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清爽怡人, 有些微光亮从窗口爬进来,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室内。
新的一天来临了。
叶佳妤从睡梦中醒过来, 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热烘烘的东西, 若有若无的气息正从脸侧拂过。
她张开了眼, 沈砚行沉静的睡容映入眼帘,她的瞌睡在片刻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于昨天所发生的一切的记忆也都悉数回笼, 毕竟才隔了一个晚上,怎么可能就轻易忘记。
当时的惊慌失措、恐惧害怕, 以及看到他时才涌现的无数委屈,还有后来他安慰自己的话语,在这个清晨交织在她的脑海里。
仿佛成了一幅五彩斑斓的图画, 她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仔细又小心的轻轻触碰他的眼睛。
那双会说话的眼眸紧紧闭着,呼吸声绵长而均匀,他睡得真熟, 叶佳妤在心里道了一句, 又往被子里挤了挤,紧紧贴在他的身边。
那个人却忽然就说话了, “醒了?今天有没有心情去剧组, 要是没有, 就继续睡?”
叶佳妤被他吓了一跳, 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第一次和男朋友在同一张床上见面什么的, 女孩子总是觉得怕羞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对眼睛来,“……要去,我又没事,凭什么休息。”
沈砚行终于睁开了眼,翻过身来和她四目相对,“想休息就休息。”
叶佳妤还是摇摇头,沈砚行摸了摸她的脸,笑了起来,“那……阿渝早安,来,让我亲一下。”
他对似乎俩人这种亲密适应良好,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习惯的模样,可是叶佳妤却不行。
她紧紧的拉着被子,用力的摇摇头,“不给,我还没刷牙呢。”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落入沈砚行的耳中仿佛是世上最动听的弦乐,他笑着去扒拉她的被子,硬是亲了上去,口里含糊道:“我也没刷,谁也别嫌弃谁。”
叶佳妤被他逼得没处躲,只好仰着脖子应承他,任由他霸道的撬开自己的唇齿长驱直入,像个强盗一样在她的世界里扫荡。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才放开手里一直攥着的被子,改为去推他,喉咙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沈砚行放开她,却还是隔着被子压在她身上,和她脸贴着脸,“阿渝,你还怕不怕?”
叶佳妤一愣,随即心里有些感动,原来他还在担心自己,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就像是雨天里的伞,来得那么让人温暖。
她微微摇摇头,“有你在,我就不怕。”
说着她又动了动,撒着娇问他:“沈砚行,以后你会不会也对别人这样好,我在你的心里排第几?”
呐,这是天底下几乎所有的女朋友都会问的一个问题,她们期待自己是对方心里的第一,也渴望得到他们的肯定和承认。
沈砚行不敢犹豫,做出了十分诚恳的模样和她对视,“你在我的心里没有排名,就是唯一。”
这种甜言蜜语叶佳妤并不相信,他的世界里还有其他的人和事,他重感情重亲友,不可能只装了她一个人,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砚行说完之后也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忍不住抖了抖,望着她失笑,“我的话就这么不可信么?”
叶佳妤笑得愈发厉害了,边笑边摇头,“……没、没有……”
沈砚行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笑完为止,“阿渝,我有很多挂念的东西,所以我是个特别贪心的人……”
他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一字一句,全都是内心所想,“我不想你当贤妻良母,不用你投我所好,你只用做你自己,然后有一天,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去给四方来宾敬酒……”
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这个世间再也没有能威胁我生命的人,那时,我一定把你风风光光的迎娶进门。
他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把在心里把最后的话逐字逐句的说完,就像立了个誓。
叶佳妤眨了眨眼,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人说会娶她呢,她怎么就那么眼瞎心盲,没有没有早点找到他。
她推推沈砚行,“起来了,要不然就真的晚了。”
即便如此,腻歪够了的俩人还是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剧组,一进门就迎来了众人的问候。
连郑耘和李彬都在,郑耘上下打量了一下叶佳妤,“怎么样,没事罢?”
叶佳妤脸上挂着笑,和往日别无二致,她最狼狈的模样,只留给了沈砚行,连随时跟着她的刘标都只见到了一半。
“没事了,谢谢郑导关心。”她笑着应了一句,把头顶的宽檐太阳帽摘下来,沈砚行在一旁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
郑耘见她没事,心里头多少有些庆幸,抬眼瞥了一记不远处的门口,刘标和方莫交谈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也笑着点点头,“那行,你们继续忙,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既是犒劳大家连日辛苦,也是替佳妤压惊。”
说完这话他就又离开了,这几天他连续奔忙于服化道各组,还要做其他的准备工作,担子也并不轻松。
他出门的时候,和方莫擦肩而过,目光掠过方莫手里的提箱,没多想就继续走了。
方莫进了门,走到叶佳妤和沈砚行的跟前,把箱子递上,“沈先生,东西取回来了。”
沈砚行点点头,他就又转脸向叶佳妤,“小姐,昨天你受惊了,还好么?”
“我没事,大哥是不是说你们了?”叶佳妤摇摇头,关切的问了声,她知道自己出了事,首当其冲挨骂的一定是刘标和方莫,于是便有些愧疚。
方莫笑笑,“没有,下次出门,可不能再这样了。”
他和刘标跟叶佳妤的时间很长,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对于她突然遭遇这种意外,说不难过自责是不可能的,叶锐渊的怒火反而能让他们好过一些。
叶佳妤点头应是,他便转身出了门,刘标在外面等他,他们会在附近守着,随时留意这边的动静,并不打扰他们的工作。
叶佳妤去了她工作的房间,两位同事已经等在那里,见她来了,先是问她还好不好,这件事已经传得整个剧组都知道了,没有人不夸她勇敢冷静的。
这座房子里所有的人,唯有沈砚行会担心她害怕,她如此想着,淡定的和她们打招呼,然后转身去冰箱,把昨天摊主送来的螃蟹取出来解冻。
她今天要做螃蟹羹、蟹生和蟹酿橙三道菜,在宋朝人眼中蟹不仅是用来表示美味佳肴,而且还代表了一种季节感,既要把螃蟹吃的有仪式感,又要充分发挥螃蟹的鲜美,于是他们想出了各种办法来吃螃蟹。
《事林广记》里介绍螃蟹羹的做法,是:“大蟹四只,新水洗净,去毛脚,折为两段,并肚靥亦如之,逐断剁开,诸骨数茎打折。水二大碗,葱二枝,椒少许,同煮五七沸并漉去,放下壳及脚子煮一二沸;次下研粳米百余粧,不得搅,搅即腥。”
叶佳妤照着这条食谱来准备,先是将一小把粳米研碎,把葱姜和莳萝籽等香料准备好,剥了橙子把橙皮切成细丝,螃蟹也洗净切块,此时并不是吃螃蟹的好时候,蟹黄不是很多,但看起来也还吃得。
她一边准备,一边和同事玩笑,“在宋朝,估计每个时节的螃蟹都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砂锅里放水和葱、花椒煮开,捞出配料放入蟹块,再开后加入研碎的米煮到开花,把用黄豆酱和莳萝籽等调料调好的酱汁倒入,拌匀后加盐、黄酒和醋调味,出锅前加入橙皮丝。
端到桌子上后是一阵“咔咔”声传来,她们顾不得品尝味道如何,先把照片拍了,拍戏的时候可不管味道好坏,只要好看与合适罢了。
叶佳妤紧接着做蟹生,考虑到在宋朝时这是一道江浙菜,于是她在制作时将参考温州地区江蟹生的做法和用料。
梭子蟹处理干净后剪成小块备用,草果、砂仁、小茴香等香料加入葱姜、麻油和醋、盐调成酱汁淋到螃蟹上,盖上保鲜膜后放进冰箱冷藏。
最后是蟹酿橙,这道传世的美味出自于林洪的《山家清供》,“橙用黄熟大者,戴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带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用醋盐供食。香而鲜,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兴。”
剧本里就是把这道菜安排在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家宴里,若不是为此,叶佳妤也不会想着要做这一道工序称得上复杂麻烦的菜。
相比简单易做的蟹生,这道蟹酿橙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心挑选的橙子小心切开,用金属勺子挖出橙子内部的果肉和筋膜做成橙瓮,取两瓣橙肉挤出汁后一起备用,螃蟹上锅蒸熟取出晾凉。
她趁这片刻的时间跑出去找刘标和方莫二人,拖他们帮忙再去买一壶黄酒回来。
蟹已经不烫手了,更麻烦的程序此时开始,她耐心的把每个螃蟹的蟹肉和蟹黄拆出来,把所有的螃蟹拆完,已经过了不知多久。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然后把蟹肉和蟹黄刮碎,加黄酒和醋拌成馅料后均分放入橙瓮,上锅蒸五分钟左右后取下。
此时三道和螃蟹相关的菜肴已经准备好,她从冰箱里把蟹生取出,在同事拍照时跑去找沈砚行。
午饭的点已经过了,沈砚行来过,当时她忙得太入神,他没有叫她,只留下了盒饭。
“沈老师休息去了。”那位负责做摩罗的同事告诉她,她愣了愣,然后道了谢,往光线较暗的角落里张望了一会儿,见那里仿佛有个身影,顿了顿,到底没有去打扰他。
等到沈砚行午休起来,迎面就见她正在朝自己走过来,“刚想把你叫醒,快起来,吃蟹喝酒了。”
他被叶佳妤拽着到了桌前,见几盘子的蟹摆在那里,忍不住说了句:“这是全蟹宴啊?”
“味道很好,沈老师快来一起。”有同事招呼沈砚行,手里拿着一壶酒,替他斟了一杯。
黄酒是加了姜丝温的,沈砚行抿了一口,只觉有一股暖流从舌下缓缓蔓延至心底。
他一面吃着蟹,一面问叶佳妤,“今天的任务完成了罢?”
叶佳妤点点头,“我下午就在这里看你们忙好不好?”
“当然好了。”沈砚行随口应了一声,转头对夏明远道,“剧本里出现了几把扇子,我跟制作苏扇的顾鲤老师订了,你派个人去苏州取一下。”
剧本里出现的几把扇子,分别是夹金稀地菊花蝴蝶图团扇、青地梅花双雀图团扇、湖蓝色苏罗面团扇、红色缂丝海屋添筹图团扇,当时沈砚行还特地考据过最后一把扇子是什么样的图形。
不过顾鲤直接就告诉他,“海屋是传说中堆存记录沧桑变化筹码的房间,筹就是筹码,这个图案就是寓意长寿的。”
为了做到更好,扇面这种精致的物什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还不能是流水线上机器生产出来的那种。
夏明远点头,又喝了口酒,“多亏你在,不然我们还得再费一番功夫。”
沈砚行出身书香世家,父祖都认识不少这方面的人士,他自己又是搞文玩的,哪里都去,认得人就更多了,俗话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从不担心自己搞不定剧本里要的任何一件东西。
叶佳妤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酒就坐在一旁发起了呆,沈砚行见她不做声,也不知在想什么,便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到了一边去。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个东西回来,放在叶佳妤的面前,“呐,这个是给你的,喜不喜欢?”
穿着粉色衣裙扎着双丫髻擎着荷叶的小人圆滚滚的,眉目精致秀丽,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惊讶道:“这是什么?”
“摩罗,一种玩具,那个时候很多小孩喜欢模仿它的动作,跟现在的芭比娃娃差不多。”沈砚行解释道。
叶佳妤哇了一声,坐在那里就摆弄起来,兴致好起来后还说要翻翻沈砚行的书,要自己给娃娃做衣服。
屋外的天空阳光很好,角落里种着的黄角兰似乎要开了,翠绿的枝叶在天光里显得赏心悦目。
沈砚行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在身旁认真玩摩罗的人身上,耳边是同事们说话的声音,他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