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顾云绗也因着周惜琰那一声反射性看过去, 他皱着眉瞧着周惜琰,对上少年那双黑亮的瞳仁,此刻定定瞧着他毫不退缩,大概是看到他看过来, 反而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笑容很浅, 不知为何,他瞧着这少年觉得有些眼熟。
周惜琰知道顾云绗想做什么, 他是不信了这京中的朝臣,章相爷一手遮天,他不过是一个县令,从邛平镇这么一路来到京中,他经历了大起大落,早就失去了信心。可他又不想白来这一趟, 死了却没能为百姓做什么,所以顾云绗在知道自己没有证据无法再将章相爷以及那个知州绳之于法之后, 决定用自己来至少换取一份希望。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说的那些即使传到了宫中,即使那高高在上的人有所耳闻,那人依然不会做什么。
他要坐稳那个皇帝,那就势必需要有所牺牲。
这是在顾云绗之后好几年之后才明白过来的, 那时候周惜琰已经在狱中, 她看不到, 可她却能听到, 她听到那时那道历经沧桑般沙哑的声音苦笑一声:“……大概,我真的忠错了君;让他们……失望了。”
他说的他们是还在邛平镇等着他的百姓,那块荒凉之地,原本终于迎来了一个好官。
他们原本以为要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没想到……好日子这么短,不过短短两三年,再次被舍弃,却毫无反抗之力。
周惜琰不能让顾云绗再走这条老路,她知道差不多了,忍不住看向洪大人,轻唤了声。
声音很轻,加上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堂正中央凛然而立要“招供”的男子,所以并未有人注意到这极轻的一声。
顾云绗却注意到了,因为刚刚那一眼,他一直觉得这少年小厮长得有些眼熟,他曾经去过琼林宴,他记性不错,也认出了洪大人。
本来以为这小厮是有事要询问这洪大人,谁知就在他即将开口时,这位从开始升堂就一直未曾开口的大理寺卿却开了口,说的也是简单的两个字:“且慢。”
李尚书本来着急顾云绗认罪,恩师亲自都关注了,他要好好跟恩师表现一番,早日破案定罪也好让恩师老人家放心,再说了证据确凿的事,可偏偏这顾云绗仗着自己的功名以及官位,竟然一而再叫板,着实可恨。
结果,又听到这两个字,更加心烦意燥,刚想斥责,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洪大人看过来的视线。
李尚书一怔:“洪大人?”刚刚是洪大人开的口?
他们虽然是上下级,可官职差别不大,又同朝为官,他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不愿得罪同僚,更何况是洪大人这个在要职的,勉强忍下不舒服,“洪大人对这案子可有看法?”
洪大人笑了:“说起来也是巧了。本官这次来就是为了一桩人命案,本来还想等这堂审结束再说与李尚书听,不过也赶到一起了,本官说的这个案子被状告的被告也正是这位邛平镇顾县令。”
随着洪大人这一句,所有人都愣住了:什么?这顾云绗还犯了别的事?
话传到堂外的百姓耳中,众人忍不住傻了眼:莫不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顾大人真的这般心肠歹毒?
李尚书没想到还有这一遭,他迟疑道:“此话当真?不知洪大人说的命案原告是何人?”
洪大人直接朝身后的主簿道:“去,将人带过来,既然被告都在这了,他这个原告还是自己来说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好了。”
他身后的主簿之一立刻就领了命,很快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出去了。
还是从堂外的刑部入口处出去的,百姓看到这主簿忍不住纷纷让开道,就瞧见这主簿从外面停放的两辆马车上,突然拉下来一个人。
那人满脸灰白之色,耷拉着头,着了一身普通的长衫,也不多话,就那么低着头跟着主簿重新进了刑部。
而不远处一直注意着这一幕的一个贼头贼脑的男子看到这人,面露迟疑 ,随后想到什么,立刻就朝着一处跑去。
主簿带着这人畅通无阻进了大堂,百姓这才回过神般,立刻看了过去。
李尚书皱眉瞧着这新进来的人:“这就是……原告?”
洪大人抬抬下巴,那人立刻哭嚎一声:“大人——还望为下官做主啊。”
原本李尚书还在出神,就听到这么一句“下官”,愣住了:“你……又是何人?”
顾云绗原本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看也未看身边的人一眼,还以为这又是章相爷找人陷害他的,可等听到耳熟的声音,猛地偏头看了去,等对上那张面熟的脸,顾云绗沉静如水的瞳仁里迸射出一抹冷戾:“是你!”
来人吓得一抖,立刻往一旁站了站,生怕顾云绗会扑过来。
顾云绗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导致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响,被衙役迅速上前给控制住了。
顾云云眼底翻滚着血意,咬牙切齿。
来人立刻垂眼,快速道:“大人,下官隗运,原是京外柳水镇县衙的主簿,如今是工部都水司的主事,下官要状告邛平镇的县令顾云绗,他先是害人性命不够又想杀人灭口,他要杀我灭口啊,下官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望大人给下官一个交代。”
顾云绗听着这疯言疯语,只觉得一股怒意上涌,却又觉得悲凉,这里是刑部,天子脚下,可他堂堂一个七品县令都能被如此随意诋毁,更何况是下面这么多的黎民百姓,过往那些刑狱又有多少无辜的冤魂。
他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将这些贼子一一……
周惜琰望着顾云绗眼底悲凉,心里也忍不住揪了起来。
她没见过顾云绗这模样,至少此刻的他还没被耗尽所有的精神,至少他还会怒还会气,可之后顾云绗被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瞧着这脏污的尘世,有冤无处伸,有仇不能刃。
李尚书却是听得一愣,“你就是隗运?可不是说你失踪了?”
李尚书以为自己记错了,迅速让人将卷宗拿过来,哗啦啦翻看几页之后,最后落在一处,等瞧见那人证之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昨晚上审理卷宗,要将一干人证都寻到场,却发现本来跟着来的人证都不见了,其中就包括这个隗运,好在之前的画押指证还在,可没想到今日对方自己过来了,还要告顾云绗要杀他灭口?灭什么口?
他之前不是指认顾云绗放火杀了徐家七口么?
顾云绗这一路可都被关着,他怎么杀他?
李尚书一拍惊堂木:“隗运,本官且问你,之前在柳水镇可是你指认这顾云绗杀徐家七口泄愤之后还一把火烧了徐家?”
隗运带着头:“是下官。”
李尚书:“既是如此,你为何好端端的从柳水镇成了这都水司的主事?你不应该一起随同一干人证被押送进京吗?”
周惜琰多看了李尚书一眼,看来这李尚书还不算真的昏庸,至少重点终于抓住了,这是他们一早就让隗运这般说的,是为了将两桩案子并到一起,既然被告都是顾云绗,只有两桩案子合并了,洪大人这边才好插手。
隗运按照约定的直接道:“下官的确是随一干人证来了,可没想到这顾云绗竟然不知从何处买通了杀手,竟是要杀下官,下官这是死里逃生啊。”
李尚书:“你说顾云绗买.凶.杀.人,可有证据?”
隗运道:“有啊,下官有人证。”
李尚书逼问:“那人证呢?”
隗运理所当然道:“都在大理寺看守着呢。”
李尚书听到大理寺三个字,终于回过神来,想起来一开始就坐在那里的洪大人,“这个,洪大人,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将这原告说的人证调用一番?”
一直都笑眯眯稳如泰山的洪大人朝李尚书看去,笑了,就在李尚书觉得大家都是同僚肯定没问题的时候,洪大人道:“不能。”
李尚书:“…………”
顾云绗在一旁一直像看一场闹剧般瞧着,此刻目光朝洪大人看去,不知想到什么,眯起眼,没有再开口。
他突然有些看不清楚这局势了,他一开始以为这洪大人是来看戏的,随后这隗运的到来让他以为这里的两人都是官官相护同流合污,可等隗运说完状告他的话,他却拿不准了。
隗运这番状告的话,漏洞百出,更像是故意……搅乱一滩浑水,让这件案子更浑浊,直到大家都惹了一身腥,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还三点?他怎么不说隗运刚刚的供词哪哪儿都不对?
洪大人开口的时候所有人都朝着周惜琰看去,周惜琰也不怯场,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子,早就被人瞧惯了,更何况,她也知道,如今只有她自己先镇住场子,她才能让在场的所有人信服。
周惜琰缓缓开口:“这位人证刚刚的叙述中,提到一点,‘我天黑交接之后想去询问一番,不想途中遇到同僚喝酒,就贪了几杯酒,醉酒晃晃悠悠到徐家外’,不知两位大人听到没有,晃晃悠悠,醉酒之后脚下虚浮,那就是已然醉了。属下虽说对断案定罪不了解,却也知道,一个醉酒之人,意识当时怕是已然不清,如此一个醉酒之人当时说的话,醉酒与清醒时分明是有区别的,大人如何就断定,他醒来之后回忆起醉酒时的,就是确定而不是臆测出来的?
第二点,人证提到去的时候已经天黑,既然天黑,火光是从前院传来,他当时身处后院,那怕是当时后院还没烧起来,那自然光线也不如何,天那么黑,他怎么就看的这么清黑影就是顾云绗,不仅如此,那么黑,他还能看到对方身上血淋淋的?
第三点,他之前并未见过顾云绗,他怎么就确定醉酒之后他见到的就是顾云绗?还是说,他当时醉酒根本就没看清对方的脸,清醒之后有人告诉他就是这个人,他醉酒意识本就不清,被人利用强调,他自己也觉得是?而不是自己亲眼见到?”
随着周惜琰这三点说出来,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瞧着她,好半天没回过神。
之前还不觉得,突然被这少年这么一说,好、好像……说的还挺有道理啊。
尤其是传到刑部外,百姓回过神也忍不住喃喃道:“对啊,这人说他是醉酒之后过去的,天那么黑,他怎么就瞧见对方身上血淋淋的?他之前不认识这顾云绗吧,听说是那徐家的旧友,只是途径此处过去一趟,他当时在酒醉天黑之下,怎么就认出是他的?”
“就是啊……刚刚李大人说之前的供词就是这样,难道就凭着这么一份证词就定了一个人的罪?”
“我咋觉得这案子断的比我这一个平头老百姓还不如呢……”
“哪儿啊,听说一开始是柳水镇的那个县令草草定的,因为犯案的人有官职在身,他不能定断判罪,这才押到了京中再审,之前我还以为是有确凿的证据,结果就是这?”
“……”
随着刑部外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李尚书终于回过神,“虽然你说的这几条的确有可能,可当时去抓这顾云绗时,他手里可拿着刀,浑身也都是血晕倒在那里,刚好被瞧见了,身上穿的衣服跟人证叙述的一样,这难道不是证据?”
周惜琰:“那属下且问大人,你问问这人证,他可亲眼见到这所谓的浑身血淋淋的凶手杀人了?还是说,他正面见到那黑影就是顾云绗了?”
李尚书等人立刻看向隗运。
隗运抖了抖,“下官……其实并没有看到,当时就如这位所言,当时天太黑了,我又吃了不少酒水,就看到一个身影出来,浑身血淋淋其实也没看太清,当时对方穿着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把刀,刀上往下滴血……后、后来酒醒了,就听说凶手抓到了,我过去一瞧,那衣服什么的,都对得上,就、就……”
其实隗运不是自己酒醒的,而是被人给弄醒的,之后就是一场利益的收买,是章相爷的人让他作证,指认这顾云绗,他为了前途,把自己给卖了。
可他没想到,章相爷竟然心这么狠,这是一点活口都没打算给他留,既然章相爷不仁,也不要怪他不义。
他只是想谋个好前程,跟着谁不是跟?
随着隗运这段话一处,所有人都傻眼了,李尚书更是气得不轻:“什么?你根本没看到顾云绗杀人?你不是一直说就是顾云绗吗?你不是指认顾云绗杀人吗?那就、就是凭着一件衣服说的?”
李尚书断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这会儿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没有亲眼见到,还是醉酒之下,这柳水镇的县令判的这是什么案子?这算什么证据?
外面的百姓也傻眼了……
隗运故意嘟囔嚷嚷道:“可、可当时抓到这顾云绗的时候,他手里的确有凶.器啊,身上还有血,不是他是谁?虽然我没看到!但是我在县衙当了这么多年主事,那也是有一双火眼金睛的,这人肯定就是凶手!”
这次不仅李尚书气到了,外面的百姓也傻了眼……所以,只凭主观臆断就这么认定了?
他们突然开始同情这顾云绗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周惜琰顺着继续道:“你说他当时被抓到的时候手里有刀,那当时他被抓到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隗运继续跟周惜琰一唱一和,嚷嚷:“能是什么状态?他当时晕着呢,估计是杀了人太累了……也是,连杀了七个呢,当时晕的太狠了,听说泼了好几桶凉水都没醒,最后睡死了大半日才醒……”
李尚书:“…………”大半日才醒?泼了几桶水都没醒?这叫累着了?这是被迷晕了吧?
周惜琰将李尚书心底的疑问给喊了出来:“你见过哪个只是累着的就几桶水泼不醒,最后还半日才醒的?这莫不是被下了药吧?若是按照这位人证的逻辑,那我可否大胆推测,是有人故意先杀了人,再将顾云绗迷晕之后扔到能让人发现的大道上,将凶.器凶衣都穿到身上,毕竟,人证你既没亲眼见到,也没亲眼瞧见人证是在被害人死了之后才离开的还是死之前已经被带走的,你如今告诉我,你可看清了?若是有半句谎言,可也是要判罪的。”
隗运抖了抖:“……没、没看清,也没看到。”
周惜琰这才走到下方,一拱手:“两位大人你们也看到了,这所谓的供词所谓的人证,其实存在很多疑问,人证既没有看到被告杀人,也没看到的确是被告从徐家走出,对方又是醉酒状态,怕是他的证词根本不足以采信。反倒是我觉得柳水镇的县令有问题,当时被告昏迷大半日,怕是寻了大夫,正常人也会发现这被告昏迷的不对劲,可偏偏这县令直接就等人醒了,也要定罪,这难道……不可疑吗?至于别的一干人证,是徐家的街坊邻居,他们的供词大人也看到了,只看到徐家当家跟被告吵架,可吵架的内容却没听清,他们也并未亲眼见到被告杀人,这样根本没人亲眼见到的……所谓人证,岂不是儿戏?还望大人查清事实,不让好人受冤不平,冤魂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