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琤见秦萱儿面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忍不住安慰道:“萱儿……没……没事的,你还有哥哥我啊……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虽然洛河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他在洛河同一些官兵也有些情谊了。
即便到时候真的遇上什么事,他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保护自己唯一的亲生妹妹的。
秦萱儿闻言,慢慢抬起头来,怨毒的目光从萧元帝身上移到顾宝笙和楚洵身上,最后定在了顾琤身上。
“你就是看不得我好过是不是?”
所以才会帮着顾宝笙他们当众揭穿她那等不堪的身世!
“不是啊。”顾琤面露焦急道:“我只是不想你……你跟我一样再犯错了!”
“哈哈哈!”秦萱儿突然疯狂的仰头大笑起来,指着顾琤便大笑道:“你还知道你犯错啊?公主殿下?”
秦萱儿阴毒的目光看向顾宝笙,得意道:“你金枝玉叶,高高在上又怎么样?还不是被顾琤害得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这跟民间那些不能下蛋的母鸡,不能生子的石女有什么区别?公主殿下啊,你瞧,我还有机会生儿育女,可你这一辈子呢?
即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事事顺心,处处如意……终究……不还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不得不和旁人一同分享子珩哥哥,让他有后吗?
你比我啊……可怜多了,哈哈哈哈!”
秦萱儿的眸光满是得逞的笑意,疯狂的阴毒,仿佛在心里积压了许久的那口气终于释放出来了,笑得既开怀又畅快。
顾宝笙让她不好过,那她就让顾宝笙更不好过,就让顾宝笙不能生孩子的事情,天下皆知好了!
“萱儿……你!”顾琤着急的看了眼顾宝笙和萧元帝、楚洵,忙从轮椅上爬下来,砰砰磕头道:“求陛下恕罪。
萱儿……萱儿她不是有意说出来的,不……她是在胡说八道,她……她……”
“你闭嘴!”秦萱儿立马尖叫着阻止他道:“我说得句句属实,她冬天落水,病秧子一个,一辈子都不能生,当年在顾府的嬷嬷丫鬟还有顾老太太,还有你都知道!
事实就是事实,我何须骗人啊?”
“你……”
顾琤此时真是后悔不迭。
在旁的众人看了心里也不知是忧是喜。
若事儿是真的,忧的是事儿若是真的,怕萧元帝为了帮女儿封他们的口,闹个血流成河,喜的是……
方才夸秦萱儿的妇人看了楚洵的好相貌,心里为女儿留意了起来。
如果顾宝笙真的不能生育,广平王府的继承人可不是必须得找其他女子来生了吗?
虽然有公主压着,可是若自己有儿子傍身,等萧元帝死了,太子登基,这公主又不是和太子一块儿长大的,想来,公主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萧元帝淡淡把众人的神色收在眼底,特意看了眼方才说他女儿坏话那妇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谁告诉你……笙笙不能生的?”
萧元帝对秦萱儿从来语气温和,脸色柔和,这还是第一次怒气冲冲的发火。
秦萱儿眸光不甘道:“是顾琤说的,和萱儿没关系!”
他都不认她了,还想她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不成?
“呵呵……”萧元帝冷笑道:“子珩亲自喂了笙笙芙蓉丹。
笙笙早产的虚弱,之后落水的病根,一早就治好了。你一介罪女,乱传公主谣言……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不可能啊!”秦萱儿听到“芙蓉丹”那三个字,立马摇头道:“这绝不可能的。她明明就是不能生的啊!”
高迎秋跟她说过的,先前她在顾府那么受重视,就是因为嫡女不能生育,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顾宝笙怎么可能用过芙蓉丹,身子全好了呢?
萧元帝看她的眸光极为冷淡,“不知道便自以为是的乱传谣言,心肠何其歹毒……朕瞧着,单放你去洛河,倒是便宜你了。
便顾琤去洛河开采山石,你去洛河白日舂米,夜晚织麻吧。”
养了快十五年的养女,若说没有一点儿父女之情,自是不可能,毕竟也是真心疼爱过的掌上明珠。
可那些父女之情都是因为他以为秦萱儿是顾宝笙的缘故。
秦萱儿三番五次的陷害与不择手段的做法,已经足以让那淡薄的父女之情磨灭得一干二净了。
秦萱儿一听那冰冷的圣旨下下来,眼神忽地呆愣住了。
她方才真的是气急了,这才迫不及待的想把顾宝笙不能生育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可是……可是她刚转头的时候,看到了啊……她父皇……眼里的一抹痛心之色。
这是不是代表,去洛河的事,是……有转机的呢?
“父皇……父皇……萱儿错了!”秦萱儿哭道:“萱儿方才是一时气糊涂了,以为您不要萱儿,只喜欢宝笙,这才嘴里胡言乱语的。
萱儿不是故意的,萱儿只是想让您知道,您不止宝笙一个女儿,您还有萱儿啊。
萱儿只是怕您只要宝笙,不要萱儿……父皇……萱儿年纪还小,这回您饶了萱儿吧,萱儿以后再也不敢跟宝笙争什么了,一定唯宝笙马首是瞻。
您饶了萱儿吧!”
秦萱儿趴在地上,哭得满面通红,涕泗横流。
萧元帝淡淡道:“送走吧。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心性本恶的人,无论如何都会作恶多端。
留着秦萱儿,便是给笙笙留下危险。
于他而言,农夫与蛇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秦萱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再看萧元帝的面色,早已冷若冰霜。
“不……不……”
不是这样的啊,她进宫是当公主的,不是要跟顾琤一样做下等人,流放洛河的呀。
“八殿下!”秦萱儿忙求救道:“你……你快帮萱儿给父皇求情啊!”
北堂竟被秦萱儿这一叫,眼神闪过一抹慌乱,忙朝萧元帝那儿靠了一靠道:“此事皇叔早有定论,萱儿……原是你的不对,你……”
秦萱儿见北堂竟与萧元帝站在一处,说话时,看萧元帝的眼神颇有讨好之意,眼底的期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出卖我?”秦萱儿泪水连连,怒声质问。
“这……这怎么能叫出卖呢?”北堂竟眉头一皱,振振有词道:“笙笙妹妹是皇叔的亲生女儿,萱儿你不过是个养女。
鸠占鹊巢多年,原本就该物归原主,把公主之位还给笙笙妹妹的。
可你不但不知感激皇叔对你的养育教导之恩,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笙笙妹妹。
别说皇叔心疼笙笙妹妹,要责罚与你了,就算是本殿,也觉你做事恶毒,心肠歹毒啊!”
秦萱儿闭眼冷笑,擦了擦泪水。
“我做事恶毒,心肠歹毒?那你呢?”
“本殿一直对皇叔忠心耿耿,有事必报,自然不会与你一样,更不会与你同流合污了!”
北堂竟一面理直气壮的说,一面略有些心虚的看着萧元帝的神色。
生怕萧元帝听了秦萱儿的话,要把自己的罪一块儿治了。
“是啊。”秦萱儿怨毒的幽幽道:“你八殿下是忠心耿耿,不过你的忠心耿耿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若你真的忠心,做什么想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北堂离,坐西戎的皇上?
又做什么私自练兵,想登上西戎帝王之位后,把南齐宝座也收入囊中呢?”
北堂竟既然不帮她,反倒要偷偷告密,那他们就一块儿下地狱好了,谁都不要好过!
“你……你……”北堂竟指着秦萱儿,气急败坏道:“你个疯妇!休要因本殿向皇叔禀报一事便怀恨在心,刻意污蔑于本殿。
皇叔是不会信你的信口雌黄的!皇叔……”
北堂竟忙一拂衣袍,跪下来言辞恳切道:“竟儿一向对您恭敬有加,忠心以待,绝无这疯妇所说,心思不纯,意图谋害之事啊!请皇叔明鉴!”
说完,北堂竟便砰砰砰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额上一片红肿砂石。
萧元帝静静看了两人一人,忽然一笑道:“既然竟儿你也说了,你对朕一向忠心,既无夺权之心,又夺势之意。
如今阿离将西戎治理得极好,不出一年,西戎与南齐也会合二为一,共享盛世繁华。你没争权夺利的心,西戎与南齐俱是一片国土,那就留在南齐陪朕吧。
朕会赐一座京城的宅子,你留在京城,平日赏花吟诗,品茶作画,想来也会十分惬意,是不是啊?”
“不是!”北堂竟一下就慌了。
他……谁说他不想回西戎夺权,不想登基为帝了,他想得很啊!
萧元帝,这分明就是要把他留在南齐终身软禁啊!
“嗯?”萧元帝挑了挑眉,“你说不是,可是心里存着方才秦萱儿说的那念头,想与朕为敌啊?”
“不……不……是。”北堂竟垂头,字像是一个一个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不情不愿极了,“竟儿……多、谢、皇、叔——恩典!”
“嗯。”萧元帝点点头,“如此便好。小松子,你派几个人先送竟儿下去歇息。
没了八皇子妃,也没了头一个孩子,竟儿你也别伤心,回头,朕会让人给你挑几个可心的人送过来的。”
北堂竟欲哭无泪,“竟儿,多谢皇叔体谅!”
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这宫里都是萧元帝的人,除了顺从答应,他什么也做不了。
秦萱儿见北堂竟被带走,人群也渐渐散去,萧元帝临走前更是不屑看自己一眼,只问了顾宝笙。
“哈哈哈!”她忍不住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滚热的泪水便流了满面。
踏踏踏,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秦萱儿顺着那双干净的梨花白珍珠缎子鞋慢慢看上去。
少女姿态翩然,容貌无双,一如初见。
而她,却头发散乱,狼狈不堪,仿佛淤泥。
“抢走了我的一切,你很得意吧?”
四下无人,连楚洵也被顾宝笙推走了,秦萱儿说起话来,便更肆无忌惮了,她眸光看向太液池,悠远又不甘道:“你说你从小比得上我什么呢?
我精通琴棋书画的时候,你不过是山野里大字不识一个的野丫头。我艳冠云州,才名远播的时候,你不过是恶名远扬,人人避之不及的病秧子,小灾星。
你什么都比不上我,却抢走了我的身份地位,我的父兄夫君,你不觉得……你自己受之有愧,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些吗?”
少女缓缓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鸠占鹊巢有理,数次害人不改。你今日所得,都是你种因得因,种果得果的缘故,怨得了旁人么?
爹爹养育你十数载,你当清楚,他并非从来就是那种狠心绝情的人。但凡你有悔过之心,但凡你有善良之意。
即便爹爹不封你为公主,可让你远离朝廷纷争,世人流言,去纵情山水,寻找良人,总是能够的。
便是你舍不得名利,一个郡主、县主、翁主,一块封地,爹爹也愿意给你的。
你只怨我抢了你的东西,那你可曾扪心自问,这些东西原本属于谁,你又占了别人的父兄、别人的锦衣玉食多少年?你不曾有愧,反倒心生怨恨,几次加害,落得今日下场,怪得了谁?”
秦萱儿顿了片刻,哽咽道:“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你那么恨我,舍得让父皇疼我才怪!如今只有你一个说,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你以为你说了这些,我就会信你,就会服你?”
秦萱儿眼神阴鸷,冷笑道:“你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更是不通,子珩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他现在是不得不娶你罢了。
等日后成亲,他知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就算你占了我的公主之位,你又能享什么福气与爱重呢?
等着瞧吧,不出一年,待我走后,无论子珩,还是父皇,终究会知道,终究会后悔,认你这个草包做公主,赶我这颗明珠去洛河,是他们做得最错的事情!
顾宝笙……就算你再恨我,也不得不承认啊……论才貌双全,我秦萱儿这辈子都比你强,你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顾宝笙莞尔一笑,看来……顾宝笙的草包美人的样子始终在许多人心中根深蒂固啊。
“你笑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浅笑道:“顾宝笙的确不通琴棋书画,这一点,我承认。”
秦萱儿不屑的冷笑一声,心中颇为自得。
就听少女缓缓道:“但平心而论,镇国公府的顾眠笙无论容貌、才华,都远在你之上,这一点,你可服气了?”
秦萱儿呆了一呆。
前镇国公府已经逝去的顾眠笙,艳冠京城,德才兼备,堪称京中第一姝。
便是她在云州,也有所耳闻的。
当时她心中还颇有些妒忌,因为身体羸弱的原因,她无法学骑马射箭,更无法学武功傍身。
但镇国公府的顾眠笙却是文武双全。
后来镇国公府覆灭,顾家全家抄斩,顾眠笙香消玉殒之时,她还曾暗自窃喜,世上没有艳冠群芳的顾眠笙,她秦萱儿便是花中之王了。
可……“你……”秦萱儿看顾宝笙的眸光有些古怪,“你提顾眠笙与我比较做什么?你又不是……”她。
“她”字还未出口,秦萱儿彻底僵住了。
她突然想起,这几日听北堂竟说起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顾延琛袭了爵位,且,当朝之上,便向萧元帝请了两道圣旨。
一是说端阳郡主对他有救命之恩,请求让萧元帝把西戎的端阳郡主赐予他为妻,二是说他见笙笙公主仿佛见其妹眠笙,镇国公府无兄弟姊妹,请求萧元帝让顾宝笙与他结为义兄义妹。
秦萱儿听说此事时,还颇为不屑,只当顾延琛为了保住爵位,刻意与她父皇攀情意,而她父皇,让顾宝笙认顾延琛为哥哥,也是笼络权臣的一种。
但今日说起服气一事时,顾宝笙却突然提起此事,难道说……顾宝笙其实,是顾眠笙?
秦萱儿被自己脑中迸出来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看顾宝笙的表情又惊又怕,“你……你是人是鬼?你……你害死了顾宝笙,蛊惑了父皇立你为公主是不是?”
顾宝笙摇头,淡淡道:“爹爹早知此事,这才同意哥哥认我。
我于宝笙来言,并无害死不害死一说。
若真要说害死,害死宝笙的,难道不是顾家,还有梅疏影吗?你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她却缠绵病榻,最终一命呜呼。
我只想告诉你,顾宝笙不欠你什么,反倒是你与梅疏影,或许欠她一条性命。”
“秦萱儿。”少女缓缓道:“你若安分守己,心地善良,可保富贵一生,你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效仿平阳昭公主,自有锦绣前程。
不过,可惜……你满腹心思算计都用在了别人身上。所以才会……”
自食恶果,落得如此下场。
秦萱儿哭得泣不成声,“你说我咎由自取,那你呢?如果没有公主的身份,你一样你……”
秦萱儿本是想说若非她父皇和子珩的缘故,顾宝笙未必会过得比她好。
但,她脑中忽然想到了顾眠笙。
她父皇还曾夸过顾眠笙,说可惜镇国公这女儿不是儿子,否则赫赫战功中,也有她添砖加瓦。
再想起镇国公府、崔太傅府洗净冤屈,似乎都同顾宝笙离不开关系。
原本想指责辱骂顾宝笙的秦萱儿,顿时哑口无言。
换作她,家破人亡,衔冤负屈,未必能帮家族沉冤昭雪。
“哈哈哈!”秦萱儿苦笑起来,终究,还是她技不如人,输了个彻彻底底啊。
少女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转身。
“宝笙!”
顾琤坐着轮椅,停在小径上,轻轻的叫住她,“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即便如今知道她是顾眠笙,不是顾宝笙,他也仍是心有愧疚的。
“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少女抬头,眸光清澈平静道:“回来的那个顾宝笙,是我,不是她。
很早之前,你便帮着顾府的人害死她了。”
顾琤低头苦笑。
原来,他一早便是刽子手啊。
“我还是要与你说声对不起的。”顾琤声音颤抖道:“宝笙,你……多多保重。”
这一分别,他此生应该都不会再有回京城见到顾宝笙的机会了。
他怨恨顾宝笙,曾经想,一辈子不要再见她,便是南齐有哥哥背妹妹出嫁这习俗,他也只想背着孟宝筝或是孟云遥嫁人,从未想过亲自背着顾宝笙出嫁的一幕。
后来,郑绣莲东窗事发,孟宝筝、孟云遥一个一个都走了散了,真相大白,他知道顾宝笙的好时,却双腿尽残,成了戴罪之身。
想要挽回,真心以待,加倍对她好,可这样好的少女,早已有了自己的亲哥哥,好义兄,哪里还需要他的好呢?
他不配,也不能背着她出嫁了。
少女别过眼不去看,平静道:“起风了,或许还有雨,你早些上路,也……多保重吧。”
清幽的香气渐行渐远,顾琤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诚如少女所言,凉风渐起,乌云遮蔽,缠绵细雨很快下了起来。
顾琤将轮椅推至秦萱儿面前,哽咽道:“萱儿……我们走吧。陛下的人,已经备好马车,要押我们上路了。”
秦萱儿歪坐在地上,红肿的双眼迷茫了看了眼顾琤,摇头道:“父皇要接我进宫,封我为公主的,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宫里当公主的。”
顾琤一下子心疼得不能自已,忙安慰道:“萱儿你放心,洛河那边哥哥有相熟的人,保证不会让你受苦受累,一月还能吃一次肉的。你乖乖跟哥哥上路好不好?”
顾琤伸手准备将地上的秦萱儿拉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秦萱儿突然一把推翻顾琤的轮椅,面色狰狞道:“你就是帮着顾宝笙来害我,一辈子要让我不好过的。
我不要跟你走……我是公主,我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我要去找父皇……我要去找父皇!”
“轰隆”一声,沉闷的雷声从乌云中滚滚而来。
雨水渐渐大了起来,从细如牛毛变得大如黄豆。
大雨中,少女披头散发,衣衫尽湿,一路狂奔,仰头大笑着:“哈哈哈!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是南齐的公主,南齐唯一的公主!”
“萱儿!萱儿!”
这边几个宫人扶着顾琤坐回轮椅,那边几个宫人打晕了秦萱儿,雨声中的疯狂喧嚣,这才戛然而止。
*
御书房
萧元帝听说秦萱儿疯了的消息,并未惊讶抬眼,只是淡淡道:“命中如此,随她去吧。”
倒是,“今日宫宴上,那两个背地贬低笙笙,讨好她的妇人,查查她们丈夫是谁,贬一级,以作警醒,长长记性吧。”
若非为了宝贝女儿的名声,他非一下子宰了那两个长舌妇不可,说他的女儿不如秦萱儿,这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小松子依言吩咐下去了,转头见萧元帝拿着一封迷信哈哈大笑,也笑眯眯问道:“陛下这是瞧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笑得还挺开心的。
“朕啊,是在笑安平伯这一家子。”萧元帝将迷信放下,摇头笑道:“原想抽空收拾收拾这家子人的,不过既然要办这么‘体面’的婚事。
早早的处置了,倒是没趣儿了。你差个人把信送去,让笙笙和子珩也看看吧。”
“诺!”
小松子把信接过来,低头一看,便瞥到了开头几个字“沈书娆有孕”。
*
安平伯府
沈书娆躺在床上,一脸惨白,“呕!”
“快!拿痰盂儿!”
沈夫人在旁忙使唤小丫鬟端漱口茶,端酸梅罐子。
待沈书娆吐完,沈夫人这才坐到她床边,满是心疼的帮她抚着脊背。
“书娆……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了,周家……也……也就是阿沔昨儿还上门了说了提亲的事情。
趁着肚子还没有大,不如……你和阿沔先定下来吧。等肚子大了,你嫁人……可就不好办了!”
沈夫人面色十分焦急的劝说着。
沈书娆和前庄亲王的事儿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几个大嘴巴的官员往茶楼一坐一说,市井流言便都传出来了。
世人一向喜欢谈论流言蜚语,尤其热衷谈论旁人隐私之事。
前庄亲王的风流韵事原本就多,这回还扯上了还没有进门的儿媳妇儿,众人谈论得便更是热火朝天了。
甚至,城东街角卖春宫图的,都趁热打铁,画了沈书娆和前庄亲王还有前庄亲王世子一同颠鸾倒凤的画册。
沈夫人当时听说此事,险些没气晕过去,不等安平伯劝说,直接跑到了那街角的小铺子打算把东西都烧了。
谁知,这东西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越是上门找人威逼利诱,要毁掉这些东西,便越是闹得人尽皆知。
有好事者,甚至连她一同也画了进去,气得这几日沈夫人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沈书娆吐得脸色发白,躺在床上冷笑道:“嫁秦沔?
娘,你疯了是不是?秦沔现在可不是庄亲王世子,他姓周,秦家不认、周家族谱里头也没这人。
你要女儿怀着身孕嫁过去,是想女儿被齐氏那个老女人折磨死吗?”
沈夫人皱眉,“书娆,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是前庄亲王的啊。
阿沔一心一意待你,愿意认这孩子,愿意娶你,掩下这事情,已是再好不过了。齐氏如今不是王妃,全家就你一个人身份最高。
你嫁过去,自然是人人都敬你为上的。这事情人人皆知,你还能嫁给谁啊?”
沈夫人一想到当日她没能拦住沈书娆,便气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
若是知道会发生那些事,她就是拼死,也要拦住她啊。
沈书娆眸光阴冷的看了眼沈夫人,语气失望道:“娘,在您眼里,女儿一旦失身,便一无是处了吗?
女儿会琴棋书画,会打点铺子,算账做生意,操持家务,无论哪一样,女儿都是个中好手。
可您呢?您只看到了女儿失身,便想女儿嫁给那等要银子没银子,要权利没权利,要地位没地位的人,要女儿去养活那一大家子废物?
您不是在帮女儿,您是要害死女儿,害女儿一辈子都没有出路啊您!”
沈夫人眼神迷茫一瞬,心中无尽的悲苦蔓延开来。
她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处境,沈书娆嫁过去,的确算是下嫁。
“可是书娆。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前呢?”沈夫人哽咽道:“从前你未失身,是安平伯府嫡女,又是庄亲王府的未来世子妃。
自然是你走到哪儿,人家都要卖你面子,对你恭恭敬敬的,无论你做生意还是打点铺子,也自然是顺顺利利的。
但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啊。你大约还不知道,自打你失身的事儿从宫里传出来,沈家的铺子已经没几个人愿意继续订货了。
更别说往年同沈家一同合伙的那些生意人,谁不是瞧着庄亲王府失势,安平伯府遭殃,个个退了出去,重新找了靠山。
娘知道,你是什么都会的。可是书娆,平心而论,若没有庄亲王府和安平伯府的缘故,你的生意,谁肯买账?
南齐这世道,会做生意的人不少,你非最精熟其中的一个,如今咱们家又败了,你若是嫁给阿沔,家里颜面挽回几分,或许还有几个客人愿意继续与安平伯府合伙下去。
若是你不嫁……”
沈夫人狠心咬牙道:“娘也只有让人把你打晕,送你上花轿了。”
沈书娆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她万万没想到,只在床上躺了这一月,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最引以为傲的身世,生意,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照母亲所言,似乎除了嫁给秦沔,已经走投无路了。
可是……可是凭什么呢?
沈书娆牙关紧咬,眼眸流露出一丝痛恨来。
她从前为了当世子妃,为了沈家的兴旺昌盛,连楚洵都舍弃了,也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庄亲王府的未来世子妃。
如今……如今却是转眼一切成空。
世子妃之位没了,家世生意也败了,只能嫁给秦沔那样一个脑子蠢笨,什么都没有的废物!
她还得养那废物一家子,供庄亲王那个玷污她的废物继续吃喝嫖赌,供齐氏那个恶毒女人成天打马吊买首饰,供秦沔那个榆木脑袋,根本不可能考取功名的人读书!
那她的一辈子,岂不是就这样完了!
“我不嫁!”沈书娆斩钉截铁道:“要嫁娘自己去嫁,那种人家嫁过去是要女儿死,便是外头名声好听了,女儿心里的苦谁知道。
女儿手里还有些银子,东山再起虽然困难,可也并非一定要做从前的生意,重新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头再来?”沈夫人苦笑道:“书娆,一旦旁人知晓你的名声,便是你再如何重头再来,你宫中失身的事儿被人得知,人家为了不沾染麻烦,那也不愿意和你做生意啊。
娘知道你委屈,所以并不强求你跟阿沔要如何夫妻恩爱。至于庄亲王和齐氏,把他们打发到庄子上就是了。嫁人,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你若迟迟不答应,庄亲王一家子如今穷了,狗急跳墙还不知做出多少有损你脸面的事情!
再者,当初不要楚世子,让娘帮着赶走楚世子,为阿沔争世子之位的人,不正是你吗?你当初决定要嫁给什么人,原本就是一辈子的事。
如今楚世子有了笙笙公主,你觉着,他还会愿意娶曾经抛下他的你,反倒不要那貌若天仙的笙笙公主吗?”
沈书娆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深吸几口气道:“娘,您说这么多,不就是怕齐氏那一家子狗急跳墙,让安平伯府丢脸,不就是怕陛下因为此事问责沈家吗?
是,书娆当初抛下子珩是不对,可是娘你不也没反对,一直很支持的吗?如今错了,怪到书娆一个人身上,要书娆一个人承担这些过错。
这公平吗?”
沈夫人见沈书娆面色有些铁青,心下不安。
“书娆,你……顾宝笙现在已经是南齐的公主了,我瞧着也是个心思玲珑,头脑机敏的女子。
上回宫中的事儿,许是就有她的手笔在,你可千万不要与她争什么了。”
若是从前,顾宝笙只是顾相府不受宠的病秧子嫡女,她的书娆还能争上一争,如今顾宝笙的家世、容貌、才华,她瞧着,半分都不输于书娆。
若还像之前那么缠着楚洵,别说顾宝笙不会饶了沈书娆,便是顾宝笙的亲哥哥萧琛、义兄顾延琛,还有楚洵他自己,恐怕头一个就不放过沈家了。
沈夫人觉得,为了沈家的安危,还是要多劝上女儿几句。
正想开口,就听沈书娆摸着腹部平静道:“娘说今日京城之中流言蜚语众多,那女儿便先去山中水月庵小住一段时间。
等什么时候京城的市井流言散了,这些善忘的人都忘了从前的事,女儿再回来就是了。”
“那……你是打算在山里生孩子?”
沈书娆摸着腹部的手渐渐收紧,“谁告诉娘,书娆打算在山里生孩子了?”
“你?”
“孩子便是书娆的拦路石。”沈书娆冷笑道:“书娆在京城不便打胎,可到了山上,许多事情都方便多了。
到时候,等书娆在山中修身养性,再度归来,既不必受这孩子的拖累,又能在众人遗忘的情况下重新开始。
有什么不好?”
沈夫人算了算沈书娆的年纪,不大安心。
沈书娆今年年底就十六,明年就十七了。
等养好了身子回来,便十八岁,过了成亲的好时候,在南齐,便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书娆……那到时候回来,你怎么嫁人呢?”
即便沈家到时候门第不低,依旧昌盛,可提亲之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发生过的事情,也都不会愿意跟沈书娆成亲了啊。
“娘怕什么?”沈书娆颇为自信的含笑道:“两年之后,想必子珩在京城之中,自己的势力又会扩大不少。
书娆多在山中学一些东西,想必回来也会用得上的。”
“你还想嫁给子珩?”沈夫人满是失望道:“书娆,你……”
“您从小便教导,书娆要做人上人。可如今呢?”沈书娆冷笑道:“您却要书娆嫁给这世间最无能的男子,要书娆毁掉一生?
子珩从一开始便是书娆的未婚夫,书娆凭什么不能与他再续前缘?书娆不过是照着自己的本心做事,又有什么不可以?
书娆如今并不奢求跟顾宝笙这个公主争什么正房,不过想做子珩的侍妾与他相伴一生,就这样,娘还要书娆退步吗?”
沈夫人气得胸口疼,正打算训斥沈书娆几句。
就听丫鬟来报:“夫人,大事不好了,周夫人在门口大吵大闹的,非说姑娘怀了身孕,她要接儿媳妇儿回去呢!”
沈夫人眉心突突的跳。
沈书娆大怒,“那你还不快去把人赶走?”
丫鬟怯生生看了眼沈书娆和沈夫人道:“周夫人说,今日不接到人,打死她也不走,如今……薛御史和顺天府尹平大人都带着大夫来了。”
沈夫人脑子一懵,沈书娆也呆了一呆。
这回,是不嫁,也不得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