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骨滩处于极北野原,是多年前俗世某两国激烈战事的战场遗址,因那惨烈一战后堆砌尸骨无数而得名。
此时恰是初春,远望是朔漠连着碧空,近看却是风雪点缀枯黄野草,即便有春日暖阳,仍叫人心觉荒凉阴冷——这是人迹罕至之地。
不过巧合的是,今日这地方却有两个人。
“可真是巧了,慕苏,你也有今天呀。”女子穿着一身雅致的水蓝色襦裙,腰间布料点着精致的墨兰图案,端庄又美丽——正是容染。
然而这个姿态优雅的姑娘眸光似冰寒刺骨,面对她前方四五丈外孤身独立之人,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笑容中却是恶意。
那独立之人自然是慕苏。只是她今日却并未穿惯常爱穿的白衣,反而是穿了身素灰的凤纹长衫,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如水眼眸,背上背着把不甚起眼的剑。
她姿态挺拔,但眉目间有些倦色,这幅低调隐匿的打扮也少有的带着一点狼狈的意味。
“……”她没有说话,看着容染,眼眸深邃无波,看不出情绪,却隐隐有红光流动其中。
“怎么不说话。”容染一步一步走近她,含着笑,满满的讽刺,“我的好师尊,之前徒儿送您的大礼,还满意吗?”
若是观察仔细,就能看到那一瞬间慕苏眼间偶尔流动的红色雾光亮了亮,颜色加深,化为一片妖冶诡异的血色雾气散开了去。
“莫让我动手。”慕苏低敛了眉目,声音冷淡。
容染笑起来:“动手?你堕身为魔,此时恐怕仅剩三成实力吧?虚张声势,当真以为我会怕你?”
之前她设计让慕苏与某些修魔者的亲近关系被天下修仙同道所知,又将许多魔修为害之事嫁祸到了她身上,使得慕苏身败名裂,被众修仙者围剿。她本是想捉住慕苏,却未想到慕苏竟选择了堕魔——宁可内丹受损,以堕魔时激发的强大力量突出重围。
虽然没有捉住慕苏,不过,想来慕苏这种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身败名裂也许比死更难受,也算抵了她些许怨恨。
而且,“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不是吗?这不就被她找到了。
慕苏孤注一掷选择了堕魔,结果就是现如今这样,仙非仙,魔非魔,哦对了,应该还有内伤在身,实力大减。
灵力与魔力极难相容,某些典籍中记载的堕魔前辈大多是选择将灵力彻底转化为魔力,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慕苏堕魔后修为虽在,但一日未参透其中关节,一日便是个空有一身修为境界的废物,不可能是如今已是化元初期的她的对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慕苏面前,动作自然得很:“如今身败名裂,堕成魔修,滋味可好?可惜了柳前辈,他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还叫我这曾经做过你徒弟的劝劝你呢。”
慕苏脸色微变刹那,很快恢复了冷静,凉凉地看着她:“你应当清楚这是你和我的恩怨。”
“当然,他是长辈,我不会不知道分寸。”容染在慕苏面前站定,仍旧笑着,语气十成十的轻佻,态度十成十的挑衅,轻悠悠扯下了慕苏的面纱,“你放心。”
然而慕苏竟然没有阻止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做什么这般看着我?”容染冰凉的指尖触到慕苏的脸颊,轻柔缱绻至极的动作,虽然说的话全然不是如此,“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是也废掉你的修为,让你尝尝我的苦楚,还是想些别的方式折辱你?”
她一边说着,满地狼藉冰雪接连透明晶体化,疯了一般向外生长,层层叠叠中,无数的冰白荆棘拔地而起,将两人完完全全围在阵中,冰雾弥漫。
有碎裂的冰晶已长到慕苏身边,锋利的冰芒刃口几乎抵在慕苏脖颈。
然而慕苏不避不让,不动声色,眸光幽幽,恍惚间露出带着几分怜惜的光采:“容染,我们不必——”
容染像是被触痛了神经,眸光一狠,冰凉指尖白光一闪,在慕苏脸颊上留下一道鲜红血痕,渗出血迹:“闭嘴!”
慕苏缄言,任由脸颊伤痕渗血,垂了眸,慢腾腾道:“我以为我如此境况会让你觉得快意。”
“自然是觉得快意,但这还远远不够。”她停了停,像是告诉慕苏、更像是像是告诉自己般说道,“……你我仇怨,不死不休。”
话音落罢,慕苏面前的容染倏忽消失不见,那一瞬间慕苏身旁的冰芒纷纷炸裂成雾,慕苏闪身飞退避开。
同时风雪冰刃如落叶般随着阵中罡风狂舞,从四面八方向慕苏席卷而来。慕苏凝神,不工剑出窍,剑气激荡,墨色龙形环着慕苏振身大绽将冰刃掸碎。
若是放在往日,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需要慕苏拔剑抵挡。容染在慕苏五丈开外显出身形,笑眯眯道:“没想到,今日我也有了叫慕苏出剑的荣幸呢。”
“无需多言。”慕苏竟少有的有了表情,勾了唇,似笑非笑,眼神中带着奇异的光采,“你不是想复仇?不是想折辱我?”
“这可能是你唯一能杀了我的机会了。”
“只管用你最熟练的招式向我杀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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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不受控制的涌上脑海。那时慕苏刚刚堕身为魔,实力未恢复,她便趁那时候追杀慕苏,终于在堆骨滩截到了人——也就是那一次,慕苏胸口受了她一剑,却同时将一缕魔魂打入她灵台识海,两败俱伤。
同样的话,从同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她却对说话的人怀着全然不同的感情。
爱与恨。
容染有片刻的失神。
“阿染?”慕苏怀着关切的温柔声线传入她的脑海里,打断了她的回忆,“阿染,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般难看?”
容染猛然回神。她的内心狂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却最终化作面上温驯的笑容:“抱歉师尊,阿染走神了。”
她早先将面前的慕苏与前世的慕苏分开,一个视为仇敌,一个视为爱人,可是就在刚才,她发现她几乎要忘记对前世慕苏的仇恨了。
“嗯。与人对战马虎不得,怎么也该强打精神专注起来。”慕苏见她气色好些了,关切之情便淡了些许,带上一点严厉,“下不为例。”
“幸而阿染的对手是我。若是与别人切磋,甚至与敌手对战,这般走神,阿染恐怕已受伤了。”
容染知道慕苏说得对,咬了唇,苦着脸点点头:“徒儿知道了,徒儿不会再这样了。”
容染看着地面心烦意乱,突然感觉面前一阴,头顶一疼,原来是慕苏收了剑走到她身前敲了敲她脑袋。
哎?容染愣了。
“还在走神。看来今日的确不适合阿染练剑。”慕苏顺势摸了摸她头——她们两其实身量已差不多高,噙着笑,“我便不欺负阿染了,我们径直去看大会,如何?”
欺负?慕苏莫非是以为她要跟我切磋练剑吓到我了?
不过这样也好——慕苏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思就好——否则被吓到的可能就是慕苏了。
说起来,无论前世还是现在,她都想把慕苏困在身边,世事当真有趣得紧。
她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展开了明媚放松的笑容:“好。我们走吧,我都好久没有和师尊好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