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莫府。
叶柏舟微微动了动沉重不已的眼睑,才一睁眼,便觉日光刺目,不由又闭起了眼。
就在这时,只听云有心温和且带着愉悦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柏舟醒了。”
只见云有心坐在叶柏舟床榻前的一张太师椅上,嘴角扬着微微笑意,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在叶柏舟微微睁开眼时便能知晓他醒来,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耳力,还有内力。
叶柏舟这才重新睁开眼,抬起手轻轻揉揉自己的眼睑,而后看清了坐在床榻前的云有心,见着云有心正在对他温柔笑着,竟忽有一种许久没有见过他的感觉。
本是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晨雾的长情听到云有心的话,转过头来看向床榻上已经睁开眼的叶柏舟,而后走了过来,一脸冷漠道:“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睡着睡着都快要去见阎王爷了,我可不情愿给你准备棺材。”
长情这冷漠的话让云有心笑得嘴角的弧度更扬一分,只听他道:“柏舟从未习过武功,身子骨弱,能生生忍受沈姑娘那剥皮抽筋的痛就已是很好了,长情你就原谅他多睡了几日吧。”
长情不作声,只见他下巴微抬,虽是瘫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看着就是一脸*裸地嫌弃,并且丝毫不给面子道:“身为男人,生这么弱,就该习武。”
长情嘴上说得嫌弃,他的人则是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叶柏舟身旁坐下,坐在床沿上,同时抬手凑向叶柏舟的头,用力搓了搓又摸了摸,整得叶柏舟一脸懵,才听得他又是冷漠道:“没生高热,没死,也死不了。”
“呵呵……”云有心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长情你就别逗柏舟了,他这会儿还愣着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呢。”
云有心说完,“看向”叶柏舟,温柔关切地问道:“柏舟可有觉得有哪儿不适?”
叶柏舟默了默,而后微微摇了摇头,这才有机会出声道:“我很好。”
云有心笑得更温柔,“那便好,如此我们便放心了。”
只听叶柏舟有些困惑地问道:“怎么长情与有心你们都在这儿?我……睡了很久?”
“不算太久,三日而已。”云有心温和道。
叶柏舟眉心微拧,“我睡了三日?我发生了什——”
叶柏舟本是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竟睡了三日之久,然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他瞳眸骤然大睁,同时着急地抬起自己双手来看,显然是想起了他昏睡前所发生的事情。
当他看到自己的右手手心时,他眼眶睁得更大一分,像是看到了什么震惊不已的东西似的。
他右手掌中那本只差不到半寸距离便蔓延到他掌心的血线竟是……消失了!
他似是还不能相信,只见他匆匆忙忙将自己右手衣袖往上捋,他的手臂上也是如此,白皙细嫩,哪里还有那连心草之毒凝成的血线影子?
叶柏舟的捋起衣袖的手抖了一抖,紧着他又急急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他的胸膛上,唯见心口朝左边肩膀及手臂延伸而去的血线还如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血肉里,他的右边胸膛及手臂,则是再不见这血线的存在!
叶柏舟忍不住抬起自己手,颤抖地摸向自己的右边胸膛及手臂,震惊激动得一时无话。
这都是真的。
那日沈家小姐与他说能解他身上连心草之毒的话都是真的,她生生将他的皮肉剖开给他抽筋伐髓替他解毒的事情,都是真的……而非他梦中发生的事情,这便是说……
他再也不用受卫骁的控制,他……自由了?
真的自由了?
叶柏舟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叶柏舟因震惊而导致的良久失神与沉默让云有心轻轻唤了他一声,“柏舟?”
叶柏舟正抬眸时,长情的拳头突然不轻不重地捶到他的胸膛上,不紧不慢道:“行了,钟情于你的女人不在这儿,你不需要一直坦着胸膛,我和有心对你没兴趣。”
云有心被长情的话逗笑了,只听他接着长情的话道:“柏舟,你身上的连心草之毒,沈姑娘已经为你解了一半,你如今,可以说是没事了。”
“剩下的一半,待萤儿精气恢复,再来为你解剩下的一半毒。”长情补充道,这回不再是玩笑的话,“你,再不受任何人控制。”
叶柏舟怔怔看着长情与云有心许久,才点了点头,他在笑,笑得亦喜亦悲。
却听长情语气沉沉道:“我曾说过纵是寻遍天下任何办法,都要帮你解了你身上的连心草之毒,却是让你等了七年之久,我心里,有愧。”
他们都曾见过柏舟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他们谁都没有忘记柏舟被卫骁蹂躏得恐惧一切的可怜模样,他们曾立誓保护他解救他,却是试尽各种办法都无法解他身上这奇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忍受肮脏无比的苦。
于这个兄弟,他们心中,皆有愧。
谁知叶柏舟却是如长情方才在他心口捶了一拳一般,握起拳头也在长情肩上捶了很是用力的拳。
长情看着他,只见他在笑,道:“如今,也不晚,我还活着,又或许我也该感谢这个毒,让我遇见了你、有心还有阿风。”
若非卫骁在他身上下得这个毒,或许他永远都不会与他们三人相识,便永远也不会有这份情义。
长情默了默,而后抬手指指叶柏舟还停在他肩上的拳头,面无表情地嫌弃道:“太弱了。”
云有心则是笑得愈发愉悦也愈发温柔道:“柏舟醒来便好,不然长情可是要把沈姑娘闹得烦了。”
叶柏舟沉睡的这三天,长情每一天都死皮赖脸地把沈流萤“请”过来诊脉,总担心他有个什么万一,即便沈流萤说了他睡上个五六日都是正常,长情还是没“放过”她。
叶柏舟想到方才长情说的话,当即问他道:“方才长情你说沈姑娘精气不足,可是因为救我?可有大碍?”
“萤儿没事,歇息半月余便好,半个月之后,再为你解另一半的毒。”长情道。
“我需当面登门道谢才是。”
“你先完全恢复了再说。”长情从床沿上站起身,“我去找萤儿了。”
长情说完便要走,叶柏舟当即唤住他,“长情。”
长情顿下脚步,只见叶柏舟神色倏然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阴冷,声音更是低沉,“卫骁,如何?”
那日他未有进宫,她……又如何了?
*
入了秋,沈流萤不再坐在映园的大树下悠哉悠哉地喝梅子汤消暑,一是因为天气转凉,再来就是因为沈望舒和方雨灵大婚在即,她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有多少空暇时间来悠哉消遣。
沈望舒和方雨灵大婚日子就在后日,这是沈流萤选的日子,说的什么择最近的好日子更喜庆,一向古板的沈斯年竟破天荒地同意了,于是这些日子,沈府上上下下是忙透了,人人都为沈望舒的婚事而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沈望舒是难得发了话,道是就府上的人热闹热闹便好,莫往外边发什么帖子了,沈流萤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模样会吓到旁人,但为了不让那些个七嘴八舌的人非议她温柔的三哥,她还是答应了,沈斯年自然是这些个弟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流萤这几日高兴得就像是她自己要成婚了似的,她这会儿陪沈望舒说完话,正又要到布庄去看看,看看喜服做好了没有,绿草看着她乐呵呵的模样,忍不住问她道:“三公子成婚,小姐这么高兴,那小姐什么时候和姑爷成婚哪?”
沈流萤这几日听着绿草称长情为姑爷不再如之前那般跳脚,她只是瞪绿草道:“我还没过门呢,别乱叫。”
绿草嘿嘿笑,“这都是早晚的事嘛,绿草现在叫也没有错啊。”
沈流萤白她一眼。
绿草又道:“不对,姑爷都还没有来下聘呢,姑爷也真是的,怎么还不来下聘啊?”
沈流萤一记爆栗赏到了绿草脑门上,“你就这么盼着小姐我嫁出去啊?”
“人家就是想看看小姐穿上喜服的样子嘛。”绿草抬手捂着自己脑门。
沈流萤又白她一眼,“你没看见大哥还对那呆货有意见得很?这几天那呆货过来找过,都被大哥堵在了门外,他就算再怎么想娶我回家,也要先过了大哥那一关,还有,二哥还没回来呢!”
“对哦!二公子还没有回来呢,我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绿草皱巴起脸,“三公子要成亲,小姐要嫁人,二公子应当要回来的呀,二公子那么疼爱三公子和小姐的。”
“对了绿草,我二哥……是个怎样的人啊?”说到沈家老二,沈流萤这才想起来向绿草打听打听,她这些日子可都是忙得忘了问,别到时候见到了二哥她都不认识,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小姐把二公子也忘了啊?”绿草问。
沈流萤点点头,她是压根就不认识好不好。
“那小姐记不记得二公子叫什么名字哪?”绿草又问。
沈流萤真想糊绿草一巴掌,你大爷的绿草,现在是本小姐问你,不是你问本小姐!不过,为了不露馅,她也只能装到底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就让绿草我来告诉小姐吧!”绿草一脸得意。
沈流萤还是想糊她一巴掌,“赶紧说。”
“二公子叫澜清,波澜的澜,清水的清,二公子和三公子一样,从小就喜爱看书,不过听清幽姐说,三公子看的都是些诗集啊什么的,二公子看的全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什么江湖话本子,还有什么武功秘籍绝世宝典江湖兵器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小时候还总是领着小姐出去不是追这个就是打那个的,夫人和老爷还在的时候,可没少挨老爷的打,后来夫人老爷不在了,大公子忙着照顾两位公子和小姐,还要顾着家里的生意,加上三公子身子不好,大公子便没多少时间管着二公子,然后六年前,二公子不知道从哪儿整来一柄破铜烂铁一样的剑,把衣裳一捡包袱一挑,到江湖上闯荡去了,道是要到江湖上给三公子找治病的方子,但二公子每次找回来的方子,大公子都没敢往三公子身上用,就怕把三公子给治坏了。”绿草不紧不慢地用自己的话把沈澜清给沈流萤介绍完了。
沈流萤听罢,眼角有些跳,大哥是老古董属性,三哥是温柔属性,她这二哥……是逗比属性!?
居然还闯荡江湖……怎么听着这么靠不住?
“这么说来,我二哥这是离家已经六年了?”
“对啊,二公子离开家已经六年了,绿草记得,那天还是小姐和三公子生辰的第二日呢,然后每一年小姐和三公子的生辰那天,都会收到二公子让人给捎回来的治病方子。”
“听你这么说,二哥这些年都没回来过?”
绿草摇摇头,“没有,二公子这些年都没有回来过,头一年还一封信都没往家里捎,可把大公子急坏了,到了小姐和三公子生辰那日,才收到二公子的信的,以后的每一年,也都是收到二公子的一封信而已。”
“那大哥说等二哥回来……这是等到猴年马月了?”
绿草嘿嘿笑,“小姐这是等不及要嫁给姑爷了啊?”
沈流萤抬起手,又一记爆栗要赏给绿草,绿草这回溜得快,边跑边笑道:“小姐小姐,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