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雨,初冬的天阴冷潮湿。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点点细密水珠落在路面,溅起微不可见的水花。
一辆汽车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行驶着,突然车身剧烈晃动了下,骤然停住。
咚的一声,额头传来陌生触感。林琅抬手捂住,睁开朦胧睡眼愣了两秒钟,明白过来这种新奇的感觉叫做疼痛。继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的她,果然是个真真正正的人类了?
坐在后座的孟清云开始阴阳怪气:“老李你怎么开车的,没看到林琅没系安全带嘛,也不知道慢点儿。看,林琅撞头了吧。她家那么穷,从小到大都没坐过私家车,很多细节都注意不到,你……”
话没说完,孟清云的手臂被身侧女生拽了拽。
孟清云抬头,便见坐在副驾的林琅正静静望着她。那清冷倨傲的双眸中泛着凛冽的寒意,宛若出鞘的尖锋利刃,刺得孟清云瞬间脊背浮起一层冷汗,半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司机老李试图发动车子,却怎么都没法继续前行。几人下车查看,发现车轮卡在了浅坑里。
孟清云跑在路旁的水浅处,对那女生抱怨:“刚刚你拽我干什么。本来就是她穷不知道系安全带嘛,难道还不准人讲了?”说着狠狠剜了不远处的林琅一眼。
她和林琅不对盘,这是整个英文系,乃至于几乎整个庑南大学都知道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沈欧亚。
孟清云对沈欧亚的心思,那是整个英文系,乃至于几乎整个庑南大学都知道的。所以别人都远着沈欧亚,生怕惹怒了这位孟大小姐。
除了林琅。
林琅不知怎么的,也是摆出了一副非沈欧亚不嫁的模样,一次次试图接近他。甚至于敢为了他,去拜托那位冷心冷脸的学生会会长。
这不是摆明了在挑衅孟大小姐?自此以后,孟清云看林琅越来越不顺眼。
情敌相见,谁丑谁尴尬。
以前就罢了,因为林琅不会打扮活脱脱就是个土包子,孟清云当然不去理睬。
今天不知怎的,林琅明明穿的还是那些旧衣衫地摊货,偏透出不同于普通人的清冽气质,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而后众人恍然发现,原来林琅的五官非常漂亮,甚至于超过了身为系花的孟清云。
因此,这一路上,孟清云很有点视林琅为死对头的架势了。
……
老李偷偷望了眼远处正不住埋怨着的孟清云,对身边的林琅轻声道歉:“我们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请您多包涵。”顿了顿,声音更低,“刚才是我不对,没有提醒您系安全带。”
林琅没吭声。
她静静看着老李一次次拼命地试图把车子推出水坑,又一次次失败,方才提醒:“你推不出来的。”
“这坑不深,”老李擦着头上的汗,“努力一把就可以了。”
出不来的,林琅心道。
这里阴气甚重,车轮处鬼气缠绕。地面上浮着层浓黑墨色,显然车子的停住不是正常事件。
林琅抚了抚手臂。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今天凌晨过后才刚刚成为了女大学生林琅,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更何况,原身留下的记忆零碎而又残缺,让她无法了解到这里的完整讯息,以至于在这入了冬的天气里只着了件单薄衣衫就跟着出了门。
成为人,确实新奇有趣。
但,承接了人的种种知觉,比如现在的寒冷发抖状态,就没那么好玩了。
林琅走到公路近山的那一侧,仔细观察片刻,抬脚朝着某处不起眼的山石踢了过去,轻声厉喝:“出来!”
虽然这声音不算大,却带着无尽的雷霆威势,透过山体而入,震向内里。
不一会儿有个矮胖的虚影在山石旁浮现。长白胡子的土地公捋须瞪眼:“什么东西乱喊乱叫,竟敢随意惊扰本小神!”
略一停顿,仔细看向眼前衣着简单的女大学生,认清楚她是谁后,秒怂。
“哎呀,原来是魔君大人!”土地公点头哈腰,“您老来这儿做什么呢?”
林琅朝着汽车一扬下巴:“我要赶路,你帮忙推推。”
土地公僵着脸猛力搓了搓手,“这恐怕不太好办。您也知道,我们不能过问世间事。那鬼气是冲着孟家来的,关乎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不能插手。”
“是么?”林琅不耐烦再忍受这寒冷天气,缓缓勾唇微笑,“那你信不信,如果你不立刻帮我解决问题,我有千百种手段,可以让你永远都没机会再过问世间事。”
魔君大人的怒气,土地公是承受不住的。他虚影抖若筛糠,紧张兮兮地缩回地里。
林琅静等了不到一分钟,看车下的黑气很快淡下去,就劝老李再试试发动车子。一次成功。车子安安稳稳地继续前行。
孟清云这次又不高兴了:“老李你弄那么快做什么?我刚给沈欧亚打了电话,他已经出家门了,很快就追上来。有他在,一定能帮你解决问题的。”
老李不知道怎么接话,赔着笑应了几句。
孟家是独门独院的欧式别墅,建在山顶,足有三层高。一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刚进大门,林琅嗅到浓烈腐臭气,随口问了句怎么回事。
车内其余几人都很诧异:“明明没有什么臭味啊,”
孟清云尤其愤怒:“林琅你什么意思!哦,看我家豪宅漂亮,非要挑刺儿是吧?”
陆书语细声细气地劝:“好了好了,林琅闻到的可能是雨后的泥土腥气,没什么的。”
陆书语便是之前和孟清云一同坐在后座的女生。
她们三个人,连同沈欧亚,在这次的社会实践中被分在了同一个小组。四人现在大三,就读于庑南大学英语系。
孟父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他舍不得宝贝女儿孟清云去别处社会实践,主动提出为四个孩子提供方便,安排在孟氏企业里的一个分公司。这分公司离学校很远,孟父索性让他们都住在自己家里。
孟清云和沈欧亚认识好多年了。沈、孟两家算是世交。孟家初时是依附于沈家的,后来公司规模才慢慢发展壮大。如今虽比不上沈家,也是在省内独当一面了。
身为沈家唯一继承人,沈欧亚早有了自己的座驾,独自开车过来。林琅和陆书语跟着孟清云一起。
家里佣人早就听说大小姐今天要带同学回来的消息,已经准备好几人暂住需要的一应物品。
林琅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二楼楼梯拐角处的房间。这屋只有一扇窗户,斜对着大门的方向,视野十分狭窄,无法透窗去看美丽的山景和远景,也是最小的一间客房。
林琅并不在意。她看陆书语和孟清云都从后备箱里拿行李出来,也望向后备箱内:“我的东西也在里面?”
此时此刻,听到林琅的这句问话,陆书语为难地欲言又止。
孟清云轻嗤了声,美丽的眉眼中满是不屑,“你哪有行李?吃饭都只吃白米,哪里有钱买衣服……穷成你这样的我也是头一次见。到时候我随便选几件我不要的给你。”
“你不要的?”林琅蹙眉,“穿过么?”
孟清云柳眉倒竖,“你也太小瞧我了!告诉你,我多的是买来穿不着的衣服。光是要扔的新衣也足够塞满一间屋,哪里会寒碜到要拿旧衣服来送人!”
听说都是新的,林琅顿时眉眼一松,颔首道:“嗯,那一会儿送到我房里去吧。”说罢莲步微移,施施然离去。
孟清云怔了一怔方才有些反应过来,指着她的背影,不敢置信地问陆书语:“明明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施舍给她几件替换的衣服。现在怎么我觉得她这架势摆得,就好像她大人有大量、勉强收下我的衣服似的?”
陆书语默了默,什么都没说。
孟清云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冲到二楼去把那小贱人的嘴巴给撕烂。谁知刚把袖子挽起,就听大门处传来了熟悉鸣笛声。
“他来了!”孟清云再也顾不上其他,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来到屋内的林琅自然也听到了汽车鸣笛声。
她立在窗前,朝大门处随意瞥了眼,就把视线重新定格在了窗外靠下的位置。那股子难闻的臭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外面的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现在明明入了冬,这藤蔓却如在春夏时候一般生机勃勃。甚至于,如果心细如发耐得住性子一直盯着看,可以发现它上面的细小卷曲绿丝,像是一个个努力奋斗的小爪子似的,正努力顺着墙壁往上攀爬。
林琅看了会儿,转身回屋。
就在她走到屋子中央的时候,背后响起哗啦啦玻璃碎裂声。耳后传来破空声。她并不回头,快步朝旁边一闪。一丛粗壮的藤蔓张牙舞爪地飞速从她刚才所在的位置蹿过,落在之前她面对的桌子上,轰地下把桌子砸成碎片。
一击未中,藤蔓快速改变方向,朝她袭来。
林琅心骤然一沉。
她现在刚刚来到这个身体,魔君之力不够充盈,手边又没有趁手的魔器。仓促间也不知该怎么对付这种小喽啰。
见到身侧茶几上有座机,旁边搁着方便记东西的白纸水笔,林琅扯过来就用。按照记忆中看到过的道符模样,大笔一挥刷刷刷疾速画好,朝着那张牙舞爪的藤蔓掷了过去。
现下也不知该用哪个诀法的好,她索性怒喝道:“雷公老儿,借你天雷一用!”
初时,天地间一如之前阴沉沉的毫无波动。
下个瞬间,纸张莫名燃起的刹那,空中忽然乌云聚集,层层如墨浓黑快速聚拢在一起从高空压了下来。电闪雷鸣中,一道天雷当空劈下,在窗户破裂处拐了个弯儿,冲进屋内,直直地砸在了那藤蔓上。
藤蔓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可怖鬼声,层层断裂处泛起阵阵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瘪了下去,短短几秒内只余下软塌塌布满黑色纹路的绿色空皮。
林琅甚是满意。
有点意思。成为人身后,她居然能用道符了。
如果被天庭的那些老家伙们知道,还不得把他们活生生地气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