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筝听到许柏晗的话,惊得猛地站起了身子,一个跨步到了许柏晗的身前,伸手就去抓许柏晗纤弱的肩膀,像是害怕下一个瞬间,她就无法触及许柏晗了。
许柏晗抬眸朝着陆子筝淡淡一笑,伸手轻轻地覆在陆子筝的手上:“子筝,不要劝我,我已经骗自己太久了。我好想好想她了,我给了自己最后的期限,等到今年八月,她离开的那一天。”
陆子筝颤抖着双唇,抖着声音劝道:“姐,不要这样,云泊也一定不想你这样的,再多等等,我们再等等好吗?”
许柏晗摇了摇头,语气黯然道:“子筝,我不敢等下去了。我原以为,我会永远记着云泊的样子,记得她对我每一个微笑的弧度。可是这几年,我越来越描摹不出云泊她的样子了,她一颦一笑的模样,在我心底,越来越模糊了。我好怕,我最后会记不清楚她的样子,找不到她了,我更怕,太久了,她也会忘了我,不认得我了……”
陆子筝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了,从眼角滑落,哽咽道:“姐,你不能这样,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又怎么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姐,求你,不要这样好吗?再多给自己和云泊一点时间,云泊她会回来的……”
许柏晗抬手艰难却温柔地擦拭着陆子筝的眼泪:“子筝,别哭,是姐对不起你,是我自私了。”她转动着轮椅,到了墙角的一处小柜子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暗色封面的书,回到陆子筝的身前,把书递给陆子筝。
陆子筝伸出双手接过,带着疑惑看向许柏晗。
许柏晗笑的凄婉:“子筝,对不起,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我害怕,等我离开了,就再没有人记得云泊曾经那样鲜活地存在过,也没有人知道,我和她之间,曾经那样炽烈地用生命爱过一场。”她目光移向陆子筝手上捧着的那本书:“这是我能留下的,唯一证明我们曾经爱过的证明。子筝,等我离开后,帮我把它用我的名字发表出去吧。我舍不得,等我走后,这世上再没有人记得云泊,再没有人知道她的委屈,再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用生命爱过我,恨过我。”
许柏晗从大学时期开始就写文投稿,陆子筝总是她的第一个读者,可她从没有想过,她读的许柏晗给她的最后一个故事,竟然会是这样用生命用血泪写成的。陆子筝双手捧着那本书,只觉得有万斤重,沉的她有些稳不住手,站不住身子。
陆子筝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她深知信念对一个人有多重要,再多安慰的话,大抵也无法动摇一个清醒着决意求死的人。她心中的悲痛快要湮没了她所有的思绪,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陆子筝泪眼朦胧地扫过四周的画像,女孩神色冷峻,眉目中却晗着一股温柔。她怔怔地看了许久,竟隐隐地觉得有些面善,心中大动,或许……
她转回头脱口便说道:“姐,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许柏晗有些被陆子筝的一惊一乍吓到,微微蹙眉,才问道:“什么?”
陆子筝像是找到了挽留住许柏晗的突破口,急切而又慌乱地解释着:“姐,我好像在什么时候见到过和她长的很像的人,我忘了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但我真的真的,见过她,姐,你相信我,你再等等我,我一定能想起来的!”
许柏晗像是了然,轻轻一笑,摇头道:“子筝,你不要骗我了。”
陆子筝深深吸气,努力平息激动,冷静而又认真地再一次解释道:“姐,你相信我,是真的,云泊她,一定还活着,我一定在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许柏晗笑的哀伤:“子筝,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见过多少个和云泊相似的人,可每一个,都不是她,我相信过很多次了,可是……”她话没有说完,突然转动了轮椅出了内室,转了话题道:“子筝,不要说我了,你和怀溪怎么样了?”
陆子筝还欲相劝,长长地喊她道:“姐……真的,你听我……”
话未说完,许柏晗便回眸笑着,哀求道:“子筝,我们难得见一次,先跳过这个话题,不说这个好吗?”
“姐!”
许柏晗用食指抵在唇口,眨了眨眼睛,决意不再谈此事了。
陆子筝咬着唇看着她,思绪一片混乱,脑袋昏昏沉沉,后来,许柏晗再与她说了什么,她竟一点都不再记得,直至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许家。
她拒绝了许家司机的相送,沿着路懵懵地往回走,想要理一理心中的混沌,哪知,却好像越理越乱。周遭的一切嘈杂仿佛都与她无关了,脑袋里只剩下许柏晗给她的书页的最后一页书写着的:谨以寂灭,让爱得以永生,从此,不变不灭;谨以此文,证明我们曾经相爱过,从此,不消不减。云泊,我爱你。
许柏晗说:“其实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曾拥有。直到一切消逝,你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们曾经爱过,曾经拥有过。”
而她又该借以什么,让她的爱情得以证明?
陆子筝想出了神,没有心思看红路灯,见着路便往前走,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才惊醒了她。她匆匆地翻包找手机,看见电话是江怀溪打来的,一时有些怔怔。突然,一辆摩的与她擦身而过,喇叭与司机的咒骂声同时响起,惊得陆子筝手一个不稳,手机直接狠狠地甩了出去,掉落地上,没有了声息……
陆子筝弯腰捡起碎了屏幕了无声息的手机,突然有些悲从中来……
她又该留下些什么,才能够在江怀溪离开后证明,她曾经存在过自己的生命,那样温柔地,深刻地……
是一个未接来电?一封未读短信?还是那些数不清的通话记录?
可是,如果有一天,手机遗失了,号码不再使用了呢?
有什么能够证明,曾经江怀溪给予的那些温柔,是那样真实地存在过,不会像所有的曾经那样,最终只被痛苦和绝望取代,被时间湮没碾尽……
陆子筝沉着心思,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爸爸的墓园……小的时候,遇到解不开的疑惑,她总会第一个想到爸爸,而如今,才发现,这样的习惯,原来一直不曾改掉过。
在远处眺望过去,陆子筝竟隐约看见了爸爸的墓碑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她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身影不像是熟悉的人。
她一步一步地向那个女人靠近,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陌生,直到最后,陆子筝在女人的身旁站定,看着女人转过身子,她才惊讶地认出,竟然是周方凡。
周方凡显然也没有想到会碰见陆子筝,表情又惊又喜,神色复杂地极为扭曲,微微地张开了口,睁圆了眼睛。
陆子筝皱了皱眉,语气不冷不淡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方凡微微低了头,不敢看陆子筝,低着声音回道:“几年前我来这里看爷爷,发现了叔叔也在这里,后来我再来看爷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和叔叔说上几句话。几年前遇见你,你说有缘自会再见,我便也时常在这里等候,期望缘分能够到来。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巧,真的碰到了你。”
陆子筝上前蹲下身子用手擦了擦墓碑上爸爸的脸,淡声道:“这么说来,倒是要感谢你时常陪爸爸聊天了。”
周方凡咬了咬唇,脸色复杂地看着陆子筝,最后,也蹲下了身子,低声诚恳道:“我每次来见叔叔,都要在心里对他说上一百句对不起,对不起伤害了你。今天,终于有机会当着你的面,亲自对你说这一句对不起。子筝,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够勇敢,是我太懦弱了……”
陆子筝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她的道歉怎么可以说的这样轻巧?对不起三个字,又有多少的分量?满屋子的心理书籍,手腕上的那一条伤疤,无一不在证明着眼前这个女人,曾经让她陷入了怎样的噩梦。
那一天,她从病床上醒来,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妈妈哭红着眼睛问她:“你爸爸走了,你也要走,要丢下妈妈一个人吗?”
那时候,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能走,她还有责任,她还要照顾妈妈。
可是,她还是很不开心,她看了很多很多书,企图治愈自己,却也只是时好时坏。
夜里,她经常睡不着觉,不过半年,她就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她问妈妈:“我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变态啊?妈妈,我是不是记错了,是不是真的强迫小凡了,为什么我开始记不清楚了?妈妈,我不要当变态,可是我改不过来啊,妈妈,怎么办,我好怕。”
是妈妈抱着她,一遍一遍地给她信心,告诉她:“你不是变态,你是对的,是他们错了,他们是坏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胡说的。”
中考那年,是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转学后在陌生的环境里,她像个哑巴一样,除了学习,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夜里做作业,经常做着做着就哭起来。
后来,妈妈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加上中考结束,考上高中,妈妈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才慢慢地好起来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她还是在高中里遇见了初中同学,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出多久,就传的年段皆知。因为着同学的有色眼光,仿佛所有的坏事,都与她有关一般,连班费丢了,都能因为据说她父亲早亡生活不好,私底下就认定着她的嫌疑最大。于是,本以为能够结束的噩梦,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了……
陆子筝抬起手,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腕,本想冷冷地回绝周方凡的道歉,可抬手,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那条可怖的伤疤,而是,江怀溪送她的,那块贴心的手表。
一下子,她所有的怨恨像是乌云见到了阳光,慢慢地,散开了去……
也许,一切便是这样冥冥中早有安排,有因有果,没有周方凡她们当年种下的因,大抵,便也结不出江怀溪这样甜蜜的果吧?是不是她曾经生命中所有的阴翳,都是为了等待江怀溪这抹暖阳的出现?
陆子筝靠着爸爸的墓碑席地而坐,看着手腕上那宽宽的表带,释怀地笑了:“方凡,都过去了,我们,都忘了吧……”
周方凡在她旁边坐下,目光沉沉如水,低低地喃喃道:“忘了?”
陆子筝侧过头,看着她与少年时相似的侧脸,想到当年坐在邻座上课偷偷看她的那些时光,未免有些惆怅,她仰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突然问她:“小凡,你还相信爱情吗?”语调,是周方凡熟悉的亲近。
周方凡低低地笑了笑:“爱情啊?子筝,我明天就结婚了,新郎是我半年前相亲认识的,父母觉得我们各方面都挺相配的,年龄也到了该着急的时候了,觉得差不多,就定下来了。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亲自和爷爷说这件事的。”
陆子筝心口像是被闷棍狠狠地打了一下,一时间钝钝地发疼。
江奶奶说的“怀溪啊,你弟弟这都定下来了,不用奶奶担心了,奶奶这手上的另一只镯子,什么时候能交到我的乖孙婿手上啊?”,言犹在耳。
周方凡突然靠近了陆子筝,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轻柔柔:“子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初恋是个女孩,我喜欢了她很久很久,后来我也,后悔了很久很久。这辈子,自她后,我大概再也没有办法那么喜欢一个人了。我想告诉那个女孩,一定要比我勇敢,比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