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爷心情很美丽, 女朋友承诺下半辈子会花光他的钱,四舍五入也就是同意结婚的意思了。他噙着笑, 又把乔瑾那条狗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并“友好”提醒了拍卖会的时间和地点。
太子发话, 乔瑾岂敢不从, 第二天一早就飞去了伦敦。
飘飘然的情绪叫陆衍尤其好说话,即便面对徐程嶙那张往日里看不顺眼的脸时,他依然可以坦荡荡地道歉:“抱歉,徐博士,让您费心了,今后一定配合治疗。”
徐程嶙是真的很想把这位大少爷赶出心理研究院, 他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比汽车旅馆还不如。然而回国发展的计划迫在眼前, 想到陆晋明砸的那一大波钱, 徐博士忍气吞声招来助理:
“你去准备下, 等会儿再给陆先生做一次脑部扫描。”
陆衍压根就没在意对方说什么,他坐在病床边,手里翻着那珠宝拍卖会的电子邀请函, 越看越觉得那玫瑰瞳顺眼, 到时候戴在小姑娘纤白修长的无名指上,该是如何惊艳的风景。
恩,还得找专门的切割大师帮忙打磨下。
他马不停蹄地给得力干将杨慧珊发消息,得到满意的回复后才堪堪放下手机。一抬眼, 是徐博士强忍怒火的表情,陆衍欲言又止:“您还没走呢?”
“陆先生想让我走去哪里?”徐程嶙铁青着脸:“我是您的主治大夫。”
陆衍笑了笑,识趣地没有再开口。他本来打算傍晚等女朋友一起过来吃饭,然而下午被深度催眠后开始无法集中注意力,先是一切的声音变得遥远,而后意识涣散,时间线变得模糊不清。
他感到很茫然,空间仿佛在眼前撕裂开。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亦或是沉睡,一片混沌的灰色里,他再度看到了年少时的哥哥。
这一次,陆叙并没有躺在血泊里。
少年穿着校服,一脸淡然地背着书包,在青石板路的另一侧尽头等他。
他没有动,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梦,然而潜意识里终究还是未曾放下那刻骨铭心的血缘羁绊,他叹了口气,慢慢走至少年面前站定。
两人面对面,陆衍才发现自己竟还是如今的模样,并未变回十二岁的小小儿郎。他俯视着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艰难地开口:“哥。”
陆叙抬头看他:“阿衍,你长那么高了。”
陆衍点点头,心中酸楚,不予多说。
少年黑眸沉沉,扫过他的面庞,倏然展颜一笑:“走吧,你那么久没回家了,一起吃饭。”
天边的雾不断翻滚,缓缓散开,四周景物一片迷蒙。陆衍浑浑噩噩跟在少年后边,回到了童年记忆里的那栋别墅,落地窗透出温暖的黄色光线,半晌,有个温婉的女人拉开了窗帘,笑意盈盈地冲自己招手。
是母亲。
陆衍脚步顿停,捏紧了拳。
少年先行进了屋,不解地回头:“阿衍?”
陆衍额上冷汗直冒,眉心有尖锐痛楚阵阵袭来,他不能动弹,看着母亲解了围裙倚在门边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那嗓音是如此的熟悉又温柔。
“阿衍,进来吧,菜都凉了。”她说。
久违的画面。
他眼眶发热,不由自主迈上了台阶,正要进门之际,突然听到了梁挽的声音,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话,忽远忽近。陆衍猛地回头:“挽挽!”
下一刻,浓雾散去,眼前的景象渐渐扭曲,母亲含着泪,和年幼的哥哥站在一块,被漩涡吞噬入肚,化作片片尘埃。
他绝望地伸手去够,只触碰到空气。
万念俱灰之际,天边似有光亮,竟是日出了。那光线如此刺目,他愈发感到头痛难忍,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一块,叫他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无尽的晕眩感袭来,陆衍终于陷入无尽的黑暗里,冥冥之中,他好像又听到了梁挽的声音。
其实陆衍并未幻听,女朋友的的确确过来了。只是他清醒了不到两秒就昏睡过去,压根就没办法睁眼看一看她。
梁挽也很紧张,明明早上起来时还撩得她脸红心跳,十足一个倜傥公子哥,怎么晚上又变成了苍白孱弱的小可怜。她忧心忡忡地握着他的手,扭头看向徐博士:“他没事吧?”
徐程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定道:“没事,正常反应,陆先生最近都会这样,你做好心理准备。”
显然梁挽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站起来,急急追问:“我听见他一直在喊陆叙的名字,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忽然又不敢说下去。
“不会。”徐程嶙善意地拍拍她的肩膀,正色道:“除非陆先生又收到重大刺激,譬如凶案那晚场景再现。我们最近的催眠疗程很有效,他的性格阴暗面已经被压抑,如今只要考虑如何正确疏导就可以。”
梁挽似懂非懂地点头。
徐程嶙微笑:“而且按照你们的描述来看,他分裂出来的陆叙并不是真实记忆中的孪生哥哥,而是陆先生自我厌恶状态下产生的负面人格。”
兄长的枉死,母亲的迁怒。
悲伤、愧疚、懊恼、怨恨、嫉妒。
种种痛苦交缠,说是心魔也不为过。
梁挽垂着脑袋消化这句话,良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要多久,他才可以保持一个长期稳定的状态?”
徐程嶙扫了一眼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年轻男人,“等他这回醒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梁挽欣喜万分,连连感谢。
当时的她,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会成为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甚至,她压根就没想过,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再不能见到陆衍清醒的模样。
临近首演,巴兰钦的脾气堪比活火山。
群舞演员遭罪,主跳更是时时刻刻都走在岩浆上的铁索桥,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梁挽已经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处整整一个小时,这六十分钟里啥都没干,光看着团长喷人了。按照道理他们群舞的人排练完自己的部分后就可以休息,接下来是领舞们的solo time,无奈巴兰钦并不肯这般安排,言明要让全部人都好好品鉴一下主跳们的实力。
这就是公开处刑了。
冷酷无情的团长大人不断舞跳到登峰造极,嘴皮子功底也是一等一。抨击团员的手段层出不穷,尤其擅长用大段大段的长词来形容对方。
比如:【你知道你刚才跳起来的样子像我祖母桌上的那只火鸡吗?】
再比如:【醒醒,我要一个陷入爱河的表情,不是你这种想看脱衣舞娘跳lap dance的饥渴模样!】
毒,太瘠薄毒了!
梁挽作为旁观者都听得头皮发麻,更勿论几个当事人了。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清楚看到那几位年轻人们眼眶中包含的热泪,那可不是什么感动留下的泪水。
恶魔噙着笑,依旧无差别攻击:“怎么样?你们认为我说得不对,现在就用舞姿征服我。”
全场一片死寂。
巴兰钦眯着眼,扫过那些小心翼翼的面孔,冷笑道:“还有三天。”他背着手,信步闲庭一般,在排练室内来回踱步,走至中心时停住,忽而厉声:“三天后,你们就将在大都会歌剧院,全世界古典艺术家憧憬的舞台上为我们abt拉开帷幕,好好想一想你们该用什么去迎接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抬手,一脸阴鸷地点了点右侧额际:“明白吗?”
梁挽看懂了,是让他们带着脑子跳舞。众人都不敢接话,垂眼作鹌鹑状。
巴兰钦拉高嗓音:“女士们先生们,明白吗?”
顷刻间,全体起立,无人敢不应,恨不能将手放在胸前宣誓以表赤诚。
梁挽同其他团员一样,梗着脖子昂着头目送撒旦离开,站军姿一般地保持,直到那个瘦高的身影拐过长廊消失不见,才如释重负地靠到墙上。
舞房里很快充斥着各种抱怨,长吁短叹夹杂着委屈的啜泣,热闹程度堪比菜市场。幸好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接近十六个小时的排练,众人早就疲累不堪,没几分钟就散场回去。
梁挽是最迟一个走的,回纽约后的这几日枯燥到想尖叫,陆衍仿佛中了什么恶毒巫女的诅咒,一直陷在沉睡里。她每日午休一小时争分夺秒去看他,企图将他唤醒,却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徐程嶙说他偶尔会醒,只是她来得不巧,没有撞上罢了。
梁挽感觉自己都快疯魔了,她不想回公寓对着月亮垂泪,最近干脆卷了几件换洗衣服睡在了这里。
四层同时配了淋浴房,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她冲完澡,去了同层尽头处很小的一间仓库。
仓库堆了些轮七八糟的杂物,钥匙还是j妹在abt搞清洁的亲戚给的。她将躺椅展开,薄毯一裹,看了会儿历任abt首席的舞姿集锦,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万千画面掠过,到最后都是那个眉梢眼角带着张扬的好看男人。
她看到梦里的自己穿着黑色纱裙,头顶皇冠,在舞台上谢幕完,伴着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扑入陆衍的怀抱。
这梦太真实了,早上醒来依旧惆怅万分。梁挽咬着牙刷若有所思,大概心底仍然有个根深蒂固的执念,渴望让心爱的男人见证自己最荣耀的一刻,所以才会梦到这些。
梁挽往脸上狠狠泼了捧冷水,慢慢在镜子前挺直身躯。盯了镜中的少女一会儿,她又回到仓库,鬼使神差换上了黑色舞裙,这裙子是前年校庆时主演天鹅湖时穿的,当时她一人分饰双女主,博了个满堂彩。
今非昔比,眼下她在人才济济的纽约芭蕾舞团,也终归只是个三流选手。
梁挽叹口气,瞄了下手机屏幕,六点来钟,距离排练还有两个小时。她突然就起了个大胆的想法,准备录一段黑天鹅的独舞片段,届时让护士天天在病床边上放,兴许能让陆少爷提早苏醒呢?
新闻上的植物人痊愈,不都是这样的嘛,用爱来征服一切!
她快被自己的奇葩idea给笑死,施施然去了舞蹈房。
镜子四面环绕,音乐悠扬,一个人的时候,她彻底沉淀下来,再没有任何包袱。从定点到跳跃,从旋转到舒展,她将自己完全变成了那个诡计多端的魔王女儿奥吉莉娅。
她咄咄逼人,她明魅嚣张,她歇斯底里,她黯然神伤。
她挂着阴狠的微笑等待王子对她许下誓言,却在他抱着真正的公主殉情天鹅湖时,留下了一滴泪。
恶毒女配灰飞烟灭,音乐戛然而止。
梁挽趴伏在地上费力地喘息,浑身湿透,汗水顺着额头的碎发落入眼睛。她休息片刻,坐起来抬手胡乱抹了抹,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下一秒,她仓惶地站直身,尴尬地看着前门的那个男人,结结巴巴打招呼:“早、早上好,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虐了!我保证!用我的狗头!
本周就快乐地正文完结!!!
海岛!水床!我都记着!!!
最近晚上我都在写容淮这个外表阴柔内心狠戾的变态,突然感觉对陆少爷的爱淡了许多,妈的又要变心了。
谢谢胖巍巍的地雷,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