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情绪一向是最好煽动的,有了前面种种,对裴谢堂投敌卖国罪名的怀疑就如同雨后春笋,突然全部冒了头。走到哪里都听见人们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泰安郡主没贪污,也没买卖官爵!”
“想想也是,当初泰安王爷是多好一个人,怎么可能教导出这样的女儿来。泰安郡主的其他罪名说不得也是冤枉的。”
“谁会那么不怀好意的让她死?”
“没听说吗?北魏人潜入咱们东陆,把泰安郡主的坟头都刨平了!当然是北魏人啦,裴家镇守西北这么多年,杀了多少北魏人,北魏人才不会想让泰安郡主好过。哎哟,这下真是杀错了人,泰安郡主死了,谁替我们东陆把西北守好?”
“说起来,这些北魏人真是可恶,离间计使得太坏了!”
“谁说不是呢?就是可怜了裴家人,如今都死绝种了!”
“可惜了……”
泼墨凌芳上,裴谢堂满面严肃的瞪着跟前无辜至极的高行止、徐丹实等人:“我让你们在我坟头上搞点动静,你们倒好,一把火将我骨头都烧了,过不过分!”
“没全烧,骨头都捡回来了的!”徐丹实连忙澄清自己。
裴谢堂一瞪眼睛:“还敢狡辩,是不是要我打你的板子?”
“郡主,真的没,我监督的。”陈舟尾抱着脑袋,很是小心翼翼的看向高行止,一咬牙,就将高行止卖了:“你要怪就怪高公子,是他亲自放的火,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们还想拦着的!”
高行止给这两人气笑了:“你们两个还真不愧是她的兵,厚颜无耻的劲头学了个十足十。火是我放的没错,我当时想多看两眼来着,谁等不及的催我?又是谁泼油的时候泼得最勤快?”
徐丹实、陈舟尾:“是他!”
两人手指毫不犹豫的指向了站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贺满袖。
贺满袖突然被点到名字,悚然一惊,连连摆手:“喂喂喂,你们怎么能随便冤枉人?我当时明明忙着清理那些兵,我没放火……”
“就是你!”又是一声整齐划一的回答。
裴谢堂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好啦,不准欺负贺满袖老实,一看就是你们联手欺负他。我的骨头呢?捡回来的在哪里?”
高行止从怀里取出一小块手指头:“喏。”
“……”裴谢堂看着他手心里的东西,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他们说的没全烧?
过分,太过分!
眼见着要怒,高行止已跳了起来:“老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怎么就不对了?”裴谢堂蒙了,被烧掉的人是她,怎么还成了她的不是了?
高行止很是认真的解释:“让我们去捣乱坟头的人是不是你?临走前你是不是说了,一定要是个大乱子?我们放火烧了你的骨头,这个乱子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了,是不是很大?而且,我们还好心好意给你留了一块小指头做纪念,对你是不是很好?再说,这事儿本来就有风险,我们大家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你怎么能责怪?最后,最重要的是,你如今都活了,那具躯体还流连什么?”
他每说一句,身侧的徐丹实、陈舟尾就连着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模样。
裴谢堂也是很认真的答着:“对,对……”等几个问题都答完了,一时间还真给高行止绕晕了头,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那天入宫,仔细的想了想当初的事情,我当时瞧见太子和孟哲平在御花园了。”她甩甩头忘掉了这个事儿,“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当时听到了什么。不过,我转念一想,觉得那天我们的推测很有道理。”
“那现在就只需要证据了。”高行止和徐丹实交换了一个眼神,徐丹实装地一本正经,暗地里却同陈舟尾打了个圆满的手势。
“可是我们去哪里找证据,总不能跑到孟哲平跟前说,太傅,我怀疑你跟太子是亲亲父子关系,你让我抽点血去验验吧?”裴谢堂翻了个白眼。
高行止却笑道:“只要确有其事,有心要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你的鬼养阁刺探情报属于一流,是时候用他们的。太子今年已经二十七岁,陈年旧事,总有些老人是知道的。各府各院中,皆有活得长命的老嬷嬷,家丁管事,或许有人知道一二。还有,宫里,陈皇后的身边人也并非没有办法击破。”
裴谢堂的眼睛亮了起来:“说到这个,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高行止一愣。
裴谢堂兴奋的拍了拍手:“长公主殿下,朱青怜。”
高行止的神色一凝:“她?”
“是啊,据我爹说,当年长公主和亲北魏,还是孟哲平促成的。而且,是一力促成。后来,北魏内乱,人人都传长公主死在了北魏,但后来又有了消息后,陛下下旨要寻找公主,又是孟哲平拦着,仿佛巴不得长公主永远不能回到京城一样。”裴谢堂眼睛里有光:“说不定,就是此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这样的事情?”徐丹实吃了一惊。
裴谢堂点点头,托着下巴沉思:“只要长公主能开口,说不定,我们还能寻到一点端倪。”
“可是,长公主朱青怜常年不出公主府,也很少进宫,几乎成了与世隔绝的独居,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混进公主府?”陈舟尾为难的说:“再说,就算进去了,长公主不认得我们,会愿意跟我们开这个口?”
“这个……”裴谢堂被他拿话一噎,有点没有头绪。
说真的,这才是当下最难的。
长公主朱青怜信任的人很少,能让她开口的人只怕更少,从前自己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都很少能够见到这位和蔼的长公主殿下。偶尔见到,她倒是和颜悦色,只是眉目间总带着忧郁,像是满腔的心事化不开。
从前,仗着自己是泰安郡主又是裴拥俊的女儿,裴拥俊对长公主朱青怜有救命之恩,长公主还愿意跟自己多讲两句话,可再多的隐私从未听到过,甚至连从她口中听到对旁人的评价都绝无仅有。
这样的人,会跟从未谋面的谢成阴说宫闱秘史?
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一屋子寂静中,互听有人说道:“让我去试试吧。”
裴谢堂扭头,瞧见高行止缓缓站起来,目光飘忽摇曳:“或许,她会愿意对我说的。”
“嗯?你跟长公主有交情?”裴谢堂匪夷所思的看着他,要真是有交情,凭着高行止喜欢在她跟前得瑟的劲儿,他会不告诉自己?
高行止点点头:“略有一点。”
“什么交情?”高行止的神色不对,裴谢堂担心的蹙起眉头:“你别逞强,搭上自己就太不值得了!”
高行止回眸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是什么交情?”
裴谢堂表情严肃:“老高,你现在不是普通人,你是东陆第一商户。虽说皇室于你并无太多纠葛,但长公主是皇家的人,她同宣庆帝的感情十分要好,当年,宣庆帝是为了她才同周皇室兵戎相见的,长公主嘴上不说,但对自己这个哥哥一向很感激,若她为了皇室要挟你,你以为自己还有命走出公主府吗?”
“她不会的。”高行止低声推开她的手:“你放心吧,我敢保证,我能完整无缺的走出公主府。”
“不准去!”裴谢堂拉住他的衣襟:“你不准去,我会想别的办法。”
“让朱信之去吗?长公主倒是信任朱信之,或许愿意开这个口,但是,你能保证朱信之不会因此怀疑你?”高行止闷声说。
裴谢堂重重点头:“我能。所以,你不准去!”
高行止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后,展颜一笑:“好吧,你给我省事了。不去就不去。我们接着说吧。”
裴谢堂按着他坐下,徐丹实和陈舟尾都有些糊涂的看着这两人,陈舟尾心中泛着嘀咕:“既然高公子能解决,为什么郡主又不让他去了?”但他一直都听命于裴谢堂的,裴谢堂说不准去,想来有自己的理由,他也不敢反驳。
大家重新坐下,可商量来商量去,都再无别的办法。时间快到了,裴谢堂得走了,临走前吩咐徐丹实和陈舟尾:“我近来发现我杀人的案子有疑点,你们想办法渗透到周同辉家里去,帮我去查一件事。”
说着,将要查的事情说了。
徐丹实领了命,她便犹豫的看了看高行止,不放心的嘱咐他几句,才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她走之后,大家都跟着散了。
高行止闷声坐着一言不发,等所有人都走了,他让婢女上了一壶热茶,一杯一杯的倾倒出来,握在掌中取暖。闻着茶叶的清香,从始到终,高行止一口都没喝。一壶茶水从滚烫到冰冷,他的眸子翻滚了无数的颜色,眼见着天色越发幽暗,他才起身吩咐婢女:“给我更衣,要穿最正式的衣服,我有点事情出去一趟。对了,把我的长命锁也找出来吧,在惠光阁最顶上的那个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