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坐在方应看的新居里, 听方巨侠替这个义子说了小半个时辰好话, 才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开口告辞回去。
结果方巨侠却说:“夜已深了,让小看送你吧。”
江容还没来得及说不用,方应看就率先站起来,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想了想, 觉得没必要为了送不送这么一件小事和他掰扯太多, 便也站起来, 朝门外走去。
方应看见状立刻跟上, 还一派疑惑地开口道:“咦?江谷主要从大门走吗?”
江容:“……”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别跟小人动气, 旋即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继续往前了。
方应看跟了一路,一直到绕过正堂走出外院大门, 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江容怕他再这么跟下去恐怕要厚着脸皮进自己家门,不由得止住脚步,当着他这座宅院不少护卫的面直截了当道:“小侯爷送到这就够了。”
可能是因为方巨侠还在里头, 这回方应看倒是没和她唱反调, 只停下来望了她一眼, 而后很轻地笑了笑, 道:“也好。”
江容:“记住你今晚做下的保证。”
他耸了耸肩, 面上还是一副天真模样, 道:“我说了好几遍了, 你不喜欢——”
江容觉得自己就不该跟他废话, 于是不等他说完后半句, 就迅速背着戟连门都没敲一下, 直接翻进了自家院墙。
因为多了这么个惹人厌烦的邻居,之后好几天,江容一反常态,每天练完她给自己规定的晨课就出门了。
或是去李园找林诗音,或是去神侯府蹭大师侄的茶,再不然还有金风细雨楼。
因为房子是李寻欢找的,林诗音也帮忙瞧了瞧,所以在李园的时候,江容并没有抱怨过方应看搬过来,还派人监视她近况的事。
她怕林诗音为此觉得对不住她,也怕李寻欢会因为这个此后每次见了她都要道八百遍歉。
神侯府那她倒是主动说了。
因为她还是没想通方应看到底为什么这么关注她。
“当着方巨侠的面,他是如何说的?”诸葛神侯问。
“他……”江容又要忍不住翻白眼了,“他说他喜欢我。”
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无情和铁手都微妙地变了变表情,似是在为这个怎么听怎么不靠谱的理由尴尬。
江容其实也尴尬,但她说都说了,便也没那么在乎了,何况她并不信方应看的胡说八道。
诸葛神侯也不信,闻言咳了一声,道:“也亏他说得出口。”
江容摊手:“他脸皮厚呗,偏偏他义父还格外信他。”
碰上这种人,就跟走在街上踩到牛皮藓似的,浑身不舒服,偏偏还甩不掉。
如果不是因为江易还没有到,苏梦枕的身体也没有真正的起色,凭江容的个性,这会儿大概已经脚踩风火轮离开京城回恶人谷当她的山大王去了。
见她为了方应看烦躁至此,神侯府众人也十分怜爱,无情更是建议她搬回来。
“不论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小师叔住回神侯府,总归能免了不少同他打照面的机会。”无情说,“而且也好有个照应。”
大师兄开了口,铁手也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小师叔不妨回这儿住着。”
江容想了想,说先看看情况吧。
“倘若他之后有所收敛,我也就不用继续打扰你们了。”她补充道。
“小师叔过来,怎么能算是打扰?”大约是还在担心她,如此反问的时候,无情微蹙了蹙眉。
江容只好放软了声调解释:“不是我有意与你们生分,但我哥最近就要来了,我搬来搬去总归不方便。”
话说到这份上,神侯府众人便也没有再勉强,只嘱咐她平日里多加小心。
诸葛神侯甚至道:“倘若他真欲对你图谋不轨,我会知会师父,请他老人家出面。”
铁手:“师祖出面,便是方巨侠,也要退让三分,别说方应看了。”
江容被他们安抚了一通,心情好了大半。
隔天再去金风细雨楼的时候,精神都足了不少。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她什么都没说,苏梦枕竟就知道了这事,还主动问起了她。
苏梦枕问:“我听说,小侯爷买下了容姑娘隔壁的宅院,容姑娘为此与他打了一架?”
江容一直知道金风细雨楼消息灵通,然而那天晚上见证了她和方应看那一架的,只有方应看的手下和义父。
方应看的手下对他那般恭顺,没道理会把主子被人揍了的事往外说,所以是方巨侠?
这样想着,她点了点头,又问:“是方巨侠前辈告诉你的?”
苏梦枕笑了:“正是。”
方巨侠与他过世的父亲有些交情,早些年苏方两家也常有往来,此次方巨侠入京,自然也顺道来了一趟金风细雨楼,见了苏梦枕一面。
两人聊了不少,差些耽误苏梦枕泡药浴的时辰,后来杨无邪亲自进来催促,提了一句江谷主的嘱咐,便让方巨侠生了兴趣。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方巨侠就把方应看因为“不知分寸”而惹恼了江容的事告诉了他。
江容听罢其中原委,再度无语起来。
好一会儿后,她才叹着气道:“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不过也就只有他会信方应看是真的想追求我吧。”
苏梦枕霎时明白了:“所以容姑娘才会告诉他,你早有意中人?”
江容:“没办法,只能这么说。”
苏梦枕听得想笑,对一般女子来说,意中人这种话题,就算不避之不及,也定会说得十分慎重。也只有她,会直接把它当借口拿来用,用完了还一派理所当然,坦然又无谓。
不过转念一想,她作为恶人谷主和天下第一人的徒弟,原本也不是一般女子就是了。
思及此处,苏梦枕面上不自觉浮出了些笑意,道:“他与我说起此事时,言谈间尽是可惜。”
后半句玩笑意味更重:“我猜他原是打算帮小侯爷一把的。”
江容并不意外,但难免心累。
“我真的不懂,他怎么就这么信方应看呢?”
苏梦枕听出她语气里的气急败坏,再看她这会儿眉头紧皱,比给自己诊脉时更甚,亦有种十分新奇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抬手摸一摸她的发顶,劝她宽心,但终究忍了下来,只轻声回答她方才的问题,道:“小侯爷是他亲手养大的,相信小侯爷,就等于相信他自己没有养错人。”
“所以与其说他信任小侯爷,倒不如说他是对自己十分自信,毕竟他这辈子就不曾真正失败过,普天之下,能让他心甘情愿说一句不及的人,大概只有容姑娘的师父了。”
江容听他夸韦青青青,虽不至与有荣焉,但也高兴了一些,不再鼓脸皱眉了。
“那当然。”她说,“我师父可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苏梦枕病得久了,又心忧国事,继承了他师父的红袖刀法,性情难免凄清。
这些年来,他少有被旁人情绪触动的时刻。然而此时此刻看到江容露出类似他们初相见时的表情,他发现他竟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名师出高徒。”苏梦枕道,“容姑娘也厉害。”
江容被他夸得受用,眯着眼弯起唇角,露出唇畔的梨涡,只是开口的时候依旧绷得十分严肃:“你别以为你夸了我就能逃避喝药。”
苏梦枕很是冤枉:“我何时打算逃避了?”
江容:“是吗?可我听杨总管说,他每日都要催上好几遍呢,可见你其实并不想喝。”
苏梦枕:“……”
这两人现在是打算里应外合着对付他?而且每日催上好几遍也太夸张了些吧?
然而江容显然更相信杨无邪的话,说完这几句,也不等他解释,便表示今晚她会看着他喝完再走。
苏梦枕闻言,抬手摸了摸鼻尖,把想好的辩解之语吞了回去。
“好。”他听到自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