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张堡领命而出, 他一贯是个面无表情的人, 或者说他被培养的面无表情。
因为他太年轻了, 长的又好看,还是那种秀气的好看,不把脸冷下来,仿佛钢浇铁铸一般, 就自觉带不了队。
侍卫里虽然不像军营里那么多兵痞兵油子,但有本事的人不少,所以不服管的人就不少。
张堡冷气森森的从王妃跟前出来, 他手下两个在门口蹲着,引的几个丫鬟有意无意的在不远处转悠的家伙,立刻就跳起来:“头儿,王妃吩咐什么了?”
张堡扫了他们一眼, 没理睬,面上看着铁板一样,心里却是想的不少:王妃怎么就能这样大胆?
他领了命安排人在那处地方守了这半月, 这些家伙办差事没问题,但终究有那么几个跳脱的,有意无意的周边连同这宅子的丫鬟们都撩了个遍,当然倒是不至于泄露出什么来, 反是知道了不少事。
那宅子里住的女人,是王爷的外室, 还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王妃吩咐看着那宅子, 大约也是不想出什么事, 堂堂一位王妃,想来不至于跟个没名没分还没进府的女人争风,可张堡没想到,王妃现在又是这样的吩咐。
但是张堡领了王爷的命令,要听王妃的吩咐,那就必定是要听的,不管王妃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忠实完成任务,再报给王爷知道。
张堡沉着脸往外走,眼角还看见有个丫头大胆些,追上来塞了一油纸包的点心给谭元。
谭元嘿嘿的笑,张堡只当没看见,兄弟们都是穷苦出身,干的又是提着脑袋的活儿,要是有那个命,能娶到一个王府的丫鬟,哪怕二等三等呢,那也是福气了,这些丫鬟,多半都是有来历的,有家有人有亲戚,比起他们大多孤身在这里,就强的多了。
张堡回了侍卫签房,虽然惯例的一言不发,想的却不少,王妃既然特别吩咐了不能叫一个人知道,那就或许暗中是有人在看着的,张堡想了一阵子,他起身吩咐道:“今日一个也不许散。”
说着就出去了,直接去找了容十二公子。
容十二公子现在不在毕胜斋喝茶了,他傍上了景王殿下,在这京城里弄了一处院子,仿着江南园林也似的模样,闹中取静,闲情雅致,迅速成了京城的新热门去处。
张堡这一次没有把他拖出来,直接进去找他:“十二公子,王妃吩咐我看着的那处宅子,要小心些什么忌讳没有?”
容栩折扇摇一摇:“当然有了。”
他哥俩好的搭着张堡的肩:“来来来,哥哥跟你说说,这里头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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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堡的差事办的很利索,把人弄走不难,难的在于怎么掩人耳目,方婉不知道他怎么办的,只是在几天后接到了回报,那宅子已经清空,人弄走了,没有惊动人。
到底有没有惊动人,方婉现在无从得知,她只觉得,还是男人做这些事更方便便宜些,要她自己找人手来办这种事,确实困难,要靠得住,还要能办的好,但萧重就要容易一点,甚至他吩咐张堡这一队留下来给方婉使,方婉也就变的容易了。
既然是萧重给她使的,方婉便相信他的能力,她也就没多说什么,只笑着赞扬道:“辛苦了。”
就转身回了屋里。
随即绿梅出来,托出二十两银子来赏他,又笑道:“王妃说大家伙儿辛苦,这点银子拿去买两坛酒喝,膳房里也吩咐加菜了,也算是歇歇了。”
绿梅还笑着说:“我还跟膳房说了,格外蒸了一笼屉的甜栗子粉糕,给大家伙儿一人包一包带回去的。”
张堡谢了王妃,又谢绿梅,绿梅抿嘴一笑,回去屋里,紫萱在窗子底下对着光比着一片花瓣的色儿呢,头也不抬的笑道:“这位张哥哥虽然不爱说话,礼数倒是周全。”
绿芷笑道:“对着你那是不爱说话的,我也发现了。”
绿梅何等伶俐,闻言就去拧绿芷的嘴:“我把你个小蹄子,闲着没事儿做,就取笑起我来了。”
绿芷忙往后躲,笑道:“哪里没事了,内务府送来这一季分例的衣料,布匹,首饰,还没上档子呢,我这就去。”
绿芷管着方婉的小库房,府里的大库房是在外头分成职司管着,有管家具的,有管金银器的,有管瓷器的……只方婉这里的东西,精致些,数量也少些,都是外头送进来挑的好的才给方婉看,是以她的小库房没有分这么清楚,都由绿芷一块儿管着。
绿芷把东西上了档子,拿去给方婉看,首饰上其实看不出太出来,衣料上略为明显,四匹各色素罗,四匹各色素绢,三匹各色素缎……
这还真是做戏做全套呢,明明方婉已经知道了他们做出来的局,但还是很细致的做成了这样的场面。
方婉不动声色,只叫绿芷把东西放进去,绿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指出这东西数量看着隐约有蹊跷。
在恭亲王府里,恭亲王侧妃正在见她娘家嫂子,恭亲王侧妃有宠,娘家人都安顿的好,除了有个哥哥外放在外头做官,其他的甚至连表兄弟们都混了个有油水的差事,何况自己的哥哥兄弟,内务府往各王府、公主府里送分例的肥差就是她的同胞哥哥领的,她嫂子笑着说:“照侧妃娘娘的吩咐,东西已经送到景王府了,留下了四匹各种颜色花样的缎子,两只簪子一对镯子,有两三日了,景王府没有使人来查。”
恭亲王侧妃穿着葡萄紫满地锦长褙子,折枝绣千水裙,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看起来都格外的娇媚动人,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进王府伺候也有二十年了,还能得王爷的意,她嫂子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堆满了笑。
恭亲王侧妃笑道:“她哪里敢来查,只怕如今心虚着呢,只当完全不知道吧。”
她的笑里不是不带着一丝得意的。
这样的事情,远不止一回两回了,可是每一次,她都会觉得得意,觉得爽快,看到那些金枝玉叶,高官贵胄,那些名门淑女,贤德夫人,甚至是那些有宠的侧妃、侍妾、姨娘,按捺不住自己,在他们的操弄之下,暗地里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最终落到她的手里的时候,她就格外的满足,爽快,得意。
越是身份高的人,越能叫她满意,越是名声好的,也越能叫她满足,那些人前架子十足,目无下尘的贵人,那些矜持骄傲,贤德名声在外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他们被自己揭穿的那种惊惶,害怕,尴尬,羞愧交织的种种情绪,尤其是不得不听命于她的那种不甘和痛苦,就能叫她格外的舒畅。
那些人再高贵,不也得伏在她这个他们看不上出身的女人脚下吗?
恭亲王侧妃得了她嫂子送来的消息,又亲自去城南那宅子看了一回,他们的人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这宅子里的人被杀,但周围有人听到了响动偷偷出来看过,看到了一点,而且,院子里虽然洗的很干净,但是院子里的两口青花大瓷缸子底下浸进了血,却被疏忽了,还有院子的花坛的泥土看着也是干净的,掀开几寸就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恭亲王侧妃很满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能够把那位凭着美貌飞上枝头变金凤凰,和她一样是小门小户出身,却做了景王正妃的女人捏在手里,就快意的叫她竟然有一点颤抖。
这种感觉,只有在拿下五殿下的时候她感觉过,把堂堂的皇子踩在脚下,光是这样一想,就叫人后脊背一阵酥麻。
这一回,她又感觉到了。
她迫不及待的等着五日后的万寿节,三品以上诰命均进宫朝贺。
虽然已经捏住了景王妃的把柄,她还是很谨慎,并不打算亲自上门去叫人看见她。
万寿节向来是宫里要紧的节日,一年到头,宫里三大节就是正月初一,万寿节和圣寿节,今年因太后娘娘的身子骨儿见好,精神旺盛,说是要亲自给皇上过生日。
有老祖宗这样的话,谁不奉承?就是家里有白事,只要不是孝道有碍的,都按下来不敢往上报,且还一样花团锦簇,满脸欢喜的进宫朝贺。
方婉这样的正经儿媳妇,进宫还得比别人早些,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才行,如今萧重不在家,方婉索性每日里带着小郡主睡在他们的大床上,方婉早早的起身,睁开眼睛,先看着小家伙蜷成一个球的样子,睡的十分香甜,小拳头捏成一个白胖胖的馒头,小脸圆鼓鼓,嘴角微翘,似乎有一个很满足的梦一般。
看着她,方婉都觉得格外幸福,抱着她亲了一个。
小家伙挥挥手,好像赶掉什么似的,不满意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方婉还是笑,起床下来,外头丫鬟们听到动静,都进来点了灯伺候,轻手轻脚的也怕吵醒了小郡主。
因是进宫伺候,还要去皇上的殿外磕头等等流程,方婉不敢像在家里这样吃早膳,今天端进来的都是蒸的包子,卷子,煎的鸡蛋饼之类的干的,方婉吃两口才抿一小口牛肉汤顺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香味引诱了小家伙,还是本身就睡醒了,她动了动,又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茫然的望了半天,奶娘早就守在一边,拍了一会儿她就把她拍醒了。
小郡主往她娘身上扑,非常明确的说:“吃!”
方婉已经换了大衣服了,不敢抱她,赶紧把桂花糕递过去,小郡主只闻到味道就撇开头,还是指着:“吃!”
她还真不随她爹,不爱吃甜的,方婉给她吃鸡蛋饼,她就愿意了。
方婉擦了手,又亲她一下:“乖宝宝,娘亲要上阵去了,宝宝在家里乖乖的玩。”
小郡主当然听不懂,且起来不久,看起来一脸呆呆的模样,但她看她娘花枝招展的出门去了,还是乖乖的挥了挥手。
方婉想,不仅是为了萧重,就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她也非要弄死那些人不可!
方婉进宫的时候天刚亮,恭亲王府没有正经王妃,皇上也没有皇后,现在正经的排前带头的就是先帝第八子淳亲王妃了,年不过三十出头,因淳亲王母亲位分低,自己的年龄也小,一向安分守己,连同自己的王妃都一样,不声不响的,在京城没什么存在感。
淳亲王妃比方婉到的更早一点,这也算是个人心照不宣的次序了,没有人排演过,却完全不会出错,因为恭亲王府没有正妃,就更低了一点,过了一会儿,才见恭亲王世子妃和恭亲王侧妃一起进来。
恭亲王世子妃和侧妃均上前给几位王妃请安,方婉微笑着站在一边,她发现,那位以安分守己,后宅安宁为标签的淳亲王妃,看到那位恭亲王侧妃的时候,掠过了一丝不自然。
咦,莫非她也做过什么吗?被那女人抓到了?或是也是被设计的?
被设计这种事,真叫方婉脊背发凉,从来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再防范都是被动挨打,这种事,只能掐死源头,才是上策。
在往太后宫中去的路上,恭亲王侧妃走在后头,方婉似乎有点漫不经心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开始还走在淳亲王妃后面半步,不知不觉就拉了好几步远,然后她听到那个女人带着得意又满足的声音小声在她耳边道:“王妃果然好手段。”
方婉一脸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她这句话,就恢复了矜持的模样,她的眼里分明透出一点高高在上的不屑,仿佛在说,这个人这样的身份,凭什么跟我说悄悄话?
她也没斥责,只是又拉开了距离,赶前了两步,恭亲王侧妃分明听到她小声的跟世子妃道:“你们府上侧妃是个什么规矩,也真有趣儿。”
世子妃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跟方婉说了两句,两人窃窃私语,后面的恭亲王侧妃牙齿咬的咯咯响,进宫之前的那点儿得意满足此时好似有点扭曲起来。
这个女人!
她竟然这样看不起自己!!!
我就要看看你落在我的手里的时候,还有没有这样骄傲的模样!
恭亲王侧妃在心底反复的念着这句话,才能控制住她的面容不会扭曲,还能带着一点儿笑,但是她等不了了,等不了安排见面,她今天就要把这个女人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