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骁的心又是一跳,花雨应该就上次的嫁衣事件,见过轩辕骐一次吧。当时她跪在地上,被一圈人围着(审)问,连头都没怎么抬,就能察觉到轩辕骐的心思了吗,足见轩辕骐的溢于言表。
“那次嫁衣的事,皇后不是被人挑眼了么,我看到小王爷和长公主站在她身边,生怕她会被怪罪,倒是你,一副很闲的样子。”花雨鼓鼓嘴,没好气道:“后宫这么多嫔妃,你就只喜欢兰容华啊,还真是不会挑。”
“呵!”轩辕骁倒不意外花雨的转变,这清冷神秘的女子,说出什么话他都不觉得意外,何况殿选的时候她就展现过自己的“风姿”了,而现下这番嘲讽里,还多了自己平素的戏谑,倒是近朱者赤,于是他拨弄着她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笑道:“那依你说,要喜欢谁,才是会挑?”
“这还用说么,当然挑皇后啊,倒不是因为她帮我说过话,而是她的眼神我很喜欢,清明澄澈,也许是我看了太多复杂浑浊的眼睛吧。”花雨轻叹了口气:“不过你这个人喜欢别具一格,大家都夸赞的,你反而看不惯,其实若不是早早定下婚约,让你自己挑的话,你想必也会挑她的。”
“你说我倒是说的挺溜。”轩辕骁拈着她那缕青丝在指上轻轻绕着:“那除了皇后,你还喜欢谁的眼神?”
“我本来是盘算着在冷宫过日子的,所以没怎么细看,按那天的情形,我觉得婉容华也不错,她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但眼神还是很明事理的,其它的贵妃、妍妃、兰容华、依美人……就全都不敢恭维了。”
“有意思,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眼光吗,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也不算眼光,是一种感觉吧。”花雨沉吟着:“从小到大,我没有谁可以依靠,虽然自己的感觉也许会出错,但比起被别人蒙骗,我当然还是选择相信自己。”
“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轩辕骁哼笑着,将绕指柔的青丝徐徐解开。
“你若能听到心里去,便是说给你的。”花雨依然不以为意,甚至没有侧头看轩辕骁微愠的脸色:“你为何喜欢那位兰容华?”
轩辕骁站起身,走到长案边翻看奏折,过了一会儿,才悠悠答道:“因为单纯啊,她背后没有那些庞杂胶着的势力,相处起来可以轻松些。”
“所以、让我来龙吟殿随侍,也是这个缘故?”
“我没听错的话,你这语气、是不是有些吃味的意思?”轩辕骁抬起头,这回花雨倒是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双濛濛的眼睛宛若漫着雾气的铜镜,镜花水月的幽梦。
“我是躲在角落里的人,没有吃味的兴致,只是想提醒你,即便背后没有麻烦也未见得轻松,因为人心,本生就是荆棘丛……”
轩辕骁闻言,执笔的手抖了一抖,几点朱砂落在奏折上,像殷红的梅花瓣,可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慕紫翎裙摆的点点血迹。
*
“这阵子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坏事一桩接一桩,眼看着就能把慕紫翎扳倒了,居然让她逃过一劫,若是诞下皇子,岂不是还将功折罪,一定不能让她得逞!”颖香宫内,颖贵妃恨恨地道。
“娘娘暂且放心,老奴已经遣人问过给皇后诊脉的女医了,她说皇后胎息微弱,龙种只怕很难保住。”女官劝道。
“对了,皇上和那个花雨聊了些什么?”
“娘娘,也怪今日气候不好,暗卫被廊檐上结的冰雪划了一下,被他们听到了动静,只好逃走了。”女官知道颖贵妃闷了一肚子的气,陪着小心道:“在远处看两人的身影,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吧,皇上就到案前批阅奏折了,那个花雨也不知是怕冷还是什么的,一直坐在暖炉边,没见她献殷勤。”
“本宫就奇怪了,他们两人现下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这几个月来,真的一次寝都没有侍吗?”颖贵妃显然难以相信。
“娘娘,确实没有呢,倘若侍(寝),女官是要记名册的。”女官显然也很是纳罕,皱眉猜测道:“莫非、是看她的秉性清冷淡薄,不容易被人操控,所以想培养成心腹侍女?”
“皇上素来都是信任侍从,要心腹侍女做什么?”颖贵妃不大相信。
“许是有些事侍从不好做,侍女更方便些?”女官劝说道:“娘娘,依老奴看,花雨倒是构不成什么威胁,凭她怎样,花御史那边她也过不了。等花颜和花锦一进宫,还有她什么事。”
“爹问过花御史了?他让花雨进宫选秀到底是做何打算,之前也没知会一声。”
“丞相遣内官传了口信、”女官说道此处,声音放低了许多:“花御史之前本想隐瞒,只说是让花雨进宫探探情形,好为花颜和花锦铺路,但后来觉得瞒不过,就索性全招了。但这事、还是先别传的好。”
“什么事啊?花御史素来对爹言听计从,这件事却完全不商量,我当时一听花雨的名字,就开始起疑了。”
“花御史说,选秀前不久,他发现有黑衣人出入偏院,悄悄遣家丁到墙角偷听,得知黑衣人想带走花雨。”
“带就带呗,花雨在花府的地位比婢女还不如,花御史不是根本不管她的事么。”颖贵妃冷哼一声,觉得花御史行事太欠考虑,冒然把花雨送进宫,让自己平添一桩心事,但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花雨不是一直被关在偏院么,怎会突然冒出一个黑衣人来?”
“花御史也是这么想,而且他那人一向行事警惕,见黑衣人来去自如地进出府邸,武功绝对上乘,花雨的母亲当初又死得那样惨,他看到花雨冷漠的神情就讨厌,担心花雨会和黑衣人预谋复仇,所以干脆把她送进宫来,毕竟按她的个性,打入冷宫没商量,黑衣人武功再高,也闯不进皇宫的重重(禁)军。”
“这理由可靠吗,本宫怎么觉得都是漏洞?他让花雨进宫选秀,坏了黑衣人的好事,人家能放过他?这不是让人更想寻仇么!”
“说是用花雨的字迹写了书信,不连累人家,自己若进宫受宠,就是对父亲最大的报复……反正就是让对方以为花雨爱慕虚荣吧。花御史口舌和笔杆的功夫我们都知道,能把活人气死,把死人劝活。”女官耸耸肩:“不过老奴觉得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花雨是不是和什么人有了私情,到底也是家中的长女,怕她惹出什么流言有损家中声誉,所以干脆扔进宫了事,何况她心里记着母亲的仇怨,以后婚嫁倘若遇到个好夫婿,兴许还会帮她想辙报复,因此还不如让她在宫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或者、直接死在宫里了事。”
“这花御史还真够毒的,估计他培养出来的那双姊妹花,会是一对很好的棋子吧。”颖贵妃冷笑道:“不过现下花雨夜夜在龙吟殿陪侍,他岂不是紧张的很?想必做梦都没料到,皇上会对他这个古怪的女儿有兴趣吧。”
“是呢,这阵子一直央求丞相,想快些把花颜和花锦送进宫来。”
“哼,就冲他这毒计,指不定还暗地里教他那两个女儿来利用我呢,我岂能轻易答应。既是他自己冒的险,担惊受怕也是应该的。”颖贵妃执起玛瑙杯,啜了口酒。
“依娘娘的意思?”女官见颖贵妃的神情,知她有一番筹划,遂干练地请示道。
“让他把花雨的事交代清楚,什么时候交代好了,我就什么时候让他那对宝贝女儿进宫。这个把柄,我一定要拿捏住才行。姐姐若是有失(贞)的污点,妹妹的声誉自然受损,只要有这个把柄在手,也不怕花颜和花锦介时不听我的操纵。”
“娘娘真是冰雪聪明。”
“去安排吧。”颖贵妃唇角的笑痕愈深:“真想看看,皇上如果知道他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女子,竟然早早就跟别人有了(私)情,会是个什么反应。”
*
“茵儿,翎姐姐起来了么?”清晨,轩辕骐就抱着两部书,径直来到了凤栖宫的内殿,在廊下小声问道。
廊檐阶下的积雪皆未消融,冰雪天地一片寒凉,轩辕骐的额头上却冒着细汗,茵儿纳罕道:“小王爷是一大早就练剑去了么,怎样出一头的汗?”
“我素来懒人一个,哪可能那么勤快,这不是给翎姐姐送早膳过来嘛,翎姐姐醒了没?”
“醒是醒了,但女医说要静养,所以还卧床歇息呢。”茵儿语气轻快,神情却十分犯愁,暗暗向轩辕骐使了个眼色。
“那让她再歇会儿,你先给我倒杯茶喝。”轩辕骐会意,走到廊下,茵儿跟了过来,低沉的语气有些哽咽:“小王爷,我们娘娘的情形只怕不好、”
“怎么回事,是又疼了吗?那还不赶紧传太医诊治!”轩辕骐紧张道,转身欲往寝殿跑。
“不是、”茵儿连忙拦住他:“女医昨晚又来诊过一次脉,说娘娘身体虚弱,这阵子都要静卧养身。但我看娘娘的神情,比身体还要糟糕,昨夜、都开始说些……胡话了。”
“什么胡话呀,是发热犯糊涂么?”
茵儿摇摇头,顿了一顿,想着这皇宫里除了轩辕骐,也没人会在意慕紫翎了,干脆全都告诉了他,说不定他还能想些办法:“娘娘的神思还是清醒的,可她说、觉得自己……快活不成了。”
“啪——”轩辕骐抱着的两部书摔在地上,却是很清脆的声响,原来书匣里放的并不是书卷,而是几支竹筒。
“小王爷?”茵儿见轩辕骐的目光倏然一空,身体仿佛被冰雪落了一身般打了个冷颤。
“还有说别的什么吗?”轩辕骐茫然问道。
“没有了,说完就睡了。”
“睡的沉么?”
“不沉,好像做了几次噩梦,奴婢也没敢细问,怕她害怕。”
“翎姐姐应该是心情不好吧,我去劝劝她。”轩辕骐叹了口气,俯身捡起滚落的竹筒,起身朝寝殿走去。
见到慕紫翎时,他脸上的仓惶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纯澈的笑:“翎姐姐,觉得好点了么,有没有想吃什么?”
“阿骐没摔倒吧,我方才听到声音、”
“没事,碰了一下廊柱啦。”轩辕骐笑着,见慕紫翎脸色苍白,心里又是一揪,实在有些笑不出来,赶紧低头把几支竹筒放到榻边的圆几上,竭力调整心绪。
“娘娘,现下有胃口么,喝点粥好不好?”茵儿走进来问道。
“嗯。”慕紫翎点点头,她昨天自早膳后就没再进食,晚上喝的几口粥又全都吐了,这会就是胸口再闷,也还是觉得饿了。
“奴婢这就吩咐御膳房、”
“不用了,我说了今天来送早膳的嘛,茵儿你拿汤匙来就行了。”轩辕骐说着,已经打开竹筒,慕紫翎只觉温热的香味袭入鼻端。
“翎姐姐,你之前不是说醉客楼的粥好喝么,我今晨就让侍卫悄悄带我去买了,不知道你会想喝哪种味道的,就全都买了一份。”
“阿骐、”慕紫翎轻唤了一声,竹筒冒出温暖的白烟,两人对望着,彼此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