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辆马车,乘的乃是程处雪。
李福身为引客,担负的职责可不一般,比如门前迎车这一项,就得靠引客活跃气氛。
迎亲的引客,必须是新郎的同辈弟弟。
自古华夏有个习俗,小叔子大婚之日捉弄嫂子,捉弄的手法越坏,婚礼的场面越喜,然而皇家毕竟不能和老百姓一般,所以这时候就要考验引客的本事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云和李福径直走向第一辆马车,这时候李云不能开口,先得让引客替他催人。
果然李福直接开了腔,一副油滑使坏口吻喊道:“车里坐的是哪个嫂嫂?能不能掀开车帘子让弟弟瞧瞧哇?是美啊,是丑啊,是一脸麻子啊,还是五大三粗啊?”
满场老百姓哄堂大笑,人人带着善意看着热闹。
这时候,新娘子肯定要矜持,不管引客如何使坏,一定不会发出声音的。
于是李福装出一副万分为难的样子,站在车门口装作吊儿郎当又道:“嫂嫂啊,千万不要扭扭捏捏,也别指望念诗哄你,我大哥他文采不行,小弟倒是满肚子墨水,但我害怕嫂嫂喜欢我的诗,下车之后直接跟我就跑了,那样可不好,我打不过我大哥……”
“哈哈哈哈!”
老百姓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不远处的国府门前,李世民脸上隐隐带着释怀,忽然转头和长孙皇后对视一眼,两口子同时轻叹一声,李世民道:“这样也好,一辈子做个油滑小坏蛋吧。”
长孙皇后目光望向国府院门一个老人,轻声李世民道:“公公他最放不下这个孙儿,前几日专门托人给我传了个话,公公他想让李福跟他一起过,说是害怕自己的晚年太孤单。”
李世民下意识想要转头,但却强行忍着没有动作,皇帝只是默默沉吟半天,最终才缓缓开口道:“也好,朕正有此意。我欲让父皇留在渤海,那么李福以后也留在渤海吧。”
长孙皇后微微一怔,一双凤目直直看着丈夫,好半天过去之后,皇后才语带苦涩道:“陛下还是不放心么?非要把老人孩子找一个最强的侄子压着?”
李世民目不斜视看向远方,皇帝语义似乎带着深邃,恍如喃喃自语一般道:“最强的侄子,也是最善良的侄子,皇家要想保住亲情,就得有一个和朕实力不相上下的人,有他在,朕才不会轻易冲动,朕的臣子们,也不会轻易冲动……”
长孙皇后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当年玄武门的时候,就是因为没人和您实力不相上下,倘若有,您的那些麾下就得琢磨琢磨后果。而陛下您,也得琢磨琢磨结局。”
这天下间,或者也只有长孙皇后敢提玄武门的往事。
李世民似乎没有听进耳中,又似乎早已知道长孙皇后会怎么说,两口子默默站在国府门前,目光遥遥看着迎亲的婚车。
……
李福还在使坏,努力活跃气氛。
“哎呀呀,嫂子啊,您就开一开车帘嘛,可别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哎哟该打,看我这嘴,嫂子还没进门,肯定还是大姑娘。”
哈哈哈哈!
百姓们笑的前仰后合。
这时候,车里的喜娘忽然咳嗽一声,这声咳嗽也有讲究,乃是暗示新娘子可以稍微做出一些互动的意思。否则只是男方的引客干巴巴表演,再有本事的引客也活跃不了气氛。
于是……
“你这坏小子,莫非想讨打!”程处雪在车中轻轻一声。
新娘子有了回应,这时候引客反而不能顺杆子爬,只见李福大呼小叫一声,远远躲到一边故作害怕,夸张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原来新娘嫂子是头母老虎,大哥还是你上吧。小弟力有不逮,我先帮你断后。”
脸上装出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模样,像极了帮着偷情大哥大嫂望风放哨的坏小子,嘴上还不忘大呼小叫再说一句,道:“大哥你可得小心了,听闻这个嫂子擅使一把大斧,正好大哥你有两把大锤,但也千万不要着了嫂子的道。”
哈哈哈哈!
老百姓们笑的越发大声,人人看的喜乐开怀。
民间的热闹常见,皇家的喜事少有,难就难在这位引客竟然能放下身段,这可让今日的百姓们不虚此行了。
能当渤海国主引客的人,必须是同辈的手足兄弟,渤海国主的堂兄弟是什么出身,那最少也得是个皇家的王爷吧。
……
老百姓们看着李福只觉得感觉喜庆,大唐的文武百官却暗暗咋舌,其中又以一些武将频频抬首,想要观察皇帝李世民的神色。
唯有老程一帮顶级武将面色不变,但是相互间也暗暗轻叹一声,老程遥遥看着李福活跃气氛,调侃的还是自家的出嫁闺女,老程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隐隐约约透出一丝释然,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打打杀杀是老辈之间的事,孩子们之间就该相逢一笑泯恩仇,隐太子你听到了没,你儿子喊我闺女一声嫂子,明年清明的时候老程去给你点上一炷香。”
这时李福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李云身上。
今日大婚,一波三折,但是不管如何,总算到了新娘子将要下车的一刻,这时候新郎会念什么诗呢?很多书生已经悄悄拿出了纸笔。
众目睽睽之下,满场落针可闻。
……
李云忽然抬脚上前一步,恰好站在了程处雪的马车旁边,马车车帘微微一晃,但却并没有直接掀开,显然程处雪强忍着冲动,又或是喜娘按照规矩做出了阻拦。
“你不怪我吧?”
谁也没有想到,李云竟然没有念诗,他目光直直看着程处雪的马车,语带轻柔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这么做,阿瑶跟我最早,你不怪我把所有风光全都给了她吧?”
马车之内寂静无声,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程处雪的声音透出来,道:“若是世间没有阿瑶,若是当初我是阿瑶,若我也曾以粥渡你,若我也曾陪你落魄,那么,我是否也是阿瑶?”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很多人都没听懂什么意思。
然而李云却听懂了,郑重点头道:“若是有若是,那么你就是……”
马车之内再次寂静无声。
李云默默站在车前等候。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忽然马车的车帘子猛然掀开,但见程处雪推开喜娘直接走出,望着李云一笑,幽幽道:“我不怪你!”
四个字,说不出的温柔。
远处那些书生一脸失望放下纸笔。
渤海国主压根没念诗,程家平妻压根没矜持,两人就这么说了一番古古怪怪的话,第一辆马车就这么拿下了?
两个礼官疾步上前,牵着马匹缓缓行走,马车转眼到了府门之前,有人搬动了门前的下马石。
程处雪抬脚下车。
……
李云走向玲珑的马车。
人还没到跟前,玲珑的嬉笑声已经传出,带着特有的刁钻,带着特有的调皮,吃吃笑道:“我的堂弟,我的小师弟,姐姐我可不是那么好拿下的,你别打算像糊弄程处雪一般糊弄我。若你今天不让我满意,堂姐我就挺着大肚子让所有人看看……”
明明她根本不是堂姐,偏偏一口一个堂姐自称,李云只觉头皮发麻,感觉自己这个师姐简直是个小恶魔。
他刚欲开口,猛听玲珑嘻嘻又是一笑,故意刁难道:“渭河那事不能再作诗,姐姐我感动只感动一回。”
“好!”
李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猛然转身,冲着不远处的李福招了招手,道:“兄弟过来,这家我搞不定,脾气太坏,准备休了。”
玲珑的马车帘子一晃,显然没想到李云会玩这一手。虽然知道李云肯定不是生气,但是玲珑仍旧纳闷李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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