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门?
离盏脱口道:“他们肯出钱!”
顾扶威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伸手接住了飘飘然落下的一朵雪花,雪花在他掌心瞬间消融,他缓缓抬头望向东边云层,云端之上,隐隐透着光华,太阳似乎很快就会钻出脑袋,晴朗大地。
他微笑着,悠闲的踱起了步子。
“上官家是西域富商,在江南还有大把的布庄,有的是银子。上官瑾瑜又是他们的独子,你即便开价狠些,他们咬咬牙也就答应了。”
顾扶威人仍旧没有反应,黑色的衣袂拂的枯枝乱颤。
离盏跟在后头穷追不舍,“我知道祁水富饶,等你去了王庭,不愁钱用。但太平盛世的人尚且不嫌钱多,何况现在乱世当道?即便这些银子抵不了什么花销,那你便把它当做几颗沙漠果,随意撒给这些难民们当做赏赐也好。那上官瑾瑜又不是什么麻烦人物,不哭也不闹的,随意往谁马车里一扔,权当块干粮带走就好.......”
这话说道一半,顾扶威蓦然转过身来,定定的审着她一双狐狸眼。
“区区一残废,盏盏这么着急是为何?”
“我.......”
离盏回想方才的举动,恨不得重新来过。
来之前再三默念,不要着急,不要激动,可临阵了,顾扶威态度坚决的一句“没门”让她吃了一鼻子灰,乱了阵脚。
瞬间有种上套了的感觉!
“我着急了吗?我就算是着急,也是为你这木鱼脑袋而急!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送到嘴里的肉不叼住?”
顾扶威看着她急于开脱又义愤填膺的样子,是又好气又好笑。
留存人间二十四载,真是头一次有人敢说他脑子被门夹过!
“你这么希望我叼这块肉,我偏不叼。”
“你.......你这是为何?”
“咳咳!”顾扶威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我听闻,那上官瑾瑜病得蹊跷,知府私下里同我提过一两句,似乎是中邪,带在身边犯忌讳。”
“你不是从不信什么鬼怪?”
“我不信,不代表军中的人不信。再者.......”顾扶威背对这离盏,眼眸子一转,刻意将语调放得很轻,很平,“这上官瑾瑜生得就像个祸害。”
“什么叫生得就像个祸害,我瞧他模样很是端正。”
顾扶威眉头一蹙,但很快又强行舒开,回过头,极认真的看着离盏,“便是太端正了,所以才像祸害!”
离盏顿了一下,稍稍一思,恍然大悟。
她突然想笑。
说顾扶威不喜欢她吧,但这吃飞醋的本领又十分彪悍,几乎无人能及。
这样一看,他不是脑门子被门夹过,是心眼子被门给夹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顾扶威问。“是不是盏盏也觉得那上官瑾瑜的确是妙人一个?”
“他再妙,在我眼里终究也只是个病人。再说了,如果生得好看就是个祸害,那这世间谁祸害得过殿下你?”
这话说得顾扶威心里别样舒坦,本是一脸严肃,却不经意的笑了,且笑得忒可爱,像个孩子。
“本王也如此觉得。”他微微昂着下巴。
咳咳,没想到,他也是个爱听奉承话的人。
离盏见他心情转好,便换了计策,意幽幽的叹了口气。
“罢了,你不愿,那就算了,是我瞎担心,怕你往后短银子的时凑不出数急掉了眉毛。原来你地广羊多,早不把这样的小钱放在眼里。既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去回了那上官夫人,只叫她打消了这念头就好。”
顾扶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离盏心里没底,但话已说出来,便不好再收回去。
可是就这样转身,顾扶威八成不会叫住她。
于是她一转念,突然说了一句她自己都受不了的话。
“还有,扶威,我瞧着你眼下微青,怕是近日休息得少了。军事繁忙,我也不好劝慰你少尽心力,待我回去给你烧制几颗丹丸,你记得困乏时吃上两粒,莫拂了我一番心意。”
这话听得顾扶威一愣,他呆呆看着离盏的五官,觉得这女人的面庞都比从前柔和了几分。
这还是她头一次关心他的身体。
“你.......你叫我什么?”
离盏忍着肉麻,低头轻声再唤了一句,“扶威。”
顾扶威回头看了一眼堂中众人,目光一憎,只想将他们一巴掌全都扇飞了才好。
他只想一把把她抱住,举得高高的。
“你.......你以后能不能都这样叫我?”
离盏也转头看了堂中一眼。“怕是不好罢。”
“我是指私下里。”
离盏鸡皮子疙瘩起了一身,但想想哥哥,还是豁出去了。
“嗯。”她浅浅淡淡的点了点头,脸颊上晕着好看的红霞,叫人心驰神移。
“我瞧着天快晴了,不是雪霁就要出发么?”
“嗯……是。”
“那我就先回去了,丹药备制也要时辰的。”
离盏说罢,转头离去。
一步,两步,她刻意放慢了步子。
叫住我呀顾扶威!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知道回报点什么吗?
再走了几步,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回应。
离盏死心了.......气急败坏的加快了脚步。
“盏盏。”
离盏松开方才紧紧咬住的唇,回头,是个再明媚不过的笑。“怎么?”
只见顾扶威犹豫地道,“那个,你提的建议,我方才突然想了想,上官家的确是块肥肉,白叼白不叼。你既不嫌那残废麻烦,稍上一路,也是无妨。”
“噢,知道了。”离盏淡淡应了一声,又转头离去。
只剩顾扶威独一人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堂厅前。
咳咳.......真是他想多了?
嗯,应当是的,那上官瑾瑜再好看,也是个废人。不会说话,不会调笑,这样的木头,谁会喜欢?
比起黎盛来,至少黎家长子还是个能说会道的将军爷。
而上官瑾瑜,便也只能当个病重之人来看了。
呸!
又再想些什么,他堂堂西域一代枭雄,为何时常与死人作比?
顾扶威摇摇头,转身回了前堂。
然而离盏,一出院子差点没高兴的跳起来!
不仅是为了上官瑾瑜的事情高兴,还有种玄妙的顿悟。
倘若顾扶威不那么喜欢她,应该犯不着为了一个亲昵的称呼就改变了主意吧?
“男人啊,真真是再好骗不过了!”
离盏兴高采烈的回了院子,将这大好消息告诉了上官夫人。
至于银子,离盏想了想,为了不让顾扶威日后和她闹别扭,这开价就比上回上官家捐赠的银两再多上一千。
上官家当真是家底深厚,夫人不待眨眼的,满怀感激的应下了,离盏嘱咐她,关键是要把银子给凑出来,至于上官瑾瑜的行礼,带些换洗衣服就好。
药品她这儿一应俱全,随军出行,讲求轻装上阵,要是捎带的多了,恐惹旁人闲议。
上官夫人频频点头,立马回去照办。
离盏则配了副药方,差遣淼淼快些去膳房将药丸熬制出来,别到时候顾扶威问起,她拿不出货,这就露了马脚。
两个时辰之后,温宿内外,果然晴朗开来。
大军匆匆踏上了反回祁水的征途。
走得急,离盏甚至来不及和院子里的下人们辞别,只将空间里的女子安顿好,就出了房门。
她坐在那半透的马车内,被众人依依不舍的送出了城。
知府大人也来跟她送别,私下里,言谈提及了上官瑾瑜的事,反复表示了感激,并希望她能好好照顾上官瑾瑜。
离盏自是真心答应,随后从包袱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郑重嘱咐。
“知府大人,近来温宿瘟疫呈扩大之势,我本欲多留些时日与知府大人商讨对策的。奈何殿下用兵出其不意,一切都超出你我预料之中,致使如今辞别匆匆。”
知府大人似乎也有同感,又或是想起顾扶威早晚都会封城的意图,面容暗淡萧索。
“但知府大人不用灰心,其实我在前一晚我已琢磨出一些可靠的法子,全都记在了这本册子上。”
离盏将怀中之册郑重的交给他。
知府大人粗略一番,密密麻麻的字样足足三十余页,十分详尽。他心中感激不已,捧着册子犹如千钧压身。
“多谢天女心系我温宿百姓。”
“是我分内之事罢了。这些法子虽还未实践过,但我心中大概已有五成把握。望大人尽快按照册中所述安排顿挫,若是有效,再好不过。若是无效,止了便是。”
“在下谨记。”
“天女,该走了。”阿木催促。
离盏回头望着城门口,仍旧像一块块石头一样伫立着的百姓,心中不舍。
她想,等到来年开春,如果她能再次从温宿经过,不知城内还能余下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