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前儿不是说旨意上头一个就是她吗?”
“不是说连封号都拟了呢吗, 有板有眼的, 这样还能是假的?”
“这是哪里放出来的消息, 也太好笑了。”
“别说咱们,你看她,都觉得自个儿当定了娘娘了呢!她的亲姑娘在宫里头,又有体面, 难道没影儿的事还能告诉娘家不成?”
“不过还是很有趣啊哈哈哈哈哈。”
议论迅速的传了一波又一波,这样的事,当事人向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渐渐的她发现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对了,议论起来的神态也不对了,根本不是那种艳羡的嫉妒等等的神情。
这些人的目光怎么都这样诡异?
袁紫燕有点不安起来,她看看方婉, 只有方婉的模样儿保持不变,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显出一丝闲适。
天都凉下来了, 还拿什么扇子!
袁紫燕给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伶俐,也确实跟着觉得不对了,立刻去找平日里相熟的别人家姑娘的丫鬟说说话儿, 说了两个,脸色大变, 赶紧回来, 悄悄跟袁紫燕说。
袁紫燕整个人呆住了, 恨不得立刻去问个清楚。
可这个时候,脸面太重要了,她牙都要咬碎了,还是站在那里,生生的熬到大家散了,才回家去。
方婉就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了,她是特意来看这一回热闹,这下看得心满意足,便去跟王七娘说了几句话,没等开宴席,她就走了。
自从方婉心中怀疑上辈子萧重的死,跟袁家脱不了干系之后,方婉当然就不会喜欢袁家人了,幸灾乐祸的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她倒是不觉得这是她搅出来的事儿,她哪有本事影响皇上?她不过是去陈述了一回厉害干系,指出那些蛛丝马迹,其他的,都是皇上的圣裁了。
方婉回到百花胡同,二门上停着来客的马车,方婉只瞟了一眼,在门口等着伺候她的紫萱就心眼灵活的上前小声回她,是叶家大姑奶奶的马车。
她是叶家托的中人,今日是拿叶八公子的庚帖来换方柔的庚帖的。
这也是方婉的意思,她的赐婚旨意要下来了,叶家的亲事既然已经决定应了,便让叶家在这之前就来换了庚帖,把这亲事操持起来,面上好看些,显得不是那么趋附他们家。
这就是方婉的周到之处,惯于给人留体面。
她琢磨着,方澄和方莹的事,还有长房、二房有两位哥哥的亲事,也要跟大伯娘说早日定下来才好,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在京城挑姑爷,不如趁她的赐婚没下来之前就定下来,让夫家脸上好看些。
方婉知道方杜氏已经给她们姐妹两个都看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方澄的事方杜氏就能做主,方莹这里,就要老太太点头了。
这两位姐妹的事,方婉并没有打算多说什么,只要看着选的人家不差,配得过,她就犯不着插手。
方柔那一回的事,唐氏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方柔终究是她的妹妹,她向来还是希望姐妹们好一点的。
选秀的旨意明发了之后,随即就是给宫里几位大了的殿下们赐婚的旨意,方婉那一日看了一场袁紫燕的热闹,没承想,这一次轮到她被看热闹了。
旨意上给四殿下、五殿下赐了婚,给宫里的三位公主赐了婚,却没有给景王殿下赐婚。
这可也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儿,传言里景王殿下的亲事早就定了,拖在后头是为着和宫里的殿下们一起赐婚罢了。
方婉这铁打的景王妃,看起来也不那么铁了。
不管外头人怎么说,方家的人开始坐立不安了,方家有今日,都是因着方婉这王妃的前程。只不过欣慰的是,虽然没有赐婚的旨意,那也没有把别的姑娘赐婚给景王殿下的旨意,只是把他给空过了。
这跟选秀就有点不同了,选秀这次没有,那就是不能入宫了。
方婉自己都讶异,那一日景王殿下过来报喜,说的很清楚他看着拟旨的,那么这次没有景王殿下,必定是这两日出的变故。
变故出在哪里呢?
除了方婉拦着袁紫燕的事,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安分守己了。
方婉回想那一日皇帝的神情语气说话,想了半日,也没有头绪,不过皇帝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要从他老人家的龙颜上看出个所以然来,基本等于妄想。
方婉想了一想,便放弃了。
至少萧重,她还是能确定的。
只是方婉坐得住,却有人坐不住了。
在百花胡同西边角上的院子里,方家二老爷方书文一脸焦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问小厮:“六姑娘怎么还没请过来。”
那小厮赔笑道:“六姑娘住那头儿呢,还得从水那边过来,就是我们走,也得一刻钟时候,姑娘哪里有那样快呢,老爷再略等等就来了。”
方书文踢了那小厮一脚:“去看着!”
那小子正好也不想在跟前挨骂,赶着就出去了。
方六姑娘方柔听说父亲叫她过去说话,答应了一声,就叫上丫鬟给她梳头换衣服,一边对自己跟前的丫鬟说:“你打发一个小丫头去跟四姐姐说一声儿,父亲叫我,我这里刚好跟前使的人都有差使出去了,我总不好一个人也不带就过去,请四姐姐不拘跟前哪个姐姐打发给我使一使,回头就送回来。”
那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心想她们明明在这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也是常在方柔跟前伺候的丫鬟了,方柔笑道:“你们别管那么多,只管去叫人,你们两个就去园子里逛逛去吧。”
两个丫鬟满腹狐疑的去了,过了一会儿,方婉便把跟前使的绿芷打发了来伺候她,两个一起往方书文住的那边院子过去了。
绿芷去了半个多时辰,又伺候着方柔回来,见她的丫鬟们也都回来了,便把方柔交给她们,才自己回去复命。
绿芷是个伶俐的,这样内务府□□出来的丫鬟,说起来比起这些中下等官员外头人牙子处买的人,伶俐百倍,她跟着方柔过去,听方书文说的第一句话她就已经明白了。
这会儿绿芷便回方婉道:“六姑娘大约是知道二老爷要说什么,只六姑娘终究是女儿,便是心里头再怎么想,也不好过来跟姑娘说二老爷的不是,奴婢瞧着,六姑娘也是觉得尴尬,才把奴婢也叫过去听一听。”
她是丫鬟,跟在方柔身后伺候,方书文哪里知道她是哪里的,说话也自然不避她。
方婉道:“说什么呢?”
“二老爷叫六姑娘来打听,姑娘到底这是怎么了。”绿芷道:“二老爷前头第一句话就问姑娘这景王妃是不是做不成了?六姑娘自然不好说的,二老爷看起来恼怒的很,骂六姑娘既然与姑娘好,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又叫六姑娘回来细细打听一回,花点儿银子也不要紧。还说……”
先前的话就不太好听了,这绿芷说到还说两个字,居然还吞吞吐吐的,显然更不好听,方婉笑道:“什么话我没听过啊,你只管说,又不是你说的。”
绿芷这才道:“二老爷还吩咐六姑娘打听,姑娘这景王正妃若是不成了,还能不能做个侧妃。”
方婉冷笑了一声:“二伯父这是有什么好事吧?”
方婉便吩咐道:“你去把苏太太给我请来,我有话问她。”
苏太太倒还是一径的恭敬,跟平日里没有两样,好像完全不知道方婉如今应该赐婚但却黄了的事,进门儿就笑道:“姑娘有事,打发不拘哪个妹妹来说一声就是了,哪里用姑娘亲自吩咐呢?”
方婉笑着请她坐了,自己也在炕桌另外一边坐了,叫人上茶,然后才问:“这府里的事,我是都托给了苏家姐姐的,今日有件事我不知道,所以问一问,我二伯父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方婉问的直接,苏太太哪里有不懂的,便笑道:“原来姑娘要问这个,要说好事,那也说得上的,原是二老爷这新进了京,认识了些人,听说二太太没了,屋里头没个主事的人,不成样子,自然有些人热心的很了。前日我也听说了一两句,城南绿柳胡同有一户李家,家里老爷原来外放在山西,偏任内连续两年出了大案子,考评上只得了个下等,差事没了,如今回京来,也往各处托人送人情,想要再选了官放出去。”
苏太太停了一停,方婉其实已经明白了大半,不过没有出声,等她接着说:“这位李老爷膝下有个姑娘,是姨娘养的,今年十六,生的模样儿颇为周正,李老爷也不知怎么认得了二老爷,前日说的七七八八了,说要把那姑娘许给二老爷填房。”
有苏太太这样的人才在手下,真是省心,方婉想,只是如今她还算不上在自己手下。
不过苏太太这会儿见方婉特意过问这件事,就知道自己有点办砸了,既然打听到了这事儿,居然没有立刻来回,要等方姑娘问起来才说,自然不是伺候主子的道理。
果然,方婉便笑道:“既如此,我知道了。我回头去与王爷讨一讨恩典去。”
这便是方婉不满意了。
苏太太连忙站起来,赔笑道:“其实这事儿前日也只是在说,且还是在酒桌上,我们虽然听说了,也没正经当真,预备着两边挑送庚帖的日子了,再来回姑娘,也是想着,若只是酒后胡话,我们就当个正经事来回姑娘,那也太不懂事了些。”
“那这会儿呢?”方婉还是不动声色的问。
苏太太踌躇了一下才道:“听说那李家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观望着呢。”
苏太太的话不用说的十分明白,方婉也清楚,这李家把这姑娘待价而沽,这是要等着方婉做了景王妃了,才肯答应方书文。
别的人或许因为方婉这一次没有被赐婚为景王妃,有踌躇有观望,可苏太太不一样,她在这百花胡同伺候了这些日子,早就看得明白了,景王殿下待这方姑娘可不一般,就是那些正经成婚了的王妃,在自家王爷跟前,那也不如方姑娘在景王殿下跟前说话管用。
何况宫里的袁太妃连同太后娘娘,都喜欢方姑娘呢。
这会儿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苏太太当然也不知道,可她知道,不管怎么着,方姑娘的造化也不会小。
是以苏太太赔笑道:“我回头就打发人去李家。”
“去李家做什么?”方婉诧异:“你也说了,那姑娘才十六,能懂什么事!”
听方婉这口风,苏太太赶紧收了笑脸,轻易不敢再说话了。
“我五妹妹都十五了,三哥哥也十八了。”方婉道:“来个十六岁的二伯娘,别说她们,就是我也别扭呢。再说了,二伯父那边,屋里诸多事情要操持,又有三哥哥、五妹妹、六妹妹的亲事,这两年是必要办的,小姑娘能顶什么事。”
苏太太这样的伶俐人立刻回过味儿来了,想着出门就去打听这位二老爷是怎么得罪方姑娘的,一边试探的说:“姑娘虑的是,我想着,我倒是认得几个从宫里头出来的姑姑,都是年纪大了放出来的,会说话,会待人,做事十分周全,就是因模样儿不够周正,当年没能在主子跟前伺候,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恩典,只怕配不过二老爷。”
有恩典放出来的宫里的姑姑,就像苏太太这样,出来多半都会嫁个五六品的官儿,都是官太太,自然是看不上方二老爷这样的白身的。
方婉觉得这宫里的姑姑果真是伶俐的很,自己刚说那么一句,她就明白了,方婉便笑道:“做事周全,待姐妹们好,才是要紧的,别的且都靠后,模样儿就更不要紧了,只要二伯父那边家宅清净,安安稳稳的,比什么不强呢?”
方二老爷肯定是得罪方姑娘了,苏太太听到这里,再没有不懂的了。
苏太太手里资源多的很,不费力就寻到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宫女,今年已经三十了,因生的黝黑,又是吊梢眼,高颧骨,看着就不讨喜,在宫里巴不到主子跟前伺候,只管着茶房顿茶。
苏太太回道方婉跟前:“也是清白人家姑娘出身的,只是在宫里这些年,耽误了日子。别的事姑娘只管放心,在宫里就学出来了眉眼高低,做事周全,如今出来,一家子也是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家里兄弟多,几个嫂子弟媳,以前闹的沸反盈天,如今也都服帖了。我去说了一回,一家子也都是情愿的,还说要来给姑娘磕头呢。”
方婉笑了笑,这苏太太话里好几层意思,现在这位宫里出来的姑姑是个有手腕的,而且很清楚主子是谁,宫里头能安稳混个十几年的人,略微没眼色都不成,她便笑道:“若是真是成了,那就是我的长辈了,我哪里受得起她的头,她心里头有数儿就行了。”
苏太太应了,方婉又笑道:“我也不好亏待她,回头我先见一见她,若是过得去,我就去寻个有身份的人去跟老太太说。”
“是。”苏太太答应着,又往窗外望了一眼,满面笑容的道:“王爷来了。”
景王殿下不大高兴的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