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杨柳树枝下,少女一袭梨花白衣靠着一株粉艳浓丽的垂丝海棠站着。
春日竞芳华的无边艳色竟没有压下她半分明艳绮丽,像亭亭玉立,白清如雪的梨花立在那儿,于风和日暖中添了一丝淡凉清新。
孟云迎并不知道顾宝笙的身份,她只知道她的大伯母郑绣莲刚刚当了丞相的正房夫人。而堂哥孟行舟跟大伯一样,在通州治水中立了大功。
至于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嘛,方才在街上堂哥对她并不怎么敬重,长得也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没有吃过好东西的样子,肯定是丞相府低贱的庶女呗!
喜庆的春天穿白衣,一准儿是她当姨娘的妈死了,这会儿不躲在屋子里烧纸钱,还敢到她孟云迎看上的院子来,真是晦气!
于是孟云迎花篮子朝她一扔,插着腰便站在门口拦人,冷笑道:“你耳聋了还是眼瞎了?没听见我在叫你啊?”
顾宝笙并不生气,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问了个好,“孟姑娘有何贵干?”
她竟不生气?孟云迎疑惑一瞬,心里的火气蹭蹭冒起来。
这个女孩子,把她父亲关到牢房,还踏进了她看中的院子,她怎么有脸问自己有何贵干?
“臭丫头!原来是你!”孟老太太这会儿也认出她来了,袖子撸了一撸,一颤一颤的走过来。
一口唾沫淬在顾宝笙脚边,嘴里立刻大骂起来,“你个天杀的,狗娘养的臭丫头!敢送我儿子进牢房。
你跟我走,立马跟我去见你家老太太,看看她养了什么个小娼妇!不要脸敢送自个儿亲家进牢房了!”
孟老太太跟孟云迎和儿媳梅氏使了个眼色,几个女人便努努嘴巴,一窝蜂想拖着顾宝笙去见顾老太太,想借机让顾家帮忙把孟启德放出来。
可是她们的动作快,力气大,风辞小筑里却有人一个顶三,趁她们扑过来的时候,直接把顾宝笙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将扑上来的三人往后扔小鸡儿似的一撂。
一连三声的“哎哟”叫疼声刺耳的响起。
三个女人叠罗汉似的堆在一块儿,孟老太太最先用指甲想抠顾宝笙的眼睛,因而也是最先被撂走。
这会儿被压在最下头,疼得她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大石头捶碎了,哎呀呀的在地上哭着起不来。
“奶奶,娘,妹妹,你们这是怎么了?”瘦巴竹杆儿慌脚走过来,把梅氏扯起来,又把孟云迎扯起来。
最后剩下一个孟老太太被压断了腿,扯不起来,也不敢扯了。
梅氏拍着大腿叫道:“作孽的小娼妇诶!你有本事整老娘的相公,老娘的婆婆,老娘今儿我也不活了。
就吊死在你们顾府,让人家都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客人,对亲家的!”
说着,梅氏直接把腰上的布腰带解下来,抖着手脚,四处寻找挂脖子的树。
孟云迎跟在后头大呼小叫起来,“娘哎,您千万别想不开,让那小娼妇称心如意了喂!”
瘦竹竿儿蹲在地上陪着叫苦连天的孟家老太太,忽然被自个儿亲奶奶一拧,这才发现刚才站在杨柳树下的白衣女子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
他猛然从地上跳起来,大惊道:“她人呢?!”
啥时候走的,他咋不知道呢?
张着嘴巴鬼哭狼嚎的梅氏啊一声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咳咳”咳的满脸通红,肺都要咳嗽出来了。
“她肯定是不敢跟咱们去顺天府对峙,这会儿不知道是躲茅房还是躲猪圈去了呗!”
孟云迎一跺脚,推了哥哥孟行航一把,埋怨道:“哥,都怪你,你咋不看着她!这会儿人跑了,咱们上哪儿找人去?”
孟行航也很冤枉,平时在外演戏,他都是负责当秀才状师那一类说理的,哪儿知道妇人之间的事儿!
寻常丫头被人这么寻死觅活的哭丧一顿,早吓哭了,走都走不动,哪儿还敢明目张胆跑路的?
他飞快打量了周围一圈儿,拍手道:“她个子小,一准儿没走远。说不定就在这儿周围呢,咱们找找就是。”
“这儿院子这么好,她那样儿的身份怎么可能住进来?”孟云迎生气的反驳道:“我看哥哥就是被她那狐媚子样子迷住了,故意放跑她的!”
“你……你……你干嘛冤枉人!”孟行航一张脸羞得通红。
倒是躺在地上哀嚎连天的孟老太太和咳嗽的梅氏停了下来,眼底有浓浓的贪婪。
“娘,”梅氏拴好裤腰带道:“这事儿是那丫头惹出来的,我看啊,咱们倒不如让那丫头给咱们家做媳妇。
老爷在牢里头吃的苦头,咱们都让顾家折算成嫁妆银子。嗯,咱们新房子呢,就把这顾府辟成两半儿,就住这边儿屋子。
反正他们顾府人头儿也跟咱们差不多,分给亲家住,外人也不会有半句闲话的!”
孟云迎不住的点头道:“对对对,娘说的不错,咱们村口儿的刘红花刘大姐家里头可不就是那么着的。”
孟老太太扭捏了一下,“哎哟,那可不成样子,咱们行航那是要考状元的,迎姐儿都说了她那身份低贱。
咱们行航吧,模样好,读书也好,她屁股小,人又瘦,又不好生养的……”
“娘,”梅氏打了个岔,笑眯眯道:“她先对不起咱们的,给咱们做个妾还能咋地?”
孟老太太一听,眼里精光闪出火花儿来,腿也不疼了,人也不叫了,连忙道:“快快快,咱们这就过去找顾家那老婆子说道说道,让她都看看养了个什么不孝顺的东西!”
等那死丫头嫁进来,她非得让她倒全家的尿桶,洗全家人的衣裳,跪一晚上给她打扇子赶蚊子才好呢!
几人扶着顾老太太慌慌张张的往前院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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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辞小筑里,圆月见那几人走了,方才把浅水绿的帐子放下来。
顾宝笙靠在美人榻上小口小口喝着冰糖燕窝。
她天生雪肤花貌,兼后天书画才艺造诣不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得的干净灵气,说是洛神仙子下凡尘一游也毫不为过。
食不言,寝不语,她吃了小半盅便放在托盘里,这才开口问圆月道:“人都走了?”
圆月点头,“坏人都走了。”
“你身上有伤,方才打人,你疼不疼?”
圆月摇头,“奴婢和半夏姐姐身上都好了,没事的。奴婢为姑娘打人那是该做的。”
顾宝笙把她拉过来,看着她拳头骨节处的红痕心疼道:“你放心,她们弄疼了你,我一会子就给你出气,把他们都打一顿。”
圆月与半夏,翠荷对视一眼,她不疼的呀!
而且,姑娘的身板儿打人也不合适啊!
圆月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顾宝笙已经吩咐翠荷到桌边儿研墨去了。
她提起狼毫笔,似乎知道三个丫头在想什么,展演一笑道:“有句话,叫‘四两拨千斤’,还有一句,叫‘借力打力’。
今儿小贩儿的赔偿,我记得,府里头还没有人给吧?”
三个丫头捂嘴笑起来。
南齐商贩地位虽远不如读书人,可是赋税的重担子是压在他们和农民身上的。
加上顺天府府尹一向重视京城市集的繁荣昌盛,特地添加了保护商贩货物不受闲杂人等毁坏一条。
若是有那起子不买东西还乱砸东西,乱毁东西的人,顺天府的捕快可不会对他们客气。
顾宝笙也笑望着她们,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孟行舟有这样一个亲奶奶,究竟还能在朝堂里爬到什么位置?
苟显和顾明远隔岸观火,又能观多久?
想到害自己母亲咬舌自尽的苟显,顾宝笙手里的笔下得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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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孟家老太太压根儿没想到还会有人在这件事情上给她下绊子。
她一向在山村野店里横着走惯了,一点儿都不觉得她弄碎点儿花儿或是踩碎几个果子能有什么大罪。
这会儿,她正喜滋滋让孙子孟行航背着她往前院儿要讨好处,讨说法呢!
想到那个丫头就快嫁到她们家,日日立规矩,孟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可她腿上骨头还没正,又疼得倒抽冷气。
一张脸又是哭又是笑的,还皱巴巴的,看得一众端茶倒水的丫头们避之不及,生怕这老太太是羊癫疯犯人了要咬人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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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里
一众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立在门口,修长挺立如青葱翠竹,个个英俊冷面,严肃不苟。
孟云迎从小在村里长大,长大后又跟着孟老太太和爹娘四处撞富家姑娘的马车行骗,哪里见过这么多好看的男人?
她只觉得春天的太阳都热了几分,脸上热热的发红起来。
孟老太太见这些人堵在门口,不让进,立马哎呀呀的高声叫古家老太太和顾明远出来,“你们看看你们养的什么王八羔子!
天杀的小娼妇要治死我了,你们还缩头乌龟似的不肯出来啊!”
“叫什么什么叫!我们大人还在里面商议要事,你再叫,休怪锦衣卫无情了!”
孟云迎探着脖子偷偷瞧了一眼,整个人热得腿都软了,忙拉着要发怒的孟老太太道:“奶奶,既然大人有事情,咱们一会子再过来吧!”
也好回去收拾收拾啊。
她刚想拉着人走,背后就传来一声,“慢着!”
孟云迎喜不自禁便是转过身,“大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