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康宁的蓦地停住了,看着离盏的脸色,真恨不得抽自己俩大耳刮子。
她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奴才不舒服的这两天,没有和别人有过肌肤碰触,就连吃食都是分开来的。奴才的衣裳和被子都用醋熏过了……您闻这一屋子酸溜溜的味儿,您就该知道,奴才处处都小心着呢。奴才不敢传染给旁人,也不会传染给旁人的。”
“你倒算小心。我再问你,你得病之前,都见了些什么人?”
康宁低头细思。“左右不过紫菱宫的人……”
“你仔细再想,事关紧要,别漏了。”
“还……还见过精绝夫人下头的两个婢女……”康宁声音放得很低,眼珠子在两条线里提溜着离盏的脸色。
看来,她和苏婉童之间那点微妙的关联,康宁是门清的。
可康宁实在不知道离盏面无表情地下的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自己得的就是瘟疫,那离盏会不会借机冲到殿下面前,整治精绝夫人一通?如果会这样,那她得病的事情,岂不大白于众?
忐忑不安之下,听见离盏用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口吻道:“你接触精绝夫人的婢女做什么?”
“精绝夫人的婢女不是常来给天女送些点心吃食吗?咳咳咳,精绝夫人说,她和天女一样来自中原,口味的喜好上有共通之处,得了好吃的点心,便也往紫菱宫送上一些。”
“我家小姐不是吩咐了吗,收个一两回得了,别次次都接了她们的。”一说到苏婉童送东西,巧儿就很不高兴。
这不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吗?紫菱宫既不缺米又不少油的,需要她送点心?
明摆着的炫耀,她那有的东西,紫菱宫没有!
偏偏主子能忍得下这口气,要她说啊,就该将这些吃食再原封不动送到璇玑殿去,叫殿下好好看看,他是怎么偏的心,苏婉童是怎么离的间!
“是,奴才是没接她们的东西,但精绝夫人好歹是君王接进王庭里的人,奴才总不能让几个膳房的丫头就打发了她们去,再说……咳咳咳……丫头们也没这个胆量……咳咳咳……她们送东西来,下面的人会先禀上来,我再过去找合适的理由回绝。”
康宁说完,埋着头,忧心忡忡的等着离盏安排发落。
这时候,门开了,淼淼背着个小药箱,拉着阿木蹦蹦跳跳的进了屋里。
“阿木姐姐来了!”他跑到离盏跟前来,将小药箱卸下,从里面拿出一盏刚烧起来的暖炉递到离盏手里,然后又在药箱里刨出来一堆医疗针管子和吊瓶之类。
那是离盏为了应急准备的,马车上放了一个,宫里放了一个,以备需要急需药物,又没法子偷偷从手镯子里取东西的时候。
阿木站在一旁静静候着,脸上没有太多惊讶,显然来之前淼淼都告诉她了。
倒是康宁看着淼淼手里那些古怪的针管和吊瓶,出了一头的冷汗。
“师父,东西都准备好了。”淼淼得意的捧着东西站在离盏面前,他随离盏出诊多次,离盏的诊断的步骤,用药的过程,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嗯。”离盏看向康宁,“你回床上躺着,我才好给你治。”
“天女,这……这是要怎么治……”
“我用药的手段和旁的大夫大不相同,不过你不用怕,好歹我也是京城开过药局的,连太医院的院首都肯定过我的治疗方案。你放轻松,我保证,不会很疼。”
离盏没有先给康宁抽血化验,而是直接给康宁用了抗生素。
如果抗生素不奏效,那她得的就不是肺炎,而是瘟疫。
倘若奏效,早点用药,早点好起来,免得被别人给发现了,丢了性命。
离盏走时,吩咐屋子里的下人看好康宁。
减少她的饭量,让她新陈代谢变慢。
更不许她出屋走动,以免传染。
这些个话,都是交给阿木来转译的。
另外,还让阿木去看看膳房的那几个小丫头有没有也跟着传染。平日里跟外头有来往的小婢女也要查实了去。
紫菱宫里有一个病了,可不能再有第二个病了!
离盏觉得有些烦闷,在院子里绕了两圈之后,去了上官瑾瑜住着的地方。
房间里烧着地龙又烤着炭火,十分温暖。
离盏将披风给卸了,在空间里取了消毒的洗手液净了手,走到床前去。
彩珠帘子里的人面颊微微泛红,像是要活过来了一般。
离盏心惊了一下。
莫不是也发烧了?
她赶紧将珠帘子一掀,伸手碰上少年的额头,停留片刻之后,又慢慢的移开。
所幸没有。
她缓缓的吐出口气,看着少年面颊上透出的一层粉色,露出难得会心的笑意。
“瑾瑜。”她这样叫他。
她原本想叫他哥哥的,可还有旁人在,她不方便。
“瑾瑜。”她轻轻推搡着他的肩膀,盼着他能在下一刻就睁开眼来,然而床上的少年仍旧一动不动。
“给公子喂口水吧。”巧儿将炉架子上的水壶取了下来,倒了水在碗里,抓起托盘里的勺子,一并给了离盏。
“打今儿起,不许旁人来伺候上官公子。”离盏接过来,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到上官瑾瑜的嘴里。“我怕手下的人一个个的不老实,得了病不打招呼,传染给了公子。”
说到这个,巧儿心有余悸。
“小姐你说,若是康宁真得了瘟疫,可怎么办?”
离盏垂目,只管着手上的动作。
“祁水城里瘟疫传的飞快,近来还频频开始死人。就城后的雪山上,阿木,你是知道的吧……”
阿木端端站在门口面,一排微卷的刘海被雪打过,进了暖屋里,又湿了去。
远远瞧着,那刘海下的一双大眼睛,竟然没精打采的。
“雪山良口道上,沿路都是秃鹰和尸体,全是得了瘟疫而死的人。病死了的,家里的人不敢声张,现在官府的人天天都在城里搜查得病的。他们事先没上报,死了,也只能这样悄悄在夜里丢到山上。我听说,祁水还算好的,出了祁水,外面更是惨不忍睹。祁水是横尸遍野,外面,是尸横如山!很多部落已经在公然叫嚣着要来对抗祁水王庭了,说要杀了殿下,杀了朝廷鹰爪,一直杀到中原去。一定要杀出一条生路来……”
“住口!”阿木忽然大喝一声,她哆嗦了一下,走到巧儿面前,手指捏得咯吱咯吱作响。“小小奴婢,你打哪听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竟在天女面前煽动挑唆?西域情况危急,倒也没像你说的那样大逆不道,谋反弑君!”
阿木素来是个闷葫芦,连喘气都没大声过。
如今气得两手握拳的站在她面前,咬牙切齿,巧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架势给吓着了。
匹夫一怒,血渐三尺!阿木本来就是习武出身,震慑得巧儿恍然一退。
片刻之后,巧儿又气,又觉得丢面,哽着脖子道:“我挑唆?我这叫挑唆吗?这些话又不是我先编出来的,你们西域人自个儿都传遍了,还不许我过一道嘴!”
“你怎知西域人都传遍了,你又听不懂我们这的话!”
“我这话就是从康宁那儿听来的!前一阵子我去吩咐康宁多领些织布过来,碰见遇见上头的人来给我们紫菱宫分炭。掌物的小司说的是官话,她就这么明明白白跟康宁讲的,还嘱咐康宁不要吝啬,什么好,就给小姐使什么,别让小姐疑心外面的情形。哼,你看看你们西域人,一个个言不由衷,心眼子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