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鬿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季戎叹息道:“护持结界, 需圣女以圣洁之身祭身, 在消逝之前, 由圣女亲选下一任圣女。”
“……”
祭身?岂不是让人去死!
庚鬿微微蹙眉。
他知道不同的族群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以一人祭身, 换族内千万人清宁,这是必然的牺牲。
季戎又道:“圣女护持结界千年,修为境界早已跌落, 离开结界便是难逃一死。”
“因她于你们已经毫无用处,所以你们明知道她会死也见死不救?”
庚鬿声音沉了下来,盯着跪在古树前的女子。
她成圣女为族妹,便是姐妹,姐妹之间,竟也能漠然寡情到这种地步!
季戎道:“并非如此, 族内得到圣女身死的消息时,救援已经来不及……”
“容嵇。”宛玥打断他:“无需多说。”
庚鬿冷笑道:“不知宛玥族长所谓的问阙, 是怎样的问法?”
圣女没有祭身结界, 所以母债子偿?
正这么想着, 身后突然有木刺袭来,伴着厉声呵斥:“自是让他以死谢罪!”
浑厚的灵力震荡,足以穿透化神期修士本体的尖刺直往容屿胸肺间,庚鬿一惊, 就要出手, 反被容屿往后一拽, 挡在了身后。
身前的人单手挡住袭来的木刺,黑色的荆棘迎上,将密如细雨的刺头一一打落,且有余力朝着某人偷袭的方向,那人见势不对,立即闪避,现身于人前。
匆忙间,庚鬿看到了她的本体,似乎是一株……刺桂!
一种观赏性植物,他曾经买来放在客厅里当做观赏盆栽的。
原本想给人一个下马威,反被人落了面子,刺桂女子满面怒容道:“族长大人,他既不肯问阙,便不是我易灵一族的人,外人擅闯族内,按照族规,您可要秉公处理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听着让人浑身不爽。
庚鬿还未动手,跪在古树前的女子突然动了,宛玥缓缓起身,转身道:“长老面前,谁给你的胆子在此造次!”
还虚期的威压骤然降下,只针对一人,在场所有人安然无恙,只有那只刺桂,面色一白,直直的跪了下去。
片刻之前的倨傲瞬间消失,女子撑着身体道:“归若无状,请长老恕罪!”
古树无奈叹息,“你回去吧。”
归若不甘道:“可是他们……”
同容屿一起进来的,可都是真正的外界人,族长私放外人入内,按族规是要惩治的!
古树老人道:“回去。”
“……是。”
宛玥撤了结界,归若便站起身,不甘心的瞪了容屿一眼,才转身离开。
庚鬿原以为像这样的封闭式族群,又是植物所化精怪,当像精灵一般单纯,民风淳朴,毕竟季戎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个老好人,此时见了刺桂,不免有些幻灭。
果然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有了灵智便会生出欲望,有欲望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刚才那株刺桂,显然是觊觎着族长之位的!
他忽然有点明白,宛玥族长这么急着带容屿来问阙是为了什么了。
见人还在原地没动,宛玥冷然道:“他非圣子之身,拿他祭身结界亦是无用,既然不肯问阙,便做不得我易灵门人,容嵇,带客人去休息!”
“……”
雷厉风行,断的干脆。
想来也是,若是圣女之子就是圣子之身,易灵门又怎么会禁止圣女委身他人,易灵一族的结界也不会逐渐削弱被人攻破。
季戎已经折身走到他们身前,低声道:“请随我来。”
庚鬿又看了眼明明没有眼睛的古树,他总觉得那古树视线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疑惑了半晌,拉着容屿跟在了季戎身后。
季戎……容嵇!
这两人实是同一个人。
至于为什么改名换姓,大概也是因为族规。
想到刚才的刺桂女子口口声声说着族规,似乎是不允许外人入内的,宛玥族长一眼看出他是魔界中人,为何还要带他进来?甚至去见了长老!
尚未想明白,眼前景物变换,走出林间路,到了一处住所。
“到了。”
“……”
易灵门的住处与外界大有不同,看似简陋,皆由木材搭成,仿若天然形成了的一个窑洞,立了一扇木门,走进去还能闻到泥土的清香,是真的清香!
灵力最为充沛的沃壤土,能够静心安神的长生木,以木枝结成的一个简单的聚灵阵,灵气逼人,用术法凝结,都能出现水雾。
这样的地方,纵然是不刻意修炼,修为也会不断提升。
季戎将他们送到之后便离开了,两间卧房,庚鬿知道青寒不是一人来的,藏在他袖中的蝎子正在呼呼大睡,将人打发去了隔壁,才进到自己的房间。
由玉竹编成的窗帘,掩住了窗外的景,进去的时候,容屿正掀开竹帘一角,望着天空的结界。
庚鬿走过去抱住他道:“就算你真的是圣子之身,现在也祭不了结界了!”
因为他已经不圣洁了。
容屿正在怅惘,忽然被他逗笑,回过身搂住他,避而言他:“她与我说过,是她错了。”
庚鬿道:“于公而言她是错了,于私而言,她没错。”
一个圣女,被束缚在族内千年,为了不动情动欲,肯定也显少与族人接触,整天对着一堆不能言语的花花草草,在大限将至之日,想要逃离束缚也实属人之常情,只是万事难测,或许她只是想出去看看便回来,无奈出去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如今回来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庚鬿视线落在容屿腰侧的醉影剑上,指尖在上面的纹路上抚了抚,顿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觉得是谁打破了结界?”
“……”
两人同时能想到的,都只有一个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易灵门的结界纵然再脆弱,要打破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
先是木山换魂,再是易灵门结界被破,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真的是为了圣物,他又是怎么知道,最后的圣物碎片是在易灵门的?
容屿道:“除他之外,还有荒泽秘境,这结界撑不了多久。”
庚鬿也不由得沉眸。
秘境的意识附身他人,它并非夺舍,也没有神魂,搜查根本无用,且它喜怒无常,玩弄人心,它很清楚怎样才能让人更恐慌,也更让人无法猜测它的下一步会怎么做。
尽管它没有暴露易灵门的隐秘,以之前那些人在结界缺口处看见的,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灵气浓郁的修炼圣地。
庚鬿几人在易灵门内暂居下来,结界破碎的消息让易灵一族所有族人感到恐慌,后因无人闯入,又大松了口气。
族长放任外人住在族内的消息不胫而走,有心之人从中挑拨,便有人受了怂恿闹事,宛玥族长放言,新来的客人帮助她撑起了结界,若有人能打破客人设下的结界,她便将客人赶出去。
莫说他们根本动不了客人设下的结界,就算动得了,也不会有人去动,挑事之人只在少数,自危之人却是大多数,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敢去动结界,那是与整个易灵门为敌!
刺桂不甘,又拿了容屿的身份说事,说他是罪人之子,不肯问阙,便不能留在族内。
然容屿闻名百年,无事不出结界的易灵族人都知道,圣女之子乃天芷宗少宗主,修为深不可测,宗族危难时,这种高阶修士自是多一个人多一分保障,他们挽留还来不及,岂会将人赶走!
几人在结界中过的安逸,只是让人不解,宛玥族长自来的那日见过他们之后,就一直未曾出现过。
庚鬿来这里是有目的的,当日气氛不妥不便提及,现在却见不着人,他要的东西该怎么办?
况且他还发现了一件比找碎片更令人忍受不了的事——易灵门内没有吃的!
植物以水为饮,以土中养分为食,能吃的便只有树上结的果子,虽然美味,但因为是自己结的,雌性植物都吝啬的紧。
要把自己的孩子拿去给人吃掉,也的确是舍不得。
庚鬿整天啃着除了清甜没什么味的果子,吃着酣甜到让人发腻的花蜜,已经煎熬到开始怀疑人生。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在这里修炼,真的是事半功倍!
再次从修炼过后苏醒,一盘新鲜的果子被送进小木屋,庚鬿都懒得去看有什么新品种了,拿来入口,抬眼盯着送果子的侍女头顶。
易灵一族的人,穿的不是绿袍就是青衫,只能从他们头顶的发钗来分辨他们的原型,今日走进小木屋的侍女头上的发簪乃桃木所制,正值花开时节,侍女发间还多了一朵桃红。
目送着侍女走进来放下托盘又走出去,庚鬿手里拽着容屿的玉质犀比,仰起头问:“你的原型是什么?”
植物精怪也属妖的范畴,容屿是半人半妖,除了对敌时会用到的黑色荆棘,他从未见过他原型的模样。
容屿抬手,黑色的荆棘缠绕在他手腕,受醉影剑身上的煞气影响,植物早已看不出原型。
庚鬿唤出凤鸢,看着金色的鞭身与黑色的荆棘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他母亲是凤凰,可他却不能和蝎子他们一样随意变回原型,或许也与他心脉受损有关,扔了颗果子送进嘴里,他又拿了颗抵到容屿唇边,调笑道:“若你还能化回原型,可能结出果子?”
被闹的次数多了,容屿也不恼了,拿开他抵上来的手握在掌心,回道:“你要尝尝?”
庚鬿眯眼笑:“说不定已经尝过了……唔。”
如期而至的吻,片刻后松开,容屿咬着他的唇说:“那再尝尝。”
“好”字还未出口就已经被堵了回去。
缠绵的身影滚落在不算宽敞的木榻上,卷起的竹帘重新放了下来,门也掩的紧密,一重结界罩下,再大的动静也扰不了外面的人。
奉族长之命来请人的小侍童,阴差阳错的被拦在了结界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