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你对我,那可是有着天壤之别。”这些本来一直都是凌瑶心中的一口恶气,可时至今日,她倒也能平和一些了。
或许,也仅仅只是因为这条性命将要走到终点,再有不甘不屈,此刻统统也只有一身的无力罢了。
“大姐姐这话你可就说错了。”爹爹的心或许是偏了一些,可对凌瑶的要求那向来也是绝无二话:“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小时候?”凌瑶住嘴了,因为她翻遍自己记忆当中的每一个角落,充斥着的父亲形象,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偏心极了的嘴脸。
这样戛然而止的语气,这隐忍克制的神情,不用多问,凌玥都知道,想来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与陈家小公子相熟,两个人常常玩在一处。可有一日,仅仅只因为一个纸鸢的关系,你们二人却发生了口角。”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不过就是一个旁观者,可不知为何,这些旧事,她记得竟是比凌瑶都要清楚。
“是。”经过凌玥这么一提,那些故去的旧忆就如同潮水泛滥一般全部涌上了岸头:“陈小公子他是陈家家族中的独苗,仗着父族的溺爱,不过是一个纸鸢罢了,他却咄咄逼人。”
二人争抢之中,凌瑶就不小心踩坏了对方的纸鸢,那陈小公子当时就变了脸色。说到底,这不过就是两个孩童的小打小闹,竟然也值得陈家人跑来兴师问罪。
“爹爹没有责罚你,说了许多好话才让陈家人罢手。后来,又亲手给你扎过纸鸢。”论起来,或许人人都是这样的吧,痛苦对人的影响是要远远超乎欢欣愉悦的。
欢欣愉悦只能记忆一时,可是苦痛伤心却会伴随多时。凌瑶只知道终日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闷闷不乐,却连旁人对她的好都给忘却了。
“如此说来。”到了如今,凌瑶也只能有叹气的份儿:“当真是我不识好赖。”
凌玥既然来了,就不想让凌瑶和平阳侯的误会再继续下去。她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便又继续了下去:“后来,大姐姐你一心想着入宫做皇妃。爹爹全力劝阻,为的不是别的,恰恰就是你自己啊!”
现在想来,或许诚然是有碍于娘亲这一尴尬身份的缘故在内。可更多的,也是出于爱女之心,实不想让其卷入这场纷斗之中。
生来便是在侯府之内,已经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到手了。又何必非要登上那一个高位,要以粉身碎骨为代价呢?
“还不是因为蓼阳的关系,他才处处谨慎小心,生怕出了差池。”因为获罪,凌瑶的锋芒毕露如今倒也收敛了不少。说这话的时候,倒还没有太过过分的言语。
“若你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人人都说,当局者迷,看来事实果真如此:“你进宫之后,跋扈至极,常常几句不和便要殴打宫人,甚至因此开罪了不少其他官员之女。这些事情,有还是没有?”
按照凌瑶的性子,这些东西想来都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不过能让凌玥如此说话的,自然也是确有其事。
凌瑶默不作声,只好点了点头。现在想想,她在宫中从无援手,背地里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白眼,也的确是有这一层的缘故在内。
凌瑶虽然糊涂,但好在对于其人自己的处境认识还算清楚:“你今日这般的处境完全是你自己作孽太深的缘故。可依你的性子,在宫里丝毫不知收敛,还当在府里一般胡作非为。你可知,有多少人要对你出手?”
凌瑶也不傻,凌玥虽然没有点明,但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中之意也是十分清楚明了的了:“可他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那些随时会倾轧而来的荆棘冷箭,完全是平阳侯在后面为她一一扫清了。
“你有给她机会吗?”凌玥站起了身子,如今说了这么多,她的目的基本也已经达成了。
“这辈子,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女儿的犯的浑。”
“你让我多多帮忙照顾赵姨娘,我只能尽力而为。”身前篮子里的纸钱不知什么时候都被烧光了:“凌家经此一难,想来真的是要一蹶不振了吧。”
凌瑶的事情就是一个开头,接下来,明烨应该会一个个扫清他们这些碍眼的障碍吧。不过明烨既然能看在过往的事情上饶过她的一条性命,料想侯府众人也并不一定就此全部覆亡。
赵姨娘,应该算是被无辜拉扯进来的那个。如若陛下再心软一些,或许让她捡回一条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平阳侯夫妇,还有至今都不知身在何处的凌珏,他们的处境才是真的危险。
“吁!”凌玥正跪坐在那个草草堆起的小土包前暗自发呆,身后却传来了一声长调。
马蹄声在身后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人缓缓行来的脚步声:“这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还以为你会说节哀顺变什么的。”对于生命的逝去,人人都是无奈的,除了安慰的话,什么都不能说。但有些超脱凌玥想象的却是,从苏云起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是你说的吗?凌瑶她终日受困于自己庶女的身份,如今去了那边,倒也不用因此而绞尽脑汁了。”如此一看,怎么知道会不会是一种解脱呢?
“你说的对。”凌玥终于回了神,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尘土:“她再也不会受心魔所扰了。”
可是,生者要面对的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我们回去吧。”
许临夏带路,对于已经去过六福村一次的他来说,这里的路已经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许大人。”坐了一路的马车,华珺直感觉自己被颠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到六福村,究竟还有多久的路程?”
许临夏也被颠得不轻,这路上崎岖不平,但他上回来时后半程基本是靠双腿在行走,因而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如今享受起了有路坐车的待遇,可身心却未能舒畅多少。
可见,他还果真不是那达官贵人的命啊,许临夏面露难色,朝着马车外看了一眼:“看路旁的样子,感觉应该差不多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