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非卿随穆楚寒来到乾清殿。
殿门一关,穆楚寒坐在上方,冷冷的盯着穆非卿,不发一言,盯得穆非卿头皮发麻。
穆非卿站在他下首,过了几息,听穆楚寒语气森冷问:
“你可知错?”
穆非卿点头。
“错在何处?”
“儿子不该与父皇耍心眼。”
穆非卿难得态度端正:“不该将母后牵扯进来。”
穆楚寒拿起桌子上的折子掷到穆非卿身上:“你还知道你母后,你母后还比不上一个冷家的小子重要?”
“朕之前对你的嘱咐,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穆楚寒勃然大怒:“若朕此次没能醒来,你是不是事事都打算让你母后跟着操心?你应许朕要好好照顾你母后,就是这般照顾的?”
“朕还没死呢,你就把主意打到你母后身上去,看来这些年,你母后是白疼你了!”
穆非卿顶着穆楚寒的雷霆之怒跪下:
“父皇息怒,儿子知错了!”
若谁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左右父皇,能改变他做出的决定,也就只有母后了。穆非卿只是一时心急,不料却踢到了他父皇的铁板上。
“你若知错,朕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朕赐毒酒,你亲自送去大理寺,了结了漠北那帮人!”
穆非卿骤然抬头,对上面前冷色冷峻,气势逼人的穆楚寒。
“爹爹?”
情急之中,穆非卿改口喊:
“爹爹要如何才肯放过仁愽一命?”
穆楚寒盯着他,黑眸深不见底,里面结着冰霜:
“非卿,你不是小孩子了,漠北冷氏一脉若还在,他们的心就不会死,漠北也不会安宁!你要为了一人,在漠北埋下危机?日后,时时担忧?”
穆非卿抿着嘴:“爹爹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说服他的,不会让他起任何对元尊不利的心思,更不会让漠北陷入混乱。”
他抬头,漂亮的黑眸坚定的望着穆楚寒:
“若真有这一日,儿子定会亲手杀了他!”
穆楚寒看着直直跪在身前的穆非卿,一双和他娇娇一模一样的明亮大眼睛,透着固执而倔强。
“爹爹,儿子求你!”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穆楚寒才开口:
“你起来吧!”
穆非卿跪着不动,态度坚决。
穆楚寒道:“此次漠北之行,你随国师前去监军,带着他一起去。”
穆非卿瞬间瞪大眼睛:“父亲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让他跟着去平反漠北的暴动,若他下不去手,朕便会命百里杀了他!”
穆非卿全身轻轻颤抖起来,这样对冷仁愽,何其残忍。
但穆非卿一下就明白了穆楚寒的用意,父皇是想把冷仁愽逼到整个漠北的对立面,让他往后没有机会与漠北联手,让整个漠北都唾弃他,仇恨他。
只有这样,他活着,父皇才放心。
才不会担心,漠北的人会居心不良的找上他,鼓动他复仇。
可,穆非卿知道漠北对冷仁愽来说有多重要,冷仁愽从不把盛京的庄亲王府当成家,只有漠北才是他真正的家。
若是让冷仁愽亲手毁了他自己的家,让他和自己的族人站到对立面去,他能做到吗?
“如此,你可还要保他一命?”
穆非卿咬牙点头:“保!”
说着,穆非卿连夜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监牢。
已经夜深,幽长昏暗的过道想起脚步声,被关在监牢中的漠北众人早已是惊弓之鸟,一听到响动全都惊醒了,翻身坐起来,紧紧盯着过道。
两侧的灯被点上了,出现了一个穿祥云龙袍的少年,身量修长,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长的美。
“太子殿下,你请!”
牢头引着穆非卿来到铁牢旁边,穆非卿站定。
冷仁愽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抬头望着穆非卿。
不过是一夜之间,他阿爷死了,熟知的漠北王爷们都死了,他被金吾卫的人带到了大理寺,入了狱,而非卿,摇身一变成了太子殿下。
如今,他才算明白了,非卿为何突然疏远了他。
原是那个时候,非卿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了。
“他是谁?”
监狱中有人疑惑的问,冷仁愽的父亲,看了一眼立在外面的穆非卿,认出他穿戴的不同来,转头问冷仁愽:“愽儿,他便是当朝太子?”
冷仁愽点头。
“他是来找你的?”又问。
冷仁愽不语,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站了起来,走到铁栏门边。
得知了穆非卿的身份,牢中一众漠北人纷纷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穆非卿。
穆非卿看着头发散乱,有些狼狈的冷仁愽,勾起唇角,扬起一个灿然大笑,还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的样子。
冷仁愽别他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晃花了眼,不由自主喃喃开口:“非卿…。”
穆非卿伸手递过去:“小愽愽,可有想人家?人家来接你出去,欢喜吗?”
冷仁愽看着穆非卿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下,他阿爸突然站起来走过来,一把将冷仁愽拉开,怒视着穆非卿:
“逆贼,你要做什么?”
穆非卿歪了歪头,脸上的笑意不减:“小愽愽?”
冷仁愽抽出他阿爸拉住他的手臂:“阿爸,别担心,非卿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过去与他说两句话。”
“不会对你怎样?他们姓穆的,杀了你阿爷,还给我们漠北泼了那么一大盆脏水,我们漠北与他们誓不两立!”
穆非卿看向冷仁愽的阿爸说:“漠北不会与我们誓不两立,只会臣服归顺于我们。”
“你休想!”
“你这个谋逆贼子,老子杀了你!”
几个漠北王爷的儿子大吼着跑过来,跟着穆非卿身侧的青崖冷脸上前一步,拔了剑。
隔着铁栏,牢中漠北众人再愤怒再仇恨,也不过是从铁栏缝隙中伸出两只手,却不能将穆非卿怎么样。
穆非卿对漠北人的愤怒视而不见,只盯着冷仁愽,冷仁愽走上前去:“非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理我……”
“小愽愽,非卿还是那个非卿,也希望你还是人家那个小愽愽。一直不变。”
冷仁愽盯着穆非卿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睛:“如何能不变?”
穆非卿笑,伸手抓住冷仁愽的手:“人家说不变,小愽愽就不许变!”
还是那边霸道无理。
冷仁愽握着穆非卿温热的手,心暖了暖,黑眸闪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听过道急急走来一个内伺监,身后还跟着几人,一人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有一壶酒,几个酒杯。
领头内伺监对穆非卿行李:
“奴才拜见太子殿下。”
“殿下,皇上命奴才带来了毒酒,让殿下送他们上路!”
监牢中众人大惊,而后暴跳如雷,叫嚣着骂起来。
几个别漠北王爷带来想过继给冷子翀的小子,怕的缩到了墙角。
冷仁愽一下松开了穆非卿的手。
穆非卿瞬间收了脸上的笑,转头看着内伺监,内伺监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非卿,你今日是来杀我的?”
“不,是来救你!”
“愽儿,别跟他废话,他们穆家没一个好东西。”
“姓穆的,老子便是死后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冷仁愽被他阿爸拉开,牢中的漠北人开始红着眼睛,大声诅咒起来,叫骂一片,不绝于耳。
内伺监抬头,小心翼翼对穆非卿说:“殿下,时辰不早了,该送他们上路了。”
穆非卿点头。
顿时涌进来十来个人,打开了监狱的大锁,端着毒酒进去,按住不断挣扎叫骂的漠北人,不论长幼,全部灌了毒酒。
冷仁愽看穆非卿一动不动的站在外面,冷眼旁边,不发一语,又见有人来拉他阿爸,捏紧拳头就朝来人砸下去。
过来的几个人都被冷仁愽砸倒,他阿爸大叫一声:
“愽儿,快去杀了那个小王八蛋!”
冷仁愽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不动的穆非卿,怒吼一声:“非卿,你真要杀了我阿爸?”
穆非卿沉默不语。
“愽儿,你发什么愣,还不去为你阿爷报仇?”
冷仁愽眼睛里充血,盯着穆非卿的眼神,穆非卿一辈子都忘不了,见他阿爸还在鼓动着他,穆非卿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崖,青崖亲自进去,逼近冷仁愽。
冷仁愽怒吼:“青崖,你…。”
青崖与冷仁愽打斗起来,其他人四五个人就去按住了冷仁愽的阿爸,捏着他的嘴,往他嘴里灌毒酒。
他挣扎着,朝冷仁愽大吼:“愽儿,为你阿爷报仇,为我报仇!”
冷仁愽被青崖擒住了双手,眼睁睁看着监牢中熟悉的漠北人一个个口吐白沫,抽搐着死去。
他阿爸被几个人按住,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给灌着毒酒,冷仁愽回头红着眼睛求站在外面的穆非卿:
“非卿,别杀我阿爸,求你,别杀他,你救救他!”
穆非卿暗中捏紧拳头,死死咬着牙,没有说话。
“非卿…。啊……”
“愽儿,别求他,杀了他,为我报仇……”
浓烈的毒酒顺着他阿爸的喉咙灌进去,冷仁愽看着他阿爸倒下去,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满脸痛苦狰狞,吐着白沫在地上抽搐。
啊!
啊!
冷仁愽痛苦得大喊出来,流下眼泪,青崖松了手,他跑过去抱住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阿爸,痛不欲生得嚎啕大哭。
“非卿,我求求你,快救救我阿爸,求你把解药拿来……”
“非卿,别让我阿爸死,非卿……我求你了……”
穆非卿头一次看见冷仁愽如此痛苦绝望,他一声声喊着自己,求着自己,自己却不能应答,不然,死得便会是他啊!
比起他的命,不管是他的族人,还是他阿爸,穆非卿都没有丝毫在乎动摇。
整个大理寺监牢,响彻冷仁愽声嘶竭力,绝望而愤怒的暴吼!
终于他怀中不停抽搐的汉子气绝而亡。
冷仁愽抱着他阿爸的尸体痛哭流涕,状若疯癫,让穆非卿看了,心痛至极。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内伺监看漠北人都死绝了,拿出一道圣旨对冷仁愽宣旨。
“特封庄亲王嫡孙冷氏仁愽为五品轻骑郫将,五日后随国师出征漠北!”
冷仁愽回头,满脸泪水,双眼凶恶瞪着宣旨的内伺监,内伺监尖声道:
“还不接旨,叩谢隆恩?你不想活了吗?”
穆非卿回头给了内伺监一耳光,夺过他手中的圣旨:
“滚!”
内伺监被打懵了,抬眼看穆非卿冷得骇人的目光,赶紧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穆非卿拿着圣旨走到冷仁愽身边,蹲下去,把圣旨递给他。
冷仁愽抬头,满是泪水的双眼,也难挡他眼中的绝望和愤怒,仇恨。
“愽,拿着!”
冷仁愽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怒视穆非卿,眼底深埋对他的失望。
“拿着,这是你的命!”
穆非卿将手中的圣旨强行塞进冷仁愽怀中,对他说:“如果你恨我,就给我活下去。”
“五日后,我再来接你!”
第二日,暗卫把大理寺监狱头夜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描述给穆楚寒听,穆楚寒招来内伺监。
“去告诉太子,五日后若冷仁愽还不肯接旨,杀无赦!”
消息传到了庄亲王府,庄亲王又惊又喜,看来以往愽儿和太子殿下混在一起还是有好处的。
庄亲王王妃抹着欣喜的眼泪:“谢天谢地,还是咱们愽儿命好。”
“王爷,您以前就不该拦着愽儿与太子殿下来往,你瞧,关键时候,太子殿下还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救了咱们愽儿一命呢!听说漠北那帮人全给灌了毒酒,独独留了咱们愽儿一人,皇上还给他封了五品轻骑将,可谓是皇恩浩荡啊!”
庄亲王却不那么乐观:
“你别高兴的太早,依着愽儿那犟脾气,我就怕他脑子转不过弯儿来。”
据说愽儿一直没有接旨。
庄亲王如何不着急。
老王妃也急了起来:“王爷,那怎么办,愽儿可是咱们女儿唯一的血脉啊,你快想个法子,救救他!”
庄亲王在屋里焦灼的走来走去。
“他祖父,父亲都给皇上杀了,他父亲还死在他眼前,如今他怕是对皇上和太子多有怨恨,我就担心他根本不会接旨,到时候触怒了皇上,也难逃一个死!”
老王妃愤然,压低声音:“滚毅那个混蛋,当初求娶明珠的时候是如何答应我们的,不过短短几年就让明珠命丧黄泉,还娶了好几门小妾,他死了也是活该!愽儿何必为他心伤!”
庄亲王不耐烦道:“你别说了,愽儿对漠北情深,我去一趟安国公府。”
“王爷去找他做什么?”
安国公的名声太臭了!
“找他帮忙,看能否进去大理寺,劝一劝他。”
庄亲王又说:“你明日请旨入宫,去看看太后,想法子见一面皇后娘娘,若能得娘娘一句话,此事就好办了。”
“好!”
第二日,穆楚寒听说庄亲王王妃进宫探望太后,脸一下就冷了。回头问内伺监:
“皇后在何处?”
内伺监答道:“娘娘在龙延宫收拾东西呢,皇上忘了,明日是白云寺主持弥生大师头一次开坛讲经的日子,娘娘一早就要去白云寺。”
穆楚寒沉声吩咐:“去请皇后过来,朕要与她赏画!”
赏画?
内伺监有些懵,眼露出疑惑,又不敢问,赶紧去传旨。
沐雪接到传旨,也愣了一下,赏画,赏什么画啊?
不过穆楚寒的心思一想难猜。
“青云你领着人把东西收拾好,明儿一早先让人把东西送到白云寺去,鹦哥你随我去前清殿。”
沐雪走到半路,碰到脸色不好的庄亲王,庄亲王一见到沐雪迎面而来,脸色更加不好了。
刚才庄亲王请旨探视冷仁愽被穆楚寒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见了沐雪便知王妃哪里无望了。
果真,太后派人去喊沐雪,却被告知皇后被皇上喊到前清殿去了。
进了前清殿,沐雪看穆楚寒坐在上方,正在批阅折子。桌子上垒了高高一沓奏折,显然公务繁忙。
穆楚寒抬头见沐雪现在门口,俊眉扬了扬:
“娇娇,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