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信之走后,裴谢堂就去祠堂跪着了,谢遗江这次是狠了心要罚她,让家丁捧了纸笔,不写完不准睡觉。裴谢堂随手翻看《女戒》,好在这玩意儿不算很长,要真写起来,估计快得很。
只是,她不能动笔。
谢成阴的字迹她模仿不来,但她的字要是落在纸上,那就真正是落了大破绽!
毕竟,谢家三小姐能写得一手同泰安郡主一模一样的字,那不是惊世骇俗了一些吗?
裴谢堂一直跪到大半夜,篮子从医女祁蒙那里回来后没有在院子里找到她,才从旁人嘴.巴里知道了这件事,赶着到祠堂来一看,裴谢堂正跪着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小姐!”篮子又是好笑又是恼怒:“你怎么还不赶紧写?”
“篮子你来得正好。”裴谢堂从梦中惊醒,救星一般地拉住篮子哀求:“好篮子,你帮我抄了吧,我实在是不想写。”
“行,奴婢帮小姐写。”篮子这一次格外爽快,没敢搀扶裴谢堂起身,只是急忙将端来的药丸碗递给裴谢堂:“小姐快先喝了药,等会儿凉了,药性就要大打折扣。小姐从小就总胡闹,被老爷罚抄书,都是奴婢代劳的,没想到小姐虽然不记得一些事情了,这事儿倒是没忘记。”
她咯咯笑着,显然很是开心。
裴谢堂松了口气,将膝盖下的蒲团让给她坐着,自己则往冰冷的地板上跪下去。
“小姐,地上凉!”篮子惊呆了,见鬼了一样的看着她。
裴谢堂莫名其妙:“不坐着你怎么写?”
篮子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奴婢一向是蹲着写的啊,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啪——”裴谢堂听了,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谢成阴说起来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篮子这么好的丫头跟她相依为命,她怎一点都不知道疼惜?蹲着久了人都累得慌,更何况还要写东西,谢成阴怎么做得出来的?
篮子吓了一大跳,忙去抓她的手:“小姐,好端端的干嘛打自己?”
“没事,我该打。”裴谢堂握住她的手,真诚地开口:“篮子,从前真是委屈你了,多谢你。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抄《女戒》。”
“奴婢只要小姐安好,就比什么都重要。”一番话说得篮子眼泪汪汪。
这许多年来,小姐还从来没跟她说个一个谢字,更别提感念她的委屈。现在的小姐,真的变得越来越好了呢!
裴谢堂一看见篮子的眼泪,脑袋就疼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又哭又笑,小狗撒尿!篮子,你羞不羞!”
“小姐又笑话我。”篮子羞得连都红了。
她悄悄的看了一眼裴谢堂,嘴角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小姐这次醒来后,人都比从前变得开朗了。
还有,以前小姐为了引起温少爷的注意,整日里总是浓妆艳抹,将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现在小姐不涂脂抹粉,反而显得清新了好多。烛光下,小姐肤如凝脂,真是格外好看,这模样要是让温少爷见到了,说不定温少爷会回心转意……
裴谢堂跪了一会儿,只觉得地板硌得膝盖疼,谢成阴这身肉不比她那一身钢筋铁骨,她渐渐有些忍不了。
四下无人,裴谢堂将衣服摊开在地上,从跪着变成了在地上坐着。
拖着下巴看着篮子认认真真的抄写,目光落在她手边的药碗上,裴谢堂便问道:“你去找祁蒙怎的去了那么久?”
“祁医女被夫人叫过去了,奴婢等了一小会儿。”篮子回头,目光沉静:“不过,小姐猜得不错,那药祁医女看过之后,就说药被人动了,不是她开的那一副,里面多了两位药,钩吻和锁喉,要是服用多了,小姐还会变成跟从前一样。奴婢在祁医女那里重新拿了药,这才熬了药给小姐送过来。小姐,你说,这药是徐管家送来的,会不会……”
“除了他还有谁?”裴谢堂冷笑。
这谢家的管家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小姐!
篮子一路过来都在想这事儿,得了裴谢堂的肯定,忍不住恨恨地道:“这个老不死的,就仗着对老爷有过救命之恩,简直是目无王法!”
“他救过我爹?”裴谢堂眼珠转了转,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事儿了。
篮子点点头:“是啊,好多年前,老爷去墨州老家省亲,回来时遇到山贼打劫,徐管家替老爷挨了一刀,虽然没伤在要害,但老爷顾念旧情,什么都信他,什么都听他的,还把他提拔起来做了谢家的管家。他啊,以前其实只是老爷的伴读书童而已。”
“那些山贼图的什么?”裴谢堂沉下眉眼。
篮子摇头:“谁知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图什么,伤了徐管家,也许是怕出人命,抢了点钱财就跑了。”
这不符合逻辑啊!
裴谢堂的手一下又一下的点着桌子。
她常年在边关,见多了马贼、山贼,从前也奉命剿灭过这些贼寇。这年头四下都不太平,但东陆的管制很是严苛,一人做贼,全家入狱,普通人是不敢去做的,能占山为王的,大多数是亡命之徒。这些亡命之徒从来都不把人命当人命,又几乎是犯了事的,哪里还会在乎伤一条性命?再说,伤了人,就抢一点银钱而已,完全不是山贼的作风。
怎么着,也会将人绑了向家里人要赎金啊!
这事儿蹊跷得很!
裴谢堂低着头,一时间,嘴角挂起了迷幻的微笑。
她知道从哪里入手,将这徐管家祭一祭她重生以后竖起的复仇旗帜了!
“小姐,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夫人和大小姐容不下小姐,老爷又总是对小姐不理不睬的,如今还得罪了徐管家……”篮子忧心忡忡。
裴谢堂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想要害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魔高一尺呢,还是道高一丈!”
篮子见她胸有成竹,心中却很是惴惴不安,只是不敢打击裴谢堂的信心,终于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夜,更深了……
篮子一直抄写到五更,才总算抄完了十遍《女戒》,裴谢堂捧着厚厚的一叠纸,只见白纸上,篮子娟秀的正楷字整整齐齐,颇为好看。她不禁对篮子刮目相看,一个婢女识字的已经不多,写得一手好字的恐怕就更少了,这丫头真是好样的!
“篮子,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你写的。写得太好啦!”裴谢堂搂着篮子的肩膀,亲昵地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篮子嗔怪地剜了她一眼:“小姐想夸自己就夸自己嘛,奴婢的字就是照着小姐的字写的!”
裴谢堂越发开心,眼珠直转,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既然篮子的字是她所教,那以后需要动笔的地方,就由篮子来代笔,她就不必担心自己会被人拆穿了。
但也不能真的偷懒,她得趁着没人发觉,赶紧将谢成阴的字迹模仿得像一些!
篮子抄完了《女戒》,便急忙给谢遗江送去。谢遗江过了目,又责骂了一顿篮子,才终于准裴谢堂起身。裴谢堂在地上坐了一晚上,又困又饿,回房时正遇到大厨房里蒸着早点,冒出的热气令人垂涎三尺,她便溜了进去。
今儿谢家早上吃的是猫儿眼、绿豆糕、白面馒头配酸脆四小点,无人注意,裴谢堂拿了四个馒头,从坛子里捞了些酸脆萝卜条,便扯着篮子回去了。
篮子怕被人发现,一路上都在唠叨,但关上门来后见裴谢堂吃得狼吞虎咽,又不禁心酸得红了眼睛。
“小姐多吃一点。”她一口都没吃,将裴谢堂给她的馒头又递给裴谢堂。
裴谢堂两个馒头半碟小菜下肚,压根没吃饱,见这小丫头抓着白面馒头舍不得吃的模样,便想到白天篮子哭吼着说樊氏克扣她们院子里的银钱,导致主仆两人连米饭都没得吃的事情来,大概小丫头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馒头了。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小姐,真是让裴谢堂疼到骨子里去。
她拍了拍肚子,笑道:“你吃吧,我要是饿了,我会自己去找吃的。我好起来了,凭着我的身手,你觉得她们拦得住我?”
“可是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她肯定要告到老爷那里去,说小姐偷东西……”篮子叹气。
裴谢堂笑道:“你放心吧,她不敢。她要是去告了,不就等于告诉我爹,她让我这个女儿连饭都没得吃吗?”
篮子恍然大悟,终于拿起手中的馒头吃了起来。
她也饿了许久,更有好多年没有吃到馒头了,白面的香味在口腔蔓延,勾起了人的食欲,吃相不比裴谢堂好看到哪里去。
裴谢堂一晚上没睡,得了东西垫肚子,倒头就睡了下去。这一觉睡得颇好,等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晌午都快过去了。
篮子正拿了一块浅蓝色的软缎,坐在屋子里裁剪,身边搁着针线篓子,却是在做衣服。见裴谢堂起来,她展颜笑了起来:“小姐,明天温少爷的生日宴,奴婢给小姐新做了衣衫,小姐可一定要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