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周嬷嬷伸手探了探苏婉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吓了一跳。周嬷嬷面色骤变,急声就道:
“姑娘,你这样不行的。烧的太厉害了,还是唤大夫过来瞧看一眼吧!”
说着,就朝探春吩咐:
“我去禀报老爷,你赶紧去西街口同仁堂寻一钱姓大夫,这个点外面医馆该是都歇店了,你到了以后就报自己是太傅府派来给四小姐瞧病的,钱大夫自会随你过来。”
探春刚受了周嬷嬷一通训斥,自觉没照顾好姑娘,心中羞愧。此时听嬷嬷说姑娘烧得更严重了,心里比谁都着急。
周嬷嬷话音还没落下呢,探春就忙不迭地赶紧点头应下。可转身还没迈出去两步,又被榻上的四姑娘唤住了。
“别……”
苏婉容苍白着脸费力撑起身子,一边咳嗽,一边按着隐隐抽痛的额头。“别……现下很晚了,别去惊扰父亲,也别唤大夫,我歇一下便能好了……”
“这可使不得!”
苏太傅明日还要晨起早朝,周嬷嬷能理解姑娘孝顺,不愿深更半夜扰了太傅歇息。
可周嬷嬷却不赞成不请大夫。
周嬷嬷伸手扶住苏婉容,口里焦急地劝:“姑娘,嬷嬷可以不禀报老爷。但姑娘现下烧成了这样,可不是捂一晚上就能过去的寻常风寒。听嬷嬷的话,请大夫过来开些药给喝了,再这么继续烧下去,没得烧坏了脑袋。”
苏婉容没说话,只双手攥着嬷嬷的袖摆,紧咬下唇,眸光固执地盯住周嬷嬷。
对方是周嬷嬷从小带大的姑娘,只一个眼神,周嬷嬷就能看出姑娘的意思。
四姑娘不愿意看大夫,眼神中甚至是带着点排斥和抵触的。
周嬷嬷不解。
许是早早没了娘亲,又有同房弟弟需要照拂的缘故。四姑娘不带同龄姑娘身上丁点的娇气,有些时候甚至过于倔强独立,反而让人觉着心疼。
四姑娘不是没生过病,却从未有害怕过大夫,或是拒绝食药的先例。
苏婉容知晓周嬷嬷正在思量什么。
现下的周嬷嬷自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被大夫瞧看。
因为许多年前,无论是汤药或是郎中苏婉容确实都是不怕的。
只因嫁入齐王府以后,她偶然间被诊出体弱宫寒,不易受孕。于是五花八门的补药她吃了一副又一副,甚至民间旁门偏方,也逐一被迫尝试。
多苦、味道多么奇怪的药方苏婉容都喝过。
以至于到了最后,她只一想到药汁那股子苦涩的滋味,喉间就恶心泛呕。这种身体上潜意识的反应,就算苏婉容重活了一世,也无法忘却。
“嬷嬷,不要叫大夫过来。”
方才咳嗽的厉害,四姑娘微微湿润的美眸有些固执,又有些恳求,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嬷嬷,苍白的唇片好似摧残过的海棠花瓣一般紧紧抿着。
周嬷嬷心疼,担心四姑娘的病情,却又拒绝不了这副模样的四姑娘。
过了许久,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嬷嬷跟四姑娘最久,亦最了解但凡是四姑娘下定决心了的事,旁人如何也是左右不得的。
只是大夫可以不叫,姑娘的病却是担待不得的。
就在周嬷嬷绞尽脑汁地琢磨应当如何给苏婉容退热的时候,一直站着没敢吭声的探春忽然上前,出了个主意。
“嬷嬷,我屋里有老家带来的土方子,恰巧有通腑泄热之良效。且味道清甜,容易入口。原本是去年我娘捎给我备不时之需,姑娘既不愿见大夫,不若先拿这方子给姑娘试试?”
听了这个,周嬷嬷却有些犹豫。
探春老家那边寻来的土方子,自然比不得大医馆里抓的药方来得正规,药效也是说不准的。
周嬷嬷心中踌躇,可深更半夜的,一时间想不着更好的法子。垂眸瞧见只方才说话的功夫,姑娘虚弱地已经再度敛上眸子,极不安稳地蹙眉躺着。
周嬷嬷焦急,没辙了,咬牙就催促探春赶紧给姑娘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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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周嬷嬷原本就怀疑,倘若探春的方子真有良效,这药汤又怎会如她所形容那般一点苦涩的味道都无?
直到探春把煎好的药端进来,闻着那一股子隐隐散出来的酒味儿,周嬷嬷有些明白了。
从前就听闻有人将烈酒作药引,给人退热袪毒。可这也不过是民间传闻,真要用在姑娘身上,周嬷嬷却是有些不放心的。
可探春坚持自己的方子有效,又道自己从小到大发了高热,只要服下一帖,包准隔日便能退烧。
周嬷嬷将信将疑地取来喂苏婉容服下。
心中却想,倘若姑娘服过药以后,风寒仍旧不见好转。便是惹姑娘不悦,她也定是要请大夫过来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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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今夜给铁羽骑捎去了第一封密令。
长久以来的握筹布画,现下时机终于成熟,千里外的大军捋臂将拳,热血沸腾。他胸臆狂跳的心脏亦是无法停息,甚至已经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今夜似乎特别漫长难熬,胤莽睡不着觉,在太傅府闲逛了半晌,觉着夜风清凉吹得人舒服。索性直接翻身上了屋檐。
丑时末了,太傅府东南两个主院早已歇灯,这么瞧看过去高低错落的屋脊黑漆漆的一片,就衬得西厢院零星的几盏烛火格外显眼。
已经这个时辰了,她还没歇下呢?
胤莽心中好奇,想了一会儿,自树上一跃而下。环顾四周无人时,就朝西厢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