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桃看到那张纸后,接着就去了火车站, 刚好去济南的票还有, 她买了票便坐上了去济南的火车。
下午两点左右韩桃到了济南, 在火车站简单吃了碗面,韩桃向人打听一下,又坐上了去林艺彩家的公交车。公交到站, 韩桃找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找到林艺彩家,深呼吸两口,韩桃敲了敲门, 在听到里面一声温柔的“谁呀”后, 韩桃说:“你好, 我叫韩桃,是凤栖一中的学生。”
门砰地一声开了, 里面一个有些疲惫的女人带着一脸疑惑问道:“我不认识你啊,你为什么来找我?”
女人大约三十上下, 肤色看着有点苍白,眼睛下方带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很明显是没睡好觉,她穿着一身男人的棉袄, 膝盖处还打着补丁, 看得出这个女人生活得应该并不好,可是就算如此, 她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从门口看向玄关, 里面两双鞋子和几件衣服也放得十分有序,从这些看来,韩桃估计出林艺彩的情况,她可能经济上有点困难,但是她并不是随便生活的人,即便是困难,她似乎也想把生活过得舒心一点。
林艺彩并不能叫漂亮,但是她给人感觉很好,尤其她一说话,温柔如水的声音叫人听了便忍不住喜欢起来。
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韩桃也放柔了声音,说:“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请问您认识刘庆军吗?”
林艺彩听到刘庆军的名字瞬间一僵,随后她让开一点,说:“你进来吧。”
韩桃进屋,发现她想的却是没错,这个家其实真的不富裕,里面并没多少家具,可就算不富裕,林艺彩也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窗台上还种了几盆水仙,其中一盆水仙开得正艳,嫩黄色的花瓣让这个家都温馨了不少。
有点尴尬似的,林艺彩拿了个板凳递给韩桃说:“坐吧,要不要喝水?”
“那麻烦你给我一杯热水吧。”韩桃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吃饭的时候也没喝水,这时候确实有点渴了,所以她也没客气,而且这时候其实她越客气,越会让两人尴尬。
林艺彩给韩桃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而后自己拉过一个凳子坐到了韩桃对面,两人面前的桌子其实也很旧了,上面还有几道被蜡笔画过的痕迹。
忽略林艺彩家的情况,韩桃轻咳一声,说:“刘庆军的情况你一直不知道吗?”
林艺彩摇摇头,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韩桃也不隐瞒,回答道:“我哥开了一个工厂,我们看中了一块地,但是这块地是刘庆军的,我哥那边希望给他多一点补偿,也确保他的生活,但是他怎么都不同意。后来我们了解到他以前的事情,就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改变想法,刚好我一个朋友在警局工作,就拜托他找了一下你。”
林艺彩沉默了,她双手捧着茶杯,久久不说话,她似乎也不太敢看韩桃,只是略微低头,视线没有焦点,迷茫地思考着,却似乎又思考不出什么结果。她这个纠结的样子,叫韩桃有点心疼,因为对她来说小时候的事情应该是她的噩梦,所以韩桃感觉自己好像在给人伤口上撒盐,太残忍。
韩桃也不知道能怎么安慰她,她只能喝一口热水,然后再次轻咳两声,仔细组织组织语言,问道:“你能不能帮我们劝劝他?”
又是长久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韩桃都以为林艺彩可能就这样永远不说话了,而她也准备不再打扰了,忽然林艺彩问道:“我爹……他过得怎么样?”
内心一声长叹,韩桃说:“他头发全都白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他应该挺孤单的。”
林艺彩抬起头,疑惑地问道:“我两个哥呢?他们没有陪着他吗?”
“没有,当年他听说你被两个哥哥扔到了河里,他就在那河边找了三天三夜,一直没找到你,之后他回家就把你两个哥哥赶出家门了。他当时应该很生气,把两个儿子绑在柱子上,连续打了好几个小时。后来他找了你三天三夜就饿了他们俩三天三夜。结果,他没找到你,儿子也被他赶走了。二十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日子。
“我不认识你爸爸,但是石榴村村长告诉我,你爸爸以前总是乐呵呵的,见人总是三分笑,可是自从你死……你走了,他就变得固执和偏激起来。他应该是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对土地和庄稼有种特别的执念,就算给他再多钱,他似乎都不愿意放弃。”韩桃将她知道的都说了,她其实也觉得林艺彩的死亡,其实是刘庆军性格大变的主因。
林艺彩听着韩桃的描述,一开始还忍着,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到后来,她怎么都忍不住了,眼泪断线珠子般一个劲地往下掉,她隐忍地哭着,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桃看林艺彩伤心,绕过桌子,坐到了她身边,给她轻轻拍着后背,可是林艺彩却越哭越难过,最后隐忍的哭泣变成了抽泣,而后她猛地跑去了厕所,关上门之后,韩桃终于听到了她的放声大哭。
厕所门关着,林艺彩沉浸在悲伤之中,就在这时,另一个房间内突然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疑惑地看向韩桃,用还不怎么顺溜的语言问道:“你是谁?妈妈呢?”
小女孩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肉嘟嘟的脸尤其可爱,韩桃看了都忍住想戳一戳,小孩似乎也不害怕,晃晃悠悠走到了韩桃面前,随后说:“小宝宝哭了?我听到了。”
韩桃伸出双手,将软软的小肉团子报到自己身上,随后忍不住戳了戳小团子的脸蛋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肉团子眨眨眼睛,说:“我叫甜甜,妈妈呢?”
韩桃抱起甜甜,去了她刚才走出来的那个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以便甜甜听不到林艺彩的哭声,韩桃笑眯眯按了甜甜鼻头一下,说:“妈妈可能去给你买好吃的了,所以我陪着你好不好,你可以叫我姐姐,算了,你还是叫我阿姨吧。”
毕竟心理不是十七岁,所以韩桃还是觉得让小丫头叫她阿姨比较合适。
甜甜不怕生,还高高兴兴问韩桃:“你是妈妈朋友吗?妈妈朋友可多了,我也是朋友。”
甜甜才两岁多,说话能这样说一整句已经不错,韩桃记得她以前邻居家的小孩三岁了才能说这么完整的句子,而且甜甜长得漂亮,很招人喜爱,所以韩桃想了想,拿出一张十块的钱,刚好桌上有张红色的纸,韩桃便拿过那张红纸,叠了一个信封,把那张十块钱放进去,随后递给甜甜说:“甜甜,这是我给你的红包,来,好好收着。”
甜甜十分不解,说:“里面不是钱钱吗?妈妈说钱钱不能玩,妈妈会生气。”
甜甜说完,就把信封给推回去了,但是小孩也不知道什么力道问题,推出去的时候,小肉手特别差点碰到韩桃的脸,韩桃赶紧后退半步,将红包抽出来,再次放到甜甜面前说:“钱钱当然不能玩,这个是我送你的礼物,你要好好保存,这样妈妈就不会生气了,对不对?”
甜甜歪着脑海想了半天,最后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说:“有道理。”
两岁半小丫头的一个“有道理”逗得韩桃心花怒放,她抱起甜甜问道:“甜甜喜欢吃什么,阿姨给你买来吃,好不好?”
甜甜偷偷看看门,似乎是看林艺彩在不在,确定了妈妈不在之后,甜甜贴着韩桃耳朵说:“我喜欢冰棍,但是妈妈不让我吃。”
韩桃耳朵里都是甜甜那软糯可爱的声音,韩桃觉得自己要是个母亲一定是哪种溺爱型的,因为她根本无法拒绝这小团子的请求,即便她知道大冬天吃冰棍对小孩肯定不好。
“冰棍?”不是自己的孩子,韩桃当然不能给她买冰棍吃,所以韩桃装作很是惊讶,问道。
甜甜羞涩地点了点头,那个欲说还休的样子,瞬间又把韩桃给击溃了,韩桃觉得不能再说这个问题了,要是再说下去,她能一转身跑去给她买十根冰棍回来,可最关键是现在是大冬天,甜甜也才两岁,吃冰棍肯定是不可以的。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去买冰棍,韩桃只能转移话题说:“那甜甜饿不饿?”
“你要给我买冰棍吗?”
韩桃一脸无奈,回答:“不可以,我是妈妈的好朋友,妈妈说不行,阿姨就不可以买。但是阿姨可以给你买饼干,怎么样?”
甜甜瞬间高兴得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模样,韩桃越看越是喜欢,她捏甜甜肉呼呼的小脸蛋一把,说:“给你买超级好吃的饼干。”
甜甜拼命点头说:“嗯,超级好的的饼干,钙奶饼干。”
韩桃摇摇头说:“不是钙奶饼干,是曲奇饼干。”
甜甜很是疑惑,“什么是曲奇饼干?”
“就是特别香,特别甜的饼干,和你一样甜。”
甜甜再次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还高兴地亲了韩桃一口。两人就这样在房间里玩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来甜甜说是要尿尿,韩桃才不得不过去敲了敲厕所的门。
林艺彩把门打开,甜甜接着就冲了上去,而后韩桃就看到林艺彩的眼睛已经哭肿了,韩桃没有多说,只是示意她甜甜要尿尿了。
林艺彩抱着甜甜再次出来时,她已经重新洗了脸,虽然眼睛还是肿着的,可毕竟没刚才那么严重了。
给甜甜喂了一点小米粥之后,林艺彩便让甜甜自己去玩了,甜甜也听话,一个人抱着一个玩具娃娃玩得开心。
林艺彩看看正专心玩着的女儿,回头看向韩桃,长叹一声,“韩桃,我不能回去。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怪我爹,而且当年也是我自己跑的。”
说到这里,林艺彩又侧头看了看甜甜,发现她没注意自己这边之后才接着说:“当年饥荒,我妈活活饿死了,我爹没有饿死,完全是因为他每天出去找点野菜充饥,反正我们家的饭,我爹从来没吃过,就算是米汤他都舍不得吃,全给我们了。这么说你可能理解不了,如果让你五天只吃半碗米饭,你大概就懂了。
“那时候我们村里每天都会死人,我妈死了,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不到六十斤,我妈个子高,快一米七的女人,就剩下皮包骨头了。
“我每天都很害怕,因为我很怕自己死,也很怕我爹也死了,因为我知道我爹又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那天村里发了一点肉,我爹就说出去找野菜,实际上我知道我爹不是去找野菜,因为那是大冬天,野菜还没生出来,而且有的野菜早就被他们每天去找野菜的人吃光了,他就是想让我们三个把肉吃了。我两个哥当时也是饿极了,他们俩把我扔到河里的时候,我也没哭也没叫,因为我就想着,要是我死了,爹说不定还能吃点肉,这样爹就不用死了。
“后来我被冲到下游,被一对老夫妇救起来,老夫妇一辈子没孩子,我又死活不说话,他们就把我带回了家,没过几天就带我来了济南。我就这样活下来了,可是我没想到我爹竟然把我俩哥赶出去了。”
林艺彩目光幽深,仿佛陷入回忆中,只是这回忆并不美好,它残酷而真实,从这地狱中爬出来的她,永远不愿意去回想。
韩桃的心也跟着沉了不少,因为她发现善良的人,有时候真的活得特别累,即便她已经脱离了那个家,却永远带着一层枷锁,这枷锁永远关着她,让她放纵不能,舒心不能。
生活仿佛就是个大骗子,它让人偷偷相信未来会更好,可是眼前却只是无尽的苟且,可当未来成了眼前,人们却发现他们有的依旧是数不清摆脱不掉的种种苟且。
活在这世上,有些人安慰自己,谁不是就这么活着,谁都不容易,有些人没法安慰自己,也看透了这世界的悲凉,他们最终如何韩桃不清楚,可是大部分人其实根本连想都没时间去想,因为他们全都在努力地拼命地奔跑着,否则稍稍落下一步,就可能饿死。
说起来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其实大多数人们还是在为一口饭而辛苦着,或许,韩桃心想,如果他们生在二十一世纪,可能也会有各种美好人生,可人生哪儿经得起假设?
生而为人,韩桃知道大多数人的目的只是把这一生过好而已,她自己也不例外。
微叹一声,韩桃说:“你两个哥哥把你扔到河里后,两人回家把肉全吃了,什么都没给你父亲留。”
林艺彩眸中震惊几秒,随后她点点头,说:“能把我扔进河里,又怎么会给我爹留呢。可惜,我当年太小,还不知道思考这些,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给我爹留着。”
韩桃轻声问:“你父亲……很疼你吧?”
林艺彩眼眶又红了,她忍了忍,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林艺彩喝一口已经凉掉的热水,让自己平静下来,“是的,他很疼我。我更小的时候吗,身体不太好,所以我爹经常背着我去邻村的卫生室。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能在我爹背上一辈子。我爹特别喜欢笑,尤其喜欢逗我笑,我生病难受,我爹就想着法的哄我,哄我吃饭,哄我睡觉,还哄我吃药。
“其实我爹不是偏心我,我哥生病了他也这样对他们,但是我哥可能觉得我经常生病,爹这样照顾我,他们心里不平衡吧。
“我爹年轻时很帅气,个子也高,他总说等我长大了,可不能随便加嫁出去了,要找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来陪我。唉,我找到了,可惜他去年也走了。”
韩桃在那张纸上看过这个消息,林艺彩的父母已经故去,丈夫去年也死了,只剩下她和一个两岁半的甜甜。
甜甜正玩着,忽然回头看了林艺彩和韩桃一眼,随后她眉眼一弯,说:“听呀,听呀。”
韩桃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仔细听着,林艺彩却很清楚,于是林艺彩瞪了甜甜一眼,厉声说:“宝贝,不可以在外人前这样,不礼貌。”
而后韩桃就看到甜甜小肥屁丨股一翘,“吥”一声放了一个屁,放完之后,甜甜笑眯眯说:“阿姨不是外人,阿姨说给我买饼干。”
韩桃被甜甜这个小动作小语气萌得心痒痒的,而且两岁多的小孩翘着一个胖胖屁丨股的样子着实可爱,所以一点都不生气,韩桃说:“没事,甜甜喜欢我。”
林艺彩也有点无奈,说:“她这几天可能消化不太好,所以总是放屁,明天我准备带她去旁边医疗室看看。”
“嗯,确实应该去查一下,也可能上火了。”
“是的,小孩这个时间就是容易上火。前几天我买了几个红薯煮给她吃了,她吃得香,我就又买了几个,这几天我都不敢给吃了。小孩营养得全面,她不喜欢吃多蔬菜,我就把蔬菜弄成菜丸子给她吃。可是菜丸子要炸的,也上火。”
“不是有那种小儿凉茶吗,你要不要弄点给她喝?”
“我从来没给喝过,是药三分毒,凉茶也不例外,倒不如每天多给她喝点水。你以后有了孩子也不能靠这些东西,小孩的身体会自己修复,总是给吃药,小孩免疫系统很容易坏。”
韩桃和林艺彩两人的对话就这么被甜甜一个屁给引导到了一个诡异的育儿方向,等两人说了半天,才猛地发现离最开始的话题偏了十万八千里。
林艺彩轻笑着说:“有了孩子就是这样,韩桃,你别介意,今晚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长青?”
“行,那我就打扰你了。”
“没事,反正就多一双筷子。晚上也住我家是好了,你一个小姑娘再出去住也不方便,还不安全。”
“好。”
林艺彩之后就去了厨房,韩桃在外面陪着甜甜,后来甜甜说要出去玩,韩桃跟林艺彩说一声便抱着甜甜出去了。
甜甜还是个小肉团子,所以走路特别慢,可是她还偏不让韩桃抱,两人就那么慢吞吞走了很久,才走到一个小公园里,在小公园转了一圈,甜甜小声问韩桃:“我可以吃一根冰棍吗?就一根。”
韩桃躲不过甜甜的视线,最后还是去了小卖部,而这个小卖部里,韩桃竟然发现了他们厂的馨甜饼干。
“大姐,这饼干多少钱一包?”
小卖部阿姨说:“五毛,要买赶紧买,我就订了两箱货,厂家那边都没货给我,这两箱还是我好说歹说,让他们先给我的,下一次进货,我估计得十天之后了,他们这饼干太好卖了,谁都抢不着。”
韩桃来济南之后的压抑瞬间没了,她爽快地说:“给我十包。”
“好嘞。”
小卖部阿姨找了个塑料袋给韩桃装饼干,韩桃则抱着甜甜问道:“阿姨,这饼干五毛钱一包可不便宜啊,这么贵的东西卖得还这么好?”
“小姑娘你懂什么,这曲奇饼干特别好吃,而且据说是用了国外进口的黄油弄得,营养也好,虽然贵点,但是耐不住少啊,对不对?你看那些桃酥,那些钙奶饼干,虽然便宜,可是人们吃了几十年了,这曲奇饼干多新奇?而且我不瞒你说,去年我女婿给我买过两包曲奇饼干,说是进口的,两块钱一包,我吃着那进口的也不如这国产的强。”
韩桃似乎特别同意阿姨的话,说:“这么好的东西,您肯定进多少卖多少是。”
阿姨有点骄傲,说:“那是当然,当初我就是看中了这东西稀奇,可谁想到我这边刚卖了仨星期,那边货就卖疯了,我订个十箱还都得排队。唉,他们饼干味道没的说,价格贵点也没啥,反正我能卖出去,可是这个供货也实在太慢了。还不止是我,我一个小卖部销量不大,可是你知道我们市中心的大超市吗,那里人家准备订五十箱子的,结果也没货,说是十天后给。你说这郁闷不郁闷?”
韩桃给了阿姨五块钱,拆开其中一包拿出一片给了甜甜,甜甜特别给面子地咬了一口说:“太好吃了,我可以吃很多很多。”
小卖部阿姨和韩桃都笑了起来,阿姨伸手戳了甜甜脸蛋一下,说:“你是甜甜什么人,怎么没见过你啊?”
“你也认识甜甜?”
“那当然,这附近就我一家小卖部,我当然认识了,甜甜妈经常来我这儿买东西,油盐酱醋的,她都是找我。唉,他们一家也是惨,老两口当年都是知识分子,被文化浩劫弄得身败名裂,好不容易给正名了,也捡回来个闺女了,老太太没享几年福,傻了,什么都不记得。老爷子伺候了几年,自己身子也坏了。原本还能过下去的日子就这么快要过不下去了。
“幸好呀,那闺女懂事,挣钱补贴着老两口。五前年吧,老太太去了,老爷子和甜甜妈两人虽然苦点,日子也能过下去。后来甜甜妈结婚了,那小青年也是好人,干活特别认真,谁见谁喜欢,他们日子也终于好了,结果去年老爷子和女婿一起被车撞死了。一下子家里就剩下甜甜妈和甜甜了,唉,甜甜妈把俩男人葬了,身上哪儿还有剩下的钱。可是也没人给看孩子啊,甜甜妈只能白天看着孩子,晚上等孩子睡了,就抱着孩子,去摆个夜市,卖点小孩衣裳。
“要是这样也还好,甜甜妈也能过日子,可偏偏那夜市上还有个卖小孩衣服的,天天跟她过不去,甜甜妈出去十天,能被赶回来七天。她这段日子想找工作,可是你说她怎么找,孩子还能不要了?”
阿姨说着说着就跟着难过起来,她伸手抱过甜甜,给她兜里塞了一块糖之后,长叹一声说:“好人啊,怎么活着这么难呢。我们几个老太太想帮帮甜甜妈,甜甜妈每次都要给我们钱,说是不能叫我们白看孩子,你说她一个月还挣不了十块钱,我们给看一天孩子她就给我们一块钱,那之后谁还敢给她看孩子,那不是让她更没法过日子吗?”
韩桃心里听着也不是滋味,这些都是林艺彩没说的,韩桃估计也是她不可能说的,她当年能为了父亲自己跑走,现在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难处说给韩桃,她肯定不想让韩桃知道这些,因为韩桃若是知道了,就可能告诉她父亲。
报喜不报忧,懂事的孩子大多如此,可是想来,也实在叫人心疼。
甜甜还不懂事,这些她都还不明白,她只知道新的饼干真好吃,她还想再吃一个。韩桃抱回甜甜,对小卖部阿姨说了个谢谢,就回家了。
小卖部阿姨在她走后,总觉得好像落了什么,想了半天才双手一拍,说:“她还没说她是甜甜什么人呢,我这脑子,不中用了,不中用喽。”
领着一个慢悠悠的小肉团子又走回家,韩桃心里堵得厉害,而且林艺彩的现状如果不能改变,她就永远不可能回去见刘庆军,这样韩桃那块地肯定就得不到。
可是韩桃能做什么呢?就算是为她找工作也不可能,因为她还带着个两岁半的孩子,至于夜市,本来这时候的夜市就不规范,就算韩桃帮她解决了那个找茬的对手,也可能来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林艺彩的生活还是没法改变。
回到林艺彩家,她饭菜已经做好了,一个白菜炖豆腐,一个炖鸡蛋,还有一个杂菜汤,旁边放了几个玉米面馒头。
韩桃什么都没说,直接将炖鸡蛋放到了甜甜面前,说:“你的,吃不完不许玩。”
“可是我还想吃饼干,曲奇的那种。”
“你已经吃了三片了,一天只能吃三片,不然以后都没得吃。甜甜自己选,明天可以吃三片曲奇饼干还是永远不要吃了?”
甜甜的小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仔细思考,一分钟后她终于得出答案:“明天三片。”
韩桃点点头,说:“很好,那现在吃饭吧。给你一半馒头,好不好?”
“好。”
林艺彩感激地看看韩桃,说:“谢谢。”
韩桃装作听不懂,而林艺彩也没再多说,那曲奇饼干其实她一直想买,奈何五毛钱一包的价格逼退了她,她现在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还要给甜甜买奶粉,所以看到韩桃拎回来的饼干,林艺彩终究还是没退回去,默默收了。
家里的饭菜很简单,简单到粗陋,可是韩桃吃得很高兴,因为旁边有个小可爱,韩桃觉得看着甜甜她都能吃俩馒头。
等甜甜晚上睡了,韩桃也知道怎么帮林艺彩了,因为济南这一块的饼干销售其实是胡飞翔自己负责的,这也就是他口中自己的渠道,不过看来这边的销售是在太不规范,也太不合理,所以济南这边他们完全可以找个人专门管着,给工资也行,给提成也行,只要能把济南这块的销售规范化,合理化。因为很多渠道胡飞翔已经打开的,所以到时候在给林艺彩管理的时候,她也比较方便。
不过韩桃虽然这么想,到时候还是要问胡飞翔,如果他不同意也没办法。
组织一下语言,韩桃说:“我叫你艺彩姐吧,我也喜欢甜甜,以后我们也是朋友了。”
林艺彩其实很是抱歉,因为分明是她邀请韩桃留下的,可她连招待一顿好点的饭菜都不能,而且她也听喜欢韩桃的,虽然她是怀有目的而来,可毕竟她没有隐瞒,还带来了父亲的消息。
从韩桃口中,林艺彩知道父亲虽然孤独,可总归生活过得还可以,所以她实在不想成为父亲的负担,二十年前她十一岁也是这么想的。
人活着,心里总会有点想要守护的东西,于林艺彩而言,这个疼爱她的父亲,她永远不想拖累。
然而,人很多时候都会被自己的想法蒙蔽,她以为自己不见父亲是对父亲好,可是对刘庆军来说却绝非如此,就算累死,或许他都愿意陪着自己女儿。
刘庆军没了能守护的人,所以他固执又偏激,他的人生其实早在女儿十一岁那年就已经没了,所以这二十年他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他唯一还在坚持的,就是好好种地,因为当年若是有粮食,他一家五口又怎么会只剩下他一个。
林艺彩有点不自然地拢了一下额发,满是茧子的双手紧紧交握,“可以,那我就叫你桃妹妹好了。”
韩桃尽量柔和下来视线,因为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不笑,给人感觉十分傲慢,将右手放到林艺彩交握的手上,韩桃说:“艺彩姐,我知道你还对我心存戒备,但是我也确实想要你父亲那块地,所以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我帮你找一份工作,我保证这份工作你能赚钱的同时照顾甜甜,你跟我回去劝一下你父亲好吗?”
韩桃手心温度偏凉,但是她的动作让林艺彩得到了久违的温暖,目光灼灼地看向韩桃,林艺彩摇摇头说:“桃妹妹,我知道你是同情我,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好的工作,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回去以后不要告诉我爹你见过我,就让他以为他闺女二十年前已经死了吧。”
林艺彩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韩桃将林艺彩的话做了简单解读,“艺彩姐,你说话的意思就是如果我能帮你找到这样的工作,你就同意我的建议,对吗?”
林艺彩惊讶于韩桃的坚持,不过她也不太相信一个高中生能给她找到那样的工作,但内心深处她还是带着几分期待的,所以最终她点了头,说:“如果我能找到工作,还能养活我爹,我希望能把他接到我身边,我也很想他。”
说完很想自己父亲,林艺彩眼泪无声落下,她快速把眼泪擦了,随后红着一双眼睛,没事人一般说:“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桃妹,你以前没来过济南吧,要不你明天晚点回去,我带你去转一圈趵突泉吧,那边漂亮着呢。”
韩桃原来并没打算多留,可是现在她看到希望了,所以干脆说:“好,那明天我就多留一天。”
其实韩桃之所以要多留一天,也是想看看林艺彩到底能不能管好这边的市场,如果她真的不敢跟商家沟通,对账目丁点不敏感,那韩桃就算想帮她也帮不了。
韩桃内心是想要帮忙,可她更清楚的一点是她不是慈善家,她是一个商人,商人的职责不是救助多少人,而是他雇佣的这些人能不能让他赚到更多钱。
带着这个目的,韩桃不经意一般问道:“艺彩姐,我听小卖部阿姨说,你在夜市上一直被一个卖衣服的欺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