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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儿拜见太后。”闫清跪下行礼。
殿中沉默了半晌后, 才有一道低沉威仪的声音“嗯”了一声。
闫清站起来,就听太后道:“进来坐着吧。”
闫清应了一声, 便掀开帘子走进去。太后一身素色衣服端坐在上面,手中捻着一串沉香, 年过五十却不显老, 细细的柳叶眉下一双乌黑的双眼,浅淡的眼纹增添了岁月的痕迹, 更有一股沉静的韵味。就那么盯着闫清,闫清一个紧张差点同手同脚, 最后终于安稳坐下去了。
有宫女上来奉茶, 端着托盘下去后,殿中又只剩下太后与闫清,还有太后身边的一名嬷嬷。
闫清刚对宫女点头致谢,便听太后道:“东宫是一国之储, 国不可乱,储君更不可乱。”
闫清一惊, 忙正襟危坐:“太后说的是。”
太后又问:“听说你出东宫的时候神色很不好,是为了卫良娣的死伤神吗?”
果然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皇帝与太后的, 只要他们想查,哪怕你只是眨了一下眼他们也能知道。闫清踟蹰道:“我本是想救卫良娣,没想到反而因此害她被赐死了。”
“是因病暴毙, 不是赐死。”太后纠正。
“是。”
太后顿了顿, 幽幽道:“当年俞贵妃的宫女不过多看了皇帝两眼, 俞贵妃便下令杖刑五十, 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活活被打死了。再说你舅舅俞庆南也是个铁血手腕,在他手下死的人不计其数,俞家的人都那么厉害。怎么你反倒生出了慈悲心,连东宫的良娣也要救?”
闫清刚端起的茶盏又默默放下,太后对俞家的厌恶之情毫不掩饰,闫清觉得自己可能说什么都是错了。
“......卫良娣说她可以不要孩子,只求救她一命,我实在是没想到背后的真相是这样。”闫清老实交代。
太后道:“若你聪明就该置身事外,东宫的事谁敢插手,偏偏你上赶着去掺和,就不怕太子和皇帝误会你?”
“可东宫为我办生辰那日卫良娣就已经找上了我,此事太子和太子妃怎么会不知道,我想着反正都知道了,卫良娣又怀着身孕,我帮一帮也就是顺手的事......”闫清抬头,见太后的神色凝重,闫清的声音就越来越没底气了。
太后不是俞贵妃,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虽然闫清说的是实话。
可这样的心思放在宫里来看,大概就是个笑话。
太后又开始沉默,闫清继续正襟危坐,手心里都出了细汗。
闫清最怕的就是太后这样的人,要么什么都不说,说出的话里永远有好几层意思,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有的人是用外表伪装出这份气势,有的则是她的心智已经足够让她拥有这份气质。太后在深宫几十年,肯定是后者了。
闫清自问道行还太浅,这个有问必答环节,他快要撑不住了。
“几年没见,回到燕京可还习惯?”太后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些。
闫清忙道:“挺习惯的,宸王与太子都十分照顾我。”
“你生辰那日我送的东西可还喜欢?”
“孙儿很喜欢,多谢太后。”闫清汗颜,太后送的是什么他都不知道,那些贺礼拿回去就交给了王华处置,他一次都没过问过。
“嗯。”太后闲适地斜靠在软垫上:“既然皇帝还没给你下派差事,你就多来慈庆宫走动走动,免得别人以为我孙儿回来了却不肯与我亲近。”
闫清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太后让他多来慈庆宫?!
太后就算护着太子也甚少与太子来往,皇后来慈庆宫都要提前告知,太后突然给了这份殊荣,闫清有点懵。
闫清与太后对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忙道:“是,孙儿知道了。”
于是闫清留在慈庆宫与太后聊了许久,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闫清在并州待过几个月,说了些并州的事,太后听了甚是向往。
闫清对太后的恐惧渐渐消减了许多。当她放下威仪的气势后,实则就是个慈祥又美丽的老奶奶,听到有趣的事情会跟着闫清一起笑,不认同的便出言打断说出自己的观点,有时闫清一个上头还会顶嘴争辩几句,但太后从未生气过。
快到傍晚闫清才离开慈庆宫,秋嬷嬷亲自送闫清出来,笑盈盈道:“王爷多来陪陪太后,太后今日很高兴。”
“我知道了,我会常来的,嬷嬷请回吧,不用送我。”闫清道。
“奴婢就是想告诉郡王,太后每日卯时起,礼佛到辰时,午时到未时午睡。郡王看着空闲的时间来便行了。”秋嬷嬷道。
“嗯。”闫清对秋嬷嬷点头告辞,离开了慈庆宫。
走了一会闫清回头看,见到秋嬷嬷还站在门口望着他。
“王爷心情似乎不错。”王华跟在闫清身后道。
“嗯。”闫清转身慢悠悠走着,一边道:“太后让我常去陪她。”
“恭喜王爷,有了太后作为靠山,王爷以后在朝堂会顺畅许多。”王华笑道。
闫清转头看一眼王华,不说话。
看来连他身边的人都自动认为他一定是想争皇位的,宸王防着他也正常。
闫清高兴的可不是因为这个,以后他闲来无事躲在太后这里,宸王与太子的事就找不到他身上了,终于可以实现他当一个米虫的愿望了。
也许太后现在对闫清好的用意并不纯粹,就比如太后对太子,太后表面与东宫不往来,实则暗地里将东宫保护地水泄不通,而现在太后明着将闫清护在身边,闫清也许会成为几位皇子里最醒目的一个。
但闫清不在乎,他要走的路和其他皇子本就不一样,太后容不下动荡朝堂和东宫的人,总不见得容不下一个毫无野心的王爷吧。
闫清一边走一边如此想着,拐个弯却迎面撞上一人,好歹是被王华机警地抓住了才没撞上去。
闫清抬头一看,林语棠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仿佛就等着闫清撞上去。
闫清眉头一皱,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这林语棠整日往后宫跑,皇后也不管管吗?
“郡王。”林语棠似模似样地福了福身。
“林姑娘。”闫清点点头,准备直接走人。
“郡王竟然管了卫良娣的事。”林语棠叹息一声。
闫清的脚步顿住。
“那日我费尽口舌与郡王解释,没想到郡王还是没听进去。若是郡王作壁上观,此事就简单许多了。”
闫清看向林语棠,她笑得十分淡然,明明美丽又清冷的外貌,那双眼却是皎洁明亮得很,仿佛那眼里的聪慧机智能够直击人心。
聪慧,又高高在上。
“我只是做了一件我想要做的事而已。卫良娣的事情,林姑娘以后不要再提了。”闫清错开看林语棠的眼神。
林语棠向闫清逼近两步,在闫清还未来得及后退的时候,抬起头直视着闫清:“郡王,在这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善心。”
林语棠收了笑意,后退几步对闫清一福身,然后转身离去。
闫清盯着林语棠消瘦的背影,手掌握了松,松了握,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好似自己面对的是一团棉花,用什么力气都是枉然一样的无力感。
“以后见到她立马提醒我,咱们离她远一点!”闫清对着王华一顿吼,也不顾王华呆滞的神情,转身往另一条道走去。
王华很是莫名,他怎么提醒,大喊一声快跑吗?
眼看闫清步伐匆匆地走远了,王华赶紧抬脚跟上。
第二日,闫清起了个早,辰时就到了慈庆宫。此时太后还在礼佛,闫清便等在殿中饮茶。
小佛堂就在后殿旁边的耳房里,是个暗室,大门紧闭,里面只有太后一人静心礼佛。
秋嬷嬷陪着闫清一起等着,靠在窗下拿着针线缝缝补补,闫清离得近,便伸着脑袋看着。他并未学过刺绣,但对这个工艺极为叹服。看着秋嬷嬷手中的针线不停,丝绸上已经有了水上明月的雏形,闫清忍不住赞叹一声。
“若不是每次嬷嬷都能及时开导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闫清感激道。
“虽然奴婢不知道郡王苦恼的根源是什么,但奴婢还是想让郡王顺遂一些。从小被奶嬷嬷养大,十多岁就被送去了并州,小时候沉默寡言,来慈庆宫也不爱说话,还老是被大皇子欺负,奴婢看着都心疼。偏偏你母妃她……”秋嬷嬷欲言又止,神情满是无奈。
这些闫清都知道,俞家势大,俞贵妃又一心扑在权势上。单看这次他回燕京就能看出来了,自己的亲儿子从骨子里就变了性子,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母妃的心不坏,她只是从小被灌输了那个想法,一直都没看明白罢了。”闫清道。
秋嬷嬷笑着点头:“太后说得不错,我们郡王的心最是澄净的。”
闫清被夸得不好意思,赧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