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于尽?”
小六默默念叨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我,“四姐,你可不能犯傻啊,那变态他都从自己脑袋里掏脑浆子甩着玩儿,你跟他同归于尽那不便宜他了么!”
我对小六的反应有些惊讶,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我总以为他遇事会像小时候一样,瘪着嘴,吓得连哭带尿的跟我说,四姐,咱该怎么办啊。
可没有,他很镇定的站在那里,那双一向轻飘只会犯二的眼睛居然透着一股坚定,没用我答话,他就去抱起已经晕过去的二舅妈,嘴里自说自话般的絮叨着,“不是还有三天吗,肯定能有办法的,你还记得你打小就跟我说过的吗……”
小六把二舅妈放到炕上,嘴角噙起一丝安慰的笑看向我,“你说活人不会让尿憋死,我记着呢,正邪不两立,我也知道,你别听他说什么阴阳不平衡,什么资质差,他就是故意捡难听的话刺激你呢,你可是薛家新任的领堂大神,还能被一个脑袋被门挤出豆腐脑的给吓到了?”
我突然就笑了,虽然这场合很不事宜。
屋子里到处还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酸腐味道,地上都是烂鱼,臭的哄的一片狼藉。
可我心里感动,走到小六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六,我第一次觉得,你长大了,像个男人了。”
小六扬眉瞪眼,“啥叫像个男人啊,我可纯爷们,纯的!”
我扯着嘴角懒得在搭理他,说他胖就容易喘,走到二舅的身前,我轻声的喊着,“二舅,二舅?”
二舅痴痴呆呆的,双眼散光无神的睁着,嘴角仍旧耷拉着那根被扯出后长长的鱼线,唇上沾满的血沫很像是鱼要临死前吐出的泡泡。
死?
心里针刺刺的疼,结果很明显,那个碑仙一定会让二舅死的。
我当然不信那个碑仙说的三天后什么过来看我摔神像,折令旗他就会放过我二舅,一个已经坏到骨子里的鬼,他说的话,有一丝可信度吗,完完全全的就是鬼话!
突然就想起了陆沛的话,他说我扮猪吃老虎玩的一点都不好,是啊,我人都骗不过又怎么能骗过可洞察人心成事儿的鬼?
情急之下,我其实就是想拖延点时间,书包里有我做的血带,逼急眼了,我想跟他肉搏,刚刚的那一刻,我真的有了一种小时候要挥板砖的感觉,能动手尽量败吵吵,我没那些时间听他在那刺激我,心气儿二字,真是被这个老瘪犊子磨得没没的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叫一言不合就扬沙子,我就是想扬沙子了,迷他的眼,堵他的嘴,跟他拼了!
可是他没给我机会啊,他跑的比神六都快啊,屋里有黑妈妈坐镇他不敢进来,可我家院子,对他来讲,倒是如入无人之境了。
“妈,妈,你醒醒,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
小六柔声的叫着那明月,越叫嘴里越不岔,“还掏自己脑浆子,看给我妈吓得,我给他个支个摊早上去卖豆腐脑得了,死变态的。”
见我没答话,小六又转脸看我,“四姐,我爸这咋整。”
“先别动他。”
我淡淡的应着,手轻轻的摸着二舅的脸,“二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二舅自然不会给我回应,能让我看到的,就是唇上随着吐气时大时小的血沫。
回手拿过毛巾,我细致的给二舅擦干净嘴上的脏东西,眼睛很酸,强忍着情绪轻声安抚,“我现在就去找舅老爷,我舅老爷一定会有办法的……”
语落,窗户玻璃上忽然传出噼里啪啦像是砸豆子的声音,小六警惕的看去,随即吐出一口长气,“是下雨了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变态又回来了……不对啊,这冬天下什么雨啊!”
我看着窗,心却凉了半截。
大雨留人,这雨不是无端端下的,舅老爷的用意到底为何啊。
难不成……
我不敢去想,晕晕乎乎的走到门口,推开房门,看着冰雹大的雨点,无力感扑面而来,“舅老爷,连你也觉得我二舅救不起了吗……”
‘咔咔~’
一道白色闪电劈过,天色仿若瞬间大明,雷声随即轰鸣,大雨倾盆而下。
我怔怔的看着,脸色渐冷,嘴里生涩的吐出三个字,“我不服……”
不服,不到最后一刻我永远不服!
抬脚直接回屋,看着迎上来的小六只说了一句照顾好你爸妈就直奔黑妈妈的小屋,锁门,净手,上香。
黑烟。
再上,炸!
闭上眼,我强迫自己冷静,静心,必须静心。
我知道是自己气弱,那个碑仙其实说的都对,他说我立堂口不比姥姥,那是因为我先天阴阳不平,半仙主要是靠阴阳根本来跟老仙沟通,借住仙人神力来完成自己要求请的事。
换句话说,半仙儿只是老仙的载体,载体好,老仙临身快,给悟驾驭也可答到最佳状态,而我这个载体差,光请仙借气就要比常人多花费很多的力气,老仙儿走后身体会空,没力,驾驭能力超低。
再加上阴阳不足的劣势导致悟性很低,老仙儿给面子来了也要费力气给我灵悟,我是一直处在一个虚不受补的状态的,他们来到越猛,我身体后期的反应越大,带不动,伤自身。
昨晚借了太多的杂气,所以现在根本就没有恢复过来,气弱的厉害,香烧不着,传达不了我的信息,我如何跟黑妈妈老仙沟通?!
眼泪没出息的流下,资质差,连那个碑仙都知道我资质差,先天阴阳不足就算了,虎骨还是断的,我是飞廉白虎星入命,煞星当头,道道是坎,是不是可以讲说我要是没个做领堂大神的姥姥,没个世外高人的舅老爷我就得死!!
还是没出息的,嘴里发出了细碎的哭腔,我不敢哭的大声,怕外面的小六还有醒过来后担惊受怕的二舅妈听到,我怕他们知道我心里的胆怵,怕他们知晓我此刻对二舅的无能为力,大先生,与我薛葆四来讲,就是个梦啊。
“黑姥姥,葆四求您,我会努力,我知道我不配做个领堂大神,但我真的会比任何人都努力,求求您不要让我二舅死,不要让他在离开我了……”
嘴里呢喃着,我继续提气上香,徒劳的就如同一个内功全失的人还在拼命的运功想要疗伤跟人决斗,有咸涩的味道入嘴,舌尖品出了腥甜的味道,手上胡乱的一擦,满手的血……
‘滴答~滴答~’
跪着的蒲团前有红色的血点落下,炸开一朵朵艳丽的小花儿。
我摸着自己的鼻子,擦了,血还有,再擦,还是有血……
血流如注,我哼哼的居然笑了,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种流鼻血流的很过瘾的感觉。
浑身无力的起身,我瞄了一眼香头,点着还没等烧到三分之一的香还是灭了,这就是我薛葆四的能耐,我弱的连炷香都送不去,别说那个碑仙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他妈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猛地推开房门,我脚步踉跄的就向院子里奔去,应该是后半夜了,屋里静悄悄的,小六和二舅妈都在守着二舅打盹,我心里悲怆,恨不得一拳打死自己,他们都在等我啊,等我这个所谓的薛家新一任大神救活我舅舅啊!
大雨仍旧下的倾盆,我脚下往前走了几步,直接站到了雨里,冰凉刺骨,抬眼,雨滴硬如铜豆,砸到脸上恨不能给我脸上的皮肤砸出粒粒深坑。
张大嘴,想叫却发不出声音,手用力的捂着脸,伴着雨,除了无声的哭泣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老天爷应该高兴了吧,我哭了,我哪一次哭都是真情实意的,我爱的人离开我,我不想失去的人抛弃我——
我想抓住的东西都会流走,哪怕最后我留给自己的一点点退路,我想好好走的路,也不让我顺畅了。
逼我,是不是真的要把我逼死老天爷才会痛快!
难道我这颗只会傻笑的白虎星真就这么碍他的眼吗!!!
‘吱~扣扣~~!’
不知名的鸣叫声再次响起,很难形容的清脆,梦里很熟悉,但是却依然不知是什么鸟叫。
我浑身无力的跪在雨里,模糊的抬眼,直接就见一抹倾长身影立在门口。
“葆四,为师来晚了。”
一袭蓝衫,声音清润。
坍塌的心墙像是被一只轻柔而又有力的手忽然扶住,暖暖的,透着温许,我崩溃的无以复加,“舅老爷……舅老爷……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像是走,又像是突然出现在了我身前,奇怪的是雨很大,可是他的蓝色布衫却没有沾湿一丝一毫,“我入定了,没办法说来就来,委屈你了。”
我哭的像个傻子,肩膀阵阵抽搐,“我以为你不管我了,舅老爷,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傻孩子……”
他轻轻的摸着我的头,指尖很热,我突然就感觉不到冷了,“这世间的每条路都是极其艰辛的,甜的过了,会苦,苦到底了,回甘。”
我身上起不来,雨水整个把我都浇透了,“我怕我成不了大先生了,我连上香请仙的力气都没有了,舅老爷,我想杀了那个碑仙,我想杀了他……”
“唉。”
他轻轻的叹气,“葆四,你先天不足,踏道阴阳总是力有未逮,时候未到,你不可硬碰与他,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我知你天资聪颖,有些计谋,可你年岁尚小,经验缺乏,阴阳路数最忌冲动,要记着,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总有一天,他会自食恶果,天地不容,你不可再造恶因,如此循环,何时才是尽头。”
我哭着摇头,“可是他要杀我二舅啊,我知道我现在没本事对付他,我只是想虚与委蛇假装拜他为师跟他拼了,我知道我这么做有损先生的气节,可我,我怕我先生做到头我也没什么本事,我就得让姥姥失望下去,我……”
“他清楚你二舅对你的重要性,又怎么不会清楚你在骗他呢。”
舅老爷淡淡的打断我的话,摸着我头的指尖还在微微的发热,“你还记得凤年临终前让你记住的话吗。”
我点头,“记得。”
姥姥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在说一遍吧。”
“我是薛葆四,是薛家下一代的领堂大神,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家人担心……谋正道,为苍生,我还要跟着舅老爷好生的学道,不管能不能成为大先生,都不欺人,也绝不自欺……”
“所以呢。”
舅老爷声音依旧平缓,:“还没怎样你就开始妄自菲薄了是吗。”
我瘪着嘴摇头,“我没,我就是,被那个碑仙给打击到了……我知道我自己路难走,可我想着,只要我努力,我会有成功那一天的,我其实上次还对付个一只蚂蚱精,我特别兴奋,我……”
舅老爷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葆四啊,那你还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让你记住的那句。”
我吸着鼻子继续点头,“记得,就是能静心者,方成大事,心若不静,出口伤人是小,有损大局是真。”
舅老爷笑了,手从我的头顶拿开,雨水骤停,天气倏然大亮,鸟啼声声,我有些惊讶,“这怎么回事啊……”
他没说话,而是轻轻的拍了下手,‘扣扣’声再次响起,我抬着眼,呆呆大看着一只白色的大鸟从院子外扑扇着翅膀进来,白身,黑颈,长喙,头顶鲜红,体型很大,翅膀张开差不多比我双臂还宽,直奔我来,嘴里一吐,居然吐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红色金鱼……
“这是……”
忽如醍醐,我怔怔的看着舅老爷,“救我二舅的?”
舅老爷含笑点头,“葆四,入门难,大先生不是一日而为,需食人间百味,历经苦楚,戒骄戒躁,无论何时,都要一念向善,心之所往,何事不成,葆为草木繁盛,而草多生于路边,石崖,虽渺小,却也坚韧,顽强,为师相信,葆四只要坚持,必有得道登顶那日……”
我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是说不出来。
捧着那条金鱼起身,却见那只大白鸟直接趴到地上,舅老爷脚下微微一跃便坐了上去,双腿一盘,大鸟扣扣了一声忽的展翅,我眯着眼后退了一步,再看过去,舅老爷已经坐着大鸟背脊飞入半空,清润的声音随着天际悠悠传出,“葆四,记住为师的话,若遇极苦,放下,便是超脱。”
声音一落,舅老爷和那只白鸟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云层里……
我恍然惊觉,“舅老爷,舅老爷!!”
抬脚要追,身体却一阵摇晃,‘砰’的发出一记声响,我愣愣的看向手边险些打翻的水盆,“鱼……”
脑子里犯懵,我这么还在黑妈妈这个小屋?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也不是湿的?
不对劲儿啊,我不是冲出去,还看见舅老爷了吗?
是做梦,可梦怎么会这么真实,况且,这在水盆里游来游去的金鱼……要是做梦怎么会真的有金鱼啊!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四姐,你怎么了,我听见声音了,你没事儿吧。”
是小六,我木木的起身,浑身却清爽的很,脑子异常的清醒,看着那金鱼,很清楚的就知道要怎么做,这鱼,是舅老爷给我,要我给二舅救命的……
想起舅老爷温热的指尖,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灵悟,舅老爷给了我灵悟。
“四姐,你没事儿吧,发个声,要是没事我就先去照看我爸了……”
我没说话,不停的消化脑子里的东西,几步上前打开黑妈妈的屋门,手指向那个盆子,“把这个鱼塞进二舅的嘴里。”
“啊?”
“是给二舅救命的,快做。”
“哦。”
小六没犹豫,也没质疑,端起盆时还怔了一下,:“这什么鱼啊,金灿灿的呢,像是小锦鲤,又不是……四姐,你昨晚求来的啊。”
我看向那条鱼,舅老爷给我的时候只有一条鱼,可是现在却在水盆里,“小六,昨晚我出门了吗。”
小六懵懂的看我,“好像是有点动静,我后半夜看雨停了就眯过去了,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听见你这屋的门一开一关了下,没太注意。”
“后半夜雨停了?!”
小六点头,“是啊,下了一阵子就停了,怎么了四姐。”
我没说话,看着那水盆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下雨的时候是我元神出去了,拿回了鱼,我又梦游般去接的水,把鱼放在了盆子里……
“四姐?”
我暂时先让自己回神,看着小六就开始指挥,“走!先救我二舅!”
疾步走到里屋,二舅妈憔悴不堪的拿着毛巾正给二舅擦嘴,“葆四,你看看你二舅,他这一直吐血沫子呢,咦,这什么鱼啊……”
我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多问,“这个是救我二舅的,二舅妈,你先帮我把二舅的嘴给掰开……”
二舅妈喔喔应了两声就掰开了二舅的嘴,“葆四,这样行吗。”
我知道二舅妈和小六都是绝对信我,当然,此刻我的也绝对有自信,指挥着让小六端起盆,边沿微微的倾斜,刚对准二舅的嘴,不需要用手去抓,那鱼自己就钻进了二舅的嘴里,红色的尾巴使劲儿扭动了两下,只看二舅的脖子一动,咕噜一声,便没了动静。
上手,我直接掀开二舅后背的衣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二舅的后背展现了一个圆型红印,两条鱼形图案慢慢显露,太极,十几秒后,有有微光乍现,我眯着眼仔细辨认,八门格局便出,“休,生,伤,杜,景……鱼从死门而入,遇钩而咬,清体后由吉门而出,此术方破……”
小六兴奋的看我,“四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哪里用的着三天啊,一晚你就搞定了!”
“不是我……”
我红着眼应着,转脸却直接看向窗外,“是舅老爷……”
小六不解,“大爷爷不是从不下山吗,啥时候来的。”
耳边再次萦绕那个让我听过数次的鸣叫——
“鹤……”
嘴唇无端的颤抖,“梦断晓钟,听云间之鹤唳……舅老爷是,驾鹤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