这样,弃她于不顾地活了十几年?不论有何苦衷,有何理由,摆在云泊面前的结果,确实是这样□□裸的。她确实,在她生死难明之后,苟且偷安至今,而今,竟然还敢在此冠冕堂皇寡廉鲜耻地为自己辩解寻求原谅……这算不算是,莫大的讽刺?
许柏晗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全身的力气,把头埋得低低的,放开了紧紧抓着云泊的双手,捂住了脸颊,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无声地,汹涌地流出,洒落一地的心伤……
不怪云泊她这样鄙夷她,不怪她……
一瞬间,连她都忍不住要唾弃自己,许柏晗,你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
可江忘却在许柏晗沉默颓丧了下来后,淡淡出声道:“没关系了,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她侧过头看了看窗外已经隐没了一半的夕阳,在心里淡淡地笑了笑,你看,不管好过难过,一天不又要过去了,一切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吧。
她看了看表,淡声问道:“我要下班了,你要一起下去吗?”
许柏晗泪眼朦胧地看着江忘波澜不惊的神情,只觉得,心如死灰,万般凄苦涌上心头,却最终,只能化为眼角边滑落下的苦涩泪水……
她要怎么样告诉她,她真的,很爱很爱她?她把她刻进了心里,融进了生命里,教教她,她又怎么能忘呢?她再次张口试图告诉她:“云泊,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那个“你”还在喉头涌动,江忘却淡然地打断了她,声音冷静地可怕:“柏晗,今天恐怕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我们先下楼吧。”
许柏晗瞬间颓然,她在黯然绝望中没有听出,江忘平静语调下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只有江忘自己知道,她是近乎,落荒而逃的。许柏晗来的,突如其来,出乎她的所有意料,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做好不论许柏晗说什么做什么都心如坚冰不作回应不心软的准备。所以,她不想听,她不敢听,她害怕,许柏晗用着哭腔说出的每一句每一字,都会不小心撕破她所有冷静的面具,会打破她所有理性的设想。
多年后的今天,江忘终于诚实地面对了自己。果然,她还是爱着她,一如多年前,很爱很爱她。只是,期待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积累成殇。
我还爱你,交缠着说不清带不明的恨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又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许柏晗在这样江忘这样的冷静淡漠中,终于,再无力辩白,张着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两人相顾无言,一路沉默地出了门,江忘推着许柏晗的轮椅,慢慢地走着,许柏晗坐在轮椅上,沉沉地思索着。
快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江忘终于听见了许柏晗带了些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希冀恳求她:“云泊,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一瞬间,江忘的手微微一颤,脚步稍稍一顿,一时间有些踉跄。
许柏晗微微侧转着身子,在满目盈盈的水雾中满怀希冀地看着江忘,等待着她的回答。如果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那么,她愿意用行动证明一切。
可至始至终,江忘都只是沉默地推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即将走到了等待许柏晗的车子前时,许柏晗终于听见了江忘低低的轻笑声,她微微仰头,看见了江忘带着若隐若现的淡笑脸庞渐渐靠近。
江忘弯下了腰,贴在她的耳侧,低低地呢喃叹息了一句:“柏晗,你总是这样姗姗来迟……”
下一瞬间,天旋地转,许柏晗只无力地看着江忘决绝淡然地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视线,她的世界,泪水,凄迷了双眼。
她的耳边,不停回荡着的,是江忘的那一句冷冰冰略带了嘲讽笑意的:“对不起,我已经不需要了……”
那一刻,万箭穿心,心碎如雪……
夜晚,江怀溪决意改变陆子筝一贯不良的作息习惯,不过十点,她就关了灯,督促着陆子筝上床睡觉。
陆子筝因着白日里下定的决心,不再像前一个晚上那般拘谨,她未多做犹豫,就爬上了床,钻进被窝,自觉主动地窝在了江怀溪的身旁,像前一个晚上那般,伸出了一只手臂,圈在了江怀溪的纤细的腰上,而后,便察觉到了江怀溪身体不经意的轻轻一颤。
借着淡淡的月色,陆子筝看见,江怀溪的脸上,有几分羞赧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展唇轻笑,有几分开怀。
江怀溪微微蹙眉,暗暗清了清嗓子,装着自然地侧转了一下身子,脱开陆子筝搁在她腰间的手,淡淡道:“过段时间天气再热些,我们大概要换被子了。”
陆子筝看着江怀溪侧转背对着她的美丽身影,柔和了眼神,轻声地回应了她一声:“恩。”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江怀溪,双眸中没有一丝睡意。
沉默了半晌,江怀溪转回身子,平躺着侧头看了陆子筝一眼。看见陆子筝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心跳漏了一拍,唇边带了些淡笑,装作自若地调侃道:“我知道我长得漂亮,可你也不能用这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害怕的睡不着。”
陆子筝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好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夸大其实吗?”
江怀溪勾唇得意一笑,挑眉淡定道:“反正不是我这样的。”
她看着近在迟尺的陆子筝那样生动精致、妩媚温柔的脸庞,心不由得软了又软,觉得心间湿濡一片。醒来的第一眼,睡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都能够是这张让她魂牵梦绕的面容,又何尝不是她,多年来想做又不敢做的一场美梦。无数次,她都想要伸手回抱住那柔软纤弱的身躯,无数次,她都想要点头回应那晶晶亮亮的希冀双眸,无数次,她都要克制不住……
可是,子筝,若是而今你我美梦成真,有天,梦醒时分,你发现身侧的我不在身边,再不会回来,你又会不会怨怪今日我的纵容贪恋?
窗外有风轻轻吹进,沁人心脾,江怀溪微敛了双眸,侧目看向那大大的落地窗,遥望那浩瀚的夜空,唇边挂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笑。
她从被子里伸出了手,纤指轻轻一点,比了比遥远的夜空,淡声询问道:“子筝,你看见那排列地像勺子一样的七颗星星了吗,那是大熊星座……”
陆子筝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只看夜空上漆漆暗暗的一片,连普通星星都未见几颗,于是她有些迟疑地应声道:“唔,我好像没有看见……”
江怀溪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往下边比了比,继续道:“你看,它下边一点的南面,在发光的像一个反写的问号的,就是狮子座了……看见了吗?”
陆子筝情不自禁地靠近江怀溪,把下巴搁在江怀溪的肩头,和她一起望着夜空,忍不住在她耳边轻声疑惑道:“在哪里,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江怀溪却是回过了头,勾起了唇角,挑了挑眉笑着回应了一句:“可能是因为你比较笨?”
陆子筝闻言不悦地用尖尖的下巴戳了戳江怀溪纤瘦的肩头,以示不悦的惩罚。
江怀溪的双眸里,有了些掩饰不住的宠溺和温柔,她看着陆子筝孩子气的动作,放柔声音,认真道:“我小的时候喜欢和怀川一起缠着爸爸教我们认星星,大熊星座,狮子座,北极星它们,一直一直,都在我心里呢,所以,我看得见它们,看得见它们一直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伴着爸爸的温柔耳语。”
陆子筝微微一怔,静静地凝视着江怀溪。她看见江怀溪的双眸灿若星辰,唇畔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伸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心脏的位置上,对她道:“子筝,阿姨在这里呢,你看见了吗?”
陆子筝只是目光灼灼看着她。
江怀溪抬起了另一只手,覆在了陆子筝的眼睛,轻声循循善诱道:“用你的心去看,你看见了吗,你的心里有一座小房子,阿姨就住在里面,安然无恙,温柔地注视着你,陪伴着你,一直一直……”
陆子筝的眼睛轻轻地转动着,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刷过江怀溪的掌心,一下一下,酥□□痒,让江怀溪的心跟着颤动。
静默良久,陆子筝的唇畔,终于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她轻轻地拉下江怀溪覆在她的眼睛上的手,侧目注视着江怀溪,目光比夜色更温柔。在江怀溪怔忡的目光下,陆子筝把江怀溪的手,放到了唇边,在她的掌心落下轻轻一吻。
她说:“怀溪,我看到妈妈了。我还看见了,怀溪,那座房子里还住着你,除了妈妈,满满满满的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