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谢堂熟门熟路的开口:“捡着你们店里新上的那几道菜端来,快,我家王爷还没吃饭呢。”
他家……
小二的嘴角抽搐,小心的看了一眼朱信之。朱信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落座之后,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也要喝。”裴谢堂不满的敲着自己的茶杯。
朱信之看她一眼,没说话,提起小茶壶想给她倒一杯。
她却飞快的伸手蒙住自己的杯子,笑容狡黠的盯着朱信之手中的杯子,舔了舔嘴巴:“嘿嘿,我不要你倒的,我要喝你手里的。王爷,你喂我!”
哐当,小二手里的小板惊得落了地。
朱信之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他急忙擦着汗转身下去,走到楼梯口忍不住抬头,便见朱信之无奈的将被子端起来吹了吹,送到了裴谢堂的嘴.巴边。这一次,板子是没掉,但店小二的眼珠子掉了,心中只想,乖乖,当真是对谢三小姐宠得厉害……
宝盛斋上菜动作极快,不多时,裴谢堂点的五菜二汤就送了上来。
朱信之确实是饿了,但从小的修养,让他做不出狼吞虎咽的举动来,举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着,只吃了几口,眼前就是一亮。不怪裴谢堂和高行止长期以这里为据点,这家店的饮食确实做得很独到。需知做菜,越是简单的食材要做出高级感就越难,看看端上来的南瓜和大白菜,南瓜蒸了八宝饭,颗颗晶莹透亮,大白菜色泽漂亮,入口甜脆,朱信之吃得胃口大开。
“凤秋……”裴谢堂开口。
朱信之瞥她:“食不言。”
“可……”裴谢堂看了看他,一副忍耐不住的模样。
朱信之无奈的放下筷子:“你说,你说。”算是服了她。
裴谢堂指了指楼下:“我是想告诉你,楼下开始说书了,今天讲《英烈传奇》。”
朱信之顺着她的手往楼下看去,果然,宝盛斋的大堂上撑着台子,一个身穿长袍的人整理了一番衣衫,登上了台。他身材微胖,精气神却很好,上台便拱了拱手,大大方方的对着诸人笑道:“各位久等,昨儿咱们讲了高祖皇帝开疆辟土那点儿事,得各位爷掌声厚赏,今儿刘三章舔着脸又来登台啦,还是讲战场杀伐那点事儿,各位感兴趣的将军大爷公主小姐,咱们这儿都有。掌声——”
他话语活泼,言语讨喜,周围的人发出一阵笑声,配合的鼓了掌。
刘三章惊堂木一拍,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他娓娓道来,抑扬顿挫开始讲起了故事:“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金雕配鞍马,雌雄人不分。今有裴谢堂,随父守西北,腰佩锻隐刀,手持长战戟。话说这位裴将军,那是比起花木兰也半点不差呀……”
“刘三章,下去!”
“下去,我们不要听卖国贼的事!”
“就是就是,说谁不好,偏要说她,她算什么英烈,呸!”
“嘿,各位爷可别急,权当听故事,一个女儿从军十载,军中那点事,你们就没点好奇心?军营啊,全是男人呐……”刘三章倒是一点都不急,还是端着好脾气,笑盈盈的开口:“二十五年前,东陆混乱,有一天晚上啊,大雨倾盆,几乎将整座皇城都淹了。霹雳里一处透亮,轰然一声,是雷火将城南的某处宅子劈开了,屋子里着了火,惊得人们啊个个铺天盖地的叫,却在这时,从那处破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原是一位贵妇人外出省亲回来路遇大雨,没奈何避雨到了这间破屋子里。这位贵妇人已身怀六甲,不曾想受了几声惊雷,腹中一阵痛,丫头婆子一阵抓狂,那腹中的孩子已顺顺利利的生了出来。”
“要说这位夫人啊,那真是大有来头。”
“她不是别人,正是京城卫国大将军裴拥俊的妻子。她这一胎奇怪,说是初初有孕时,便曾梦飞熊入怀,九天仙女齐齐来贺。裴大将军以为是个贵子,欣喜不已,裴家三代单传,裴大将军对这个未出师的孩子寄予厚望。结果,嘿,还真是不平凡!”
“怎么个不平凡法?”有人原先还闹,可听着听着,还真来了兴趣,追问。
刘三章嘿嘿一笑:“裴家人人盼着这位贵子驾临,怎知夫人腹中的骨血却不紧不慢,这一胎啊,裴夫人足足怀了两年,肚子都不见半点动静。要不是那一声惊雷,还不知道这孽障要在肚子里待多久。婴儿呱呱坠地,众人面面相觑,等婆子捡起来时,惊得脸色都变了——人人都说裴家这一胎是个贵子,可谁知,竟是个姑娘家家?”
刘三章口若悬河,当真是伶牙俐齿,不多时已将裴谢堂如何出生,又如何长大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信之原本只是随意听听,听到裴谢堂的名字时,便已放下了筷子,脸色有些凝滞。待听到这里,他已神思飘远,不知在想什么。
裴谢堂在一边笑道:“这说书的真是能扯,连怀胎两年都编得出来,要真是怀了两年,还能是个人吗?怕不得是个妖精!”
“不过是为了装神弄鬼,说书常用的手段。”朱信之淡淡的回答。
裴谢堂撇了撇嘴,没接话。
两人静静的喝着茶水,就着下酒菜,默默的听着大厅里刘三章口若悬河的说起这位不同凡响的女将来。
他说的是裴谢堂从前镇守西北的一些旧事,朱信之倒也听得专注,如此坐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听得大厅里的刘三章又一拍惊堂木,仰天叹道:“如此神猛女将,可叹有天会做了北魏人的走狗,成了个卖国贼,真是令人扼腕!我东陆国运长隆,如今宣庆陛下执政清明,眼见着刚刚揪了裴谢堂这个蛀虫,马上又翻出了当初给裴谢堂送礼贿赂的西北明城太守冉成林,将来国之康泰,必定会比现在更加光明,又令人可喜!”
“说是抓到了把柄,但眼下不是说那冉成林根本不认吗”有人自然而然的被他带歪了,起哄:“别到时候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松松翻过,让人白高兴一场。”
“兄台这话不对,只要朝廷愿意查,定能抓住他的把柄。”又有人反驳。
其他人一阵嘀咕,一时间吵翻了天。
“冉成林一个小小明城太守,都能给裴谢堂送礼五万两,平日里这些个高高在上的官员,还不知道家底多厚,世道!”
“这话你就错了,至今为止,还真只抓到了裴谢堂贪污。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说是裴谢堂贪污受贿,但裴谢堂被抓住时,听说那五万两白银一分没动,都在西北王府。这都一年多了,她就一分用不着?”
“谁知道呢。”
“或许人家有更多,不屑用这笔。”
“但听说京城里泰安王府最值钱的物件,不过三千两白银,还是陛下赏的……”
一人一话都传入了二楼,裴谢堂见朱信之脸色微微一变,便随即勾起了嘴角。够了,做到这里,就算是大功告成。
只要存了疑惑,依着朱信之的性子,就必有所动作。
果然,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裴谢堂:“我有点事情要处理,需要入宫,你先回府。明日,我再来找你,给你带来的礼物今日匆忙,忘了送你。”
“好。”裴谢堂一口答应。
为了不让朱信之怀疑,便又下楼来哼着小调,买了一些点心回府。
朱信之送她到谢家门口,便转身登车去入宫请见。高行止已经等在谢家,见裴谢堂拎着点心进来,便急急问道:“怎样?”
“成了。”裴谢堂双眸清冷:“让贺满袖准备着,待朱信之接手这个案子后,便将线索一点点的放出来给他,引着他查到冉成林的头上,先替明城的百姓除了这个大蛀虫,再顺藤摸瓜查他上面的人。冉成林就是个没本事的,当初我在西北压着他,他还不敢太过猖獗,如今实在不成样子。若说没人在头上罩着他,我不相信。”
“好。”高行止答应着,忽然看着她笑:“你这天天跟他假戏真做的,我再问你一次,不会真的生出情谊来了吧。”
裴谢堂没笑:“你看我像是个情种?”
“那就好。”高行止打着扇子:“如此我就安心了。”
他闷声:“你如今的状态,不太对。”
说不出来的奇怪,明知她是逢场作戏,却又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心飘着,让人看不透、摸不到。
裴谢堂低着头,轻轻拨弄着手下的烛火:“眼见着逐步踏入正轨,一点点洗雪冤屈,难免会心性不稳。你不用担心,你说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还等着祸害你,不会早死的。”
“走了。”他说。
裴谢堂诧异:“这么快?”
这不是刚刚来吗?
高行止笑容灿烂:“你不是要等着祸害我吗?我这是赶着去给你赚钱,送你两朵花——有钱花,随便花。”
“我这人特庸俗。”裴谢堂喜滋滋的抬头,脸都笑开了:“什么都喜欢大的,你送我的这两朵花,麻烦大一点,可千万别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