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人心叵测(致知, 治河最难之处并不在于修葺河堤)
送别九皇子之后,蔡思瑾也带着周水静、黄文邦等人奔赴下一个县,并且, 一省之地的黄河已经全部治理完成、修建好了河堤, 蔡思瑾都已经检查过了。此番, 众人进入了黄河流域的第二个省, 这个省里有一个蔡思瑾的老熟人许子尘。
许子尘与蔡思瑾相识于微末,那个时候蔡思瑾才名不显, 初至御史台会审司, 所遇到的第一个有影响的邹学武案中刑部的会审官员就是许子尘。在那个案子之后, 两人有了些私交, 但是许子尘出身许家,乃是许相远房子侄, 看不上寒门出身的蔡思瑾。而蔡思瑾呢, 也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所以二人当时只能算是泛泛之交。
待到后来蔡思瑾到山北省应天府做了三年知府, 与许相相交莫逆,许子尘才又对蔡思瑾观感好了一些, 觉得许相能看上的人定会有些不凡之处,主动与蔡思瑾来往了几次,惊觉蔡思瑾乃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很多他的奇思妙想别人不理解, 蔡思瑾却能理解, 顿时将蔡思瑾引为知己。
这些年来, 蔡思瑾一直呆在京中翰林院做九皇子的侍讲,而许子尘则已经在刑部熬好资历被外放为官,二人也一直书信不断,没有断了联系。此番蔡思瑾路过他的辖区总管治河之事,许子尘自然兴奋不已、扫榻相迎。
二人一见面之后不禁唏嘘——多年以前初相识的时候,蔡思瑾只不过是个正七品的御史,而许子尘是从五品的刑部官员。而如今多年未见,蔡思瑾已经是正三品的巡河御史,但是许子尘却不过是一个正四品的省属官员,所握实权不大,却是远远被蔡思瑾反超了。
不过许子尘与蔡思瑾年龄相仿,他能在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上做到正四品,也已经算是人中龙凤了,虽然于蔡思瑾、张思晨、沈子安这样的妖孽不能相比,比起其他人来说也不算发展得慢了。许子尘虽然年轻时候有些以家世取人,但是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世家身份在朝廷之中处处受辖制、受打压,早已成熟了不少,成长了很多,并未对蔡思瑾的成就心存怨怼,反而为自己故友的幸进而高兴。
二人喝酒聊天、畅想当年、好不痛快!
眼见得四下无人,许子尘借着酒意对蔡思瑾说了些自己的肺腑之言,他说道:“致知,我知道你担任了巡河御史,这个职位的权力很大,而且这个职位是新设立的,未有循例,你可以自主地做很多事,不受掣肘,但是你在做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日后呢?是知己我才提醒你的!”
蔡思瑾疑惑,皱眉问道:“日后?弘达兄你倒是说说,日后怎么了?”
许子尘哈哈大笑,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户人家养了两只猫,分别放在两个粮仓之中。其中一只勤勤恳恳将老鼠全部捉完,然后每天睡大觉,另一只呢,每日捉一些老鼠,但是从来不把老鼠捉完。致知兄,你这么聪明,你猜猜,这两只猫分别有什么下场?”
蔡思瑾皱眉,说道:“我自然知道这个故事,也知道结果,前朝某些将军剿匪不尽、非要养贼自重,就是担心皇上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但是弘达你也应该知道前朝的下场是什么。凡事都要两面来看啊。不知道弘达你想要和我说的是什么。”
许子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致知,我知道你自是清高有风骨,但是这个世间多的是想要养贼自重的人啊,你做事情可是一定要小心。譬如你修建堤坝、治河这件事吧。你也知道,户部为了治河,每年都给地方拨付大笔的银子,地方也可以治河为名自己征收部分赋税,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财帛动人心!
如果你这个巡河御史将整个黄河河堤都修好了,且修得坚固无比、日后黄河再无水患,你想想,有多少人的进项银子就没有了?而且你这个巡河御史的职位会不会被皇上裁撤?完全如用武之地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可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啊!所以致知你是不是考虑一下不要一次将河堤修葺得这么好,还需留有一二隐患,不可将黄河水患彻底根治啊!这样对你好,对其他人也好!否则,为兄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蔡思瑾闻言狠狠皱眉,怒而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斥责道:“弘达兄此言何意?我蔡思瑾可不是那等养贼自重的小人!我一心治理黄河,若能将黄河水患彻底根治,我便是舍了这个巡河御史的职位又有什么要紧的?我崇拜战国时期蜀地的李冰父子,修葺的那都江堰经过千百年来都还可以造福一方!我也想要成就那样的伟业功绩!”
许子尘看到蔡思瑾发怒,赶紧劝解道:“假大空的话谁不会说?如果不是真的至交好友我怎么可能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致知,你也知道,我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劝你做佞臣,而是想要保全你!你修葺河道不易、费心费力,但是如果想要毁弃河堤呢?简直易如反掌啊!
你是愿意自己小小地让河堤出点儿什么问题,将问题控制在你能解决的范围之内,不让百姓蒙受大灾大难,还是愿意你修建的河堤被其他有坏心思的人破坏,造成你无法想象也无法挽回的后果啊?
致知,做人没有权谋之心是好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但是当看穿别人的所思所想、看穿别人的权谋之术,否则蒙难的只会是自己啊!”
蔡思瑾一愣继而紧张地问道:“破坏河堤?弘达,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有人要行这等坏事吗?这样除了生灵涂炭之外,对他们有何好处?”
许子尘无奈地说了句话,说道:“好处多了去了!受灾之后皇上会赈灾吧?会有赈灾的银子拨下来吧?之后还要拨钱修葺河堤吧?这里面可以操作的空间可大了!”说道此处,许子尘目光一闪,附耳对蔡思瑾小声说道:“更可以借此剑指太子之位!”
悄声说完这句话之后,许子尘叹了口气,对蔡思瑾说道:“致知,你心怀天下,想不出这些隐私手段,但是你要知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这世间有很多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会做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狠毒之事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许子尘痛饮一杯酒。他出身世家,从小就和家族中的很多人生活在一起,大家族的权力倾轧、各个家族之间互相的角力他见识过很多。再加上在朝堂上、地方上历练的这些年,他看过的阴私狠毒之事不胜枚举。
他虽然年轻气盛、出身世家,但是也有一颗经世治国之心,想要成就一番伟业,并不想成为一个蝇营狗苟之人。所以他才会对品性纯良的蔡思瑾如此交心,也愿意在此时对他提点一二,免得他将人心想得太过于简单,着了别人的道。
蔡思瑾有些颓然,他说道:“我本以为我这个巡河御史只要管好银子和民夫,将河堤修葺好就做好了事情,就能完成一番伟业了,却万万没有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大的一番风险!
也对,治河之责古已有之,难道古人不如我们聪明吗?我想的这个以水攻沙的法子虽然听起来还不错,但是也远没有达到旷古烁今的地步,是我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多谢弘达兄提醒我!”
说道此处,蔡思瑾对许子尘行了一个大礼,谢过他的提醒。许子尘赶紧将他扶起,说道:“你我二人乃是至交好友,何必言谢!隐患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该如何做,致知兄你自己选!”
蔡思瑾点了点头,他知道,任何时候,人祸的破坏力都是远胜于天灾的,此时一定要细细筹谋、小心应对!
许子尘却是对他说起了别的:“致知兄,谢首辅如今重用寒门士子,打压世家子弟,你觉得于大晏朝而言是福还是祸啊?”
蔡思瑾坚定地说道:“是祸不是福!一个国家只有唯才是举、不论出身,才会真正有活力,真正能长治久安!”
许子尘击节赞叹道:“妙啊!我就喜欢致知兄你这番爽快言论!与某些寒门出生尖酸刻薄的书生一点儿都不一样!我确实鄙视他们,但是不是鄙视他们出身寒门,而是鄙视他们胸襟狭小!哼!谢首辅这番作为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蔡思瑾笑眯眯地说道:“谢首辅乃是当时之英雄。我们能想到、看到的,他自然也能,你等着吧,不多时,谢首辅便会重用世家子之中有才德的人,弘达兄有如此的才学,飞黄腾达的日子也不远了,我在此处先预祝弘达兄得偿所愿、一展所长!”
许子尘的眼睛亮晶晶,紧紧抓住蔡思瑾的胳膊,说道:“致知此话当真!”
蔡思瑾果断地点了点头,虽然谢首辅并未与他说过此事,没有透露过什么机密之事。但是以蔡思瑾对谢正卿的了解,更兼之他知道前世之事,所以敢这样对许子尘说。
蔡思瑾当晚醉醺醺地回到家中,还被周水静狠狠收拾了一番。第二天,他却是严肃地将周水静和黄文邦二人叫到身边,将许子尘的忧虑合盘拖出,与此二人商量对策。
黄文邦闻言之后皱眉深思、沉默不语。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三人议事的方式了。早先蔡思瑾这样做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毕竟周水静乃是主母,他随时觉得坐如针毡,浑身不自在。但是议事的次数多了以后,黄文邦渐渐也看开了,就把周水静当成是一个与自己一般的谋臣好了,同僚之间共同议事,一起为主分忧,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更何况,在蔡思瑾心中,周水静才是那个主要的谋臣,他只不过是个辅臣罢了。
此番也是,黄文邦思索过后却也不开口,静待周水静先分析。
周水静说道:“以许子尘的性格,这番话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应该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人会对我们修筑河堤之事不利,说不定还想借此将九皇子踩下去。只要想想九皇子被踩下去了之后,谁会获得渔翁之利,那幕后之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黄文邦闻言点了点头,聪明人的想法都是相似的,他也是一样的思路。
蔡思瑾反应要慢半拍......或者是一拍,他按照周水静的提示细细想过,才惊讶地叫起来:“你是说,想要毁坏河堤的人会是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