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点点,残月尤挂在天边。
天地间萦绕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青山,漫山遍野树树相连,枝枝相扣,而山中心布满如剑一般的碧草,晶莹的露珠吸附在上面,折射出微弱的彩色光晕。
南诏圣节,血灵草开。
上官玉辰和公仪无影早早就上了血灵山,各自观察四面的格局,耳畔风声呼啸,两人默然无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星月逐渐消隐无踪,旭日从云层中钻出,碧绿的剑草突然破土而出升腾到空中,明亮的异光划破暗沉,五颜六色的绚烂仿如人间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试探着碰触那碧草,却发现根本什么都碰不到,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又是个幻境。
时浓时淡的香味缥缥缈缈,点点丝丝钻入鼻息,闻着闻着,公仪无影只觉得头渐渐有些发胀起来,好像有一股难挡的燥热从身体的最深处泛了上来,额间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抹不自然的粉红浮上脸颊,她抬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迹,转身却见上官玉辰面色潮红,双目迷离的模样,脑海里忽然闪过多年前他身中金线蛇毒时的场景,心里涌起一阵内疚,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辰哥,对不起。”
上官玉辰迷着眼睛,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见面前心爱的女人眉目如画,媚眼如丝,这声“辰哥”落在耳中竟好似娇嗔,忽然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唇不由分说就封住了她的唇,带了些疯狂地索取。
公仪无影此时头脑已陷入浑噩,体内窜动的热流让她十分难受,偏偏这个吻却叫她无尽贪恋,于是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加深这个吻。
意识被情、欲主导,唇齿间忘情地缠绵着,直到身上的衣衫被扯落,洁白的肩骨裸露在冰寒的空气里,森森的寒意透过肌肤凉入她的心底。
公仪无影混沌的脑中硬生生激起一丝清明,惊见自己衣衫不整,整个上身几乎已是袒露,顿时羞怒交加,狠狠推开他,紧接着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上官玉辰瞬时清醒过来,恍然看到她匆忙裹上身还微显凌乱的衣衫,领口下的白皙雪肤若隐若现,心下大惊,急声道:“这里面有情毒。”
闻言,公仪无影想起刚刚自己身上的燥热和上官玉辰脸上异常的潮红,眸中的怒火止息下来。
“我们现在必须收摄心神,不能再有杂念。”上官玉辰快速说完这话,立时盘膝坐了下来。
体内的火热没有半分退散,欲望还在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屏气凝神地将目光正对前方,不再看身边的女子。
其实在这里,他若想强要了公仪无影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可他知道,此时的她还尚未原谅他,对他本就有那许多的仇恨芥蒂,他要是这样做了,恐怕便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公仪无影赶紧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衫,随即也盘膝在他身边坐了下去。
刚才那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她使劲甩了甩头,默默运功调息,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直逼大脑,无数的记忆画面蜂拥而至,杂乱却清晰。
索性闭上双目,细细整理。
十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直到边关战事,重任担肩。
母亲亲手为她戴上象征宁谷主上身份的银戒,叮嘱道:“影儿,从此时起,你便是宁谷之主,而出山之后,你将是柳蓝的战王,身肩重任,当时刻牢记使命。”
“无影明白,定不会辱没公仪世家百年声名。”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宁谷奇兵顿时跪满一地,整齐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山谷:“参见主上。”
辞别从小长大的地方,踏进繁华鼎盛的柳蓝帝都,以公仪世家后人身份觐见当朝的柳蓝皇帝,也是她的生身父亲。
这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心里如何能没有起伏?只是没有显露于色,而那墨黑的男装华服更令她看上去有了些许冷傲,御书房中一跪见礼:“战王后裔公仪无影参见皇上。”
景成帝目光怔怔地看着她的容颜,声音竟带着微微的颤抖:“你……你母亲是?”
她抬首正视景成帝,简简单单的叙述:“战王后裔公仪静儿。”
景成帝一时激动溢于言表,几乎是有些失态地走到她面前扶她起身,惊喜万分地道:“你,你是朕和静儿的……”
她心里有一丝动容,却深知自己此行非是为了认父,遂并没有接景成帝的话,而是淡淡道:“家母接获消息,天宸宸王将亲自领军出兵柳蓝,传闻战神宸王阵法如神,公仪无影今奉母命出山,是为承袭世袭战王之位,领兵退敌。”
见景成帝神色霎时凝肃,她将手中的圣旨与书信双手捧上,道:“此乃柳蓝太祖皇帝赐世袭战王王位圣旨和家母书信,请皇上过目。”
次日朝堂之上,她顺利地承袭了战王王位并接下三军虎符,不久穿上那身墨黑的戎装盔甲,以一片银质的面具遮住了自己四分之三的女相容颜,千里赶赴墨州,御驾亲送。
墨州天启阵,两军相对初相见,茫茫雪飘。
云峰山下,碧波亭中,三度谈判。
初次谈判,他冷笑道:“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
二谈,她傲然转身,远远冷言:“宸王一定会为他的倨傲付出代价的……”
三谈,他终下战约:“一年为期,一年之内,本王必破天启阵。”
“一年之内,本王必要让你为你的狼子野心付出代价。”她冷冽回敬。
清风阁里消息再传,得知宸王封锁了大片山脉,并出调大批人力和大量物力,为使命亲身一行,广源楼化身风宁复相见。
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细作的培训,但身上却隐隐流露出与卑微的小厮身份不符的傲气,上官玉辰又是何等敏锐之人?却因一场意外的惺惺相惜,真心互付,令身份与目的都变得不再重要。
“如果说我的身份被挑明时,我便要离开了呢?”
“如果真有那一天,就算违天逆命,在所不惜。”
……
交战,谈判,潜伏,相恋,计毒,毁阵,重返……零碎的记忆浮出水面,公仪无影心绪有些难以平静,一次又一次地调整自己。
墨州天启阵遭遇强挑大毁,自己亲眼目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影卫以自己的容貌被他亲手击杀,刻骨柔情终于湮灭在滔天仇恨中,昔日爱侣反目成仇,兵戈再见,自己却在战场上为他无情剑伤。
宁谷之中,指天立誓。
重返灵都,再见景成帝,沉沉一跪。
见她平安归来,景成帝就像是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突然松开,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安心之色,忙走下书案扶她,关心地说道:“影儿,你有伤在身,快起来,伤势调理如何?可还要传御医来看看?”
那个时候,她的心冷得厉害,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已麻木,没有起身,神色茫然地道:“臣之失职,导致墨州天启阵大毁,甘领罪责。”
景成帝一怔,眸光里满满的疼惜,声音极尽温和,安慰道:“这又如何怪得了你?宸王既能被誉为战神,自是劲敌,而此战柳蓝并没有败,战王领兵退敌,有功无过,更无丝毫愧职。影儿,朕真的为你感到骄傲。”说到“宸王”二字时,却是咬牙切齿。
“谢皇上不罪之恩,臣不惜一切,也必将重塑天启阵。”她面无表情,冷淡回答。
景成帝眸底划过一丝难过,但并没有责怪她。
“臣告退。”
清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御书房,木然地走在宫道上,脑中只记得一句话:重塑天启阵。
少女的青涩仿佛在那一夕褪尽,她成为世人眼中雷厉风行的银面军帅,千丈崖一幕却成为挥之不去的记忆,最终因为心绪的极度躁怒导致她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母亲为救她昏迷。
灵都,战王府。
“既然已经亲手杀了风宁,如今还要派人来柳蓝打探她的事做甚?”她嘲声冷笑,手中长剑一挥,王府花园的盆景霎时化作一地狼藉。
凌月远远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边,轻声想要劝说:“主上,您……”
凌月话语未尽,她蓦地打断,声音冷得彻骨:“小月,为本王选出得力可信之人,前往玉都接近宸王。”
凌月略作沉默,而后单膝跪下,恭敬道:“凌月愿往。”
她略略冷静,看凌月一眼,道:“小月,接近宸王绝非易事。”
“凌月必当竭尽所能,为主上解忧。”凌月神色坚定,无一丝迟疑。
墨州天启阵外,山水群峰间。
一袭墨衣的身影孤身而立,随手摘下了脸上银质的面具,侧头遥遥望向视线的前方。
手里的面具悄然滑落,打在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阳光洒落在山峰上,光影中间,一株形状奇特,棕褐色的怪草隐隐约约映入眼帘。
那一瞬,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也忘记了经历过那场战火的肆掠,这里的一些山峰早已变得松动异常,那座山峰就是损毁最严重的其中一座。
身形一掠,飘然上了峰顶,摘下那株草拿在手中。
“无涯草……”
思绪渐行渐远,以至于全无察觉脚下的石块脱落的动静,突然凌空的她迅捷地抓在山峰一座石块上,却反而被那石块砸伤了肩膀。
幸而这山崖之下是宽广的水流,可天启阵布防军队严谨,只因此峰已处天启阵外而又山石松动,周边才没有布置军队,可这片水域能上岸的地方无不驻满柳蓝军队。
自己出现在这样一片水域,柳蓝军队任谁都不会松懈对待,何况自己虽常以面具示人,墨州军队却依然不乏见过自己真面目的人,而此时一身装束更是众人并不陌生的,浑身湿透,一旦上岸,战王的女子身份恐怕就会彻底公之于众。
处地已接近柳蓝水域的边缘,考量之下,自己便凭借对柳蓝军事部署的熟悉潜出柳蓝水域,在水域的另一端云安湖上岸,但坠崖之时受了伤,又在水中经历了一番周折,上岸的时候身体不免虚了些,昏昏沉沉中踉跄着脚步,眼前突然一黑,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