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威到东厢房的时候,离盏正核点着死亡人的年龄,门几乎是被人踢开的,跟着在顾扶威身后的还有个穿着胡衣的西域大夫。
顾扶威步步生风的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摘了她手里手里的小狼毫扔进了火坑里。
“唉……”
“你生了病还忙这些?”顾扶威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眉眼间着急得不行,同旁边西域大夫说了几句异地语,那大夫单手放在肩上向她致了礼就要过来帮她诊病。
离盏连忙摇手,“唉,不用了。”
“什么不用?你徒弟说你咳嗽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我……我让我徒弟骗你的。”
顾扶威小吃一惊,离盏从来没胆子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是骗子,有些不信。
”生病这件事上,你莫要瞒我。”
“我没有。”离盏起身,两手摊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好好的,不信你问阿木。”
顾扶威朝她身后的木讷的女子看去,阿木立刻低下了头,同顾扶威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西域语。
顾扶威随即皱着眉看离盏:“以后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
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不过是怨她这办法出得太缺德了,连忙做知错状,“下次绝对不会了,这次是情况紧急,我想劳烦你一件事,你整日操忙,我连面都见不上,只好出此下策。”
顾扶威晲了她一眼,大抵觉得没什么好事,隔了半响挥退了那个西域大夫,还是松口道:“什么忙,你说。”
“我想送封信回京城。”
轻飘飘的一句话送进顾扶威的耳朵里,他没一口答应,反而细细的琢磨起来。
但凡是放在心上的事情,离盏大都不会显在脸上。
譬如现在,她神情就十分隐晦。
可顾扶威的就跟隼似的,几个来回便能从她脸上捕捉到细微末节。
她不安时,眼珠子反而不太动,喜欢盯着一处粉饰太平,谈要紧事时,语气上也不会有什么起伏,正如她现在一模一样。
“你担心药局里的人?”
“嗯……阿木说珠唐寻常人过不去,只能靠驿站,我在这里不认识旁人,只认识你,你能不能……”
“走驿站,信是能送到京城,但未必能到盏林药局的手中。”
“为何?”
“皇兄这阵子盯我盯得紧,凡从西域走出去的信,或截或抄,总要有一份送到皇兄的手里过目。你希不希望你的信,被皇上捧在手里欣赏一遍?”
“不不不。”离盏连连摇头。
皇帝痛恨顾扶威,要是知道盏林药局和顾扶威有牵连,那她那些属下就算活着,也没好日子过了。
“那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实在担心得紧,毕竟二十几条人命。”
顾扶威怅然看着她着急的模样,沉默着没有说话,片刻后,才思虑道:“这样,你先将信写好,我转交给几个隐卫,让他们去珠唐看看城门有没有修葺好,倘若没修葺好,或许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你也别太着急,有段大侠在,应该会护着他们。”
顾扶威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段凌霄,离盏心里更加愧疚,那一夜要不是因为顾扶威来抢人,段凌霄就不会被顾扶威给打伤。
顾扶威说,段凌霄挨了那一掌怕是要两个多月才能恢复,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不光是段凌霄和盏林药局的人,还有京城所有的人。
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离盏想着这些,掰起宣纸的一角,用指甲刮起一道折痕,然后又放下,再用指甲辗平,就这样一下一下的重复着,那折痕一起,就再不会恢复了。
离盏细小的举动被顾扶威看在眼里。
他甚少见她有这样失魂落魄,无法自控的时候。
”盏儿,你是不是觉得京城那天的事跟你……”
“殿下,有军报!”外面的人敲门,似乎很急。
顾扶威再审了她一眼,像有冗长一段话要和她说。
“殿下!情况紧急。”顾扶威拧眉,还是撩了袍子起身要走,到了门前刚豁开一条缝儿,又转过身冲她道,“盏盏,没人想到黎家军会造反,这不怪你。”
离盏手中一顿,抬头看去的时候,顾扶威已经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殿下对师父,真真是好。”一个小球从门后挤了进来,两眼晶亮。
“师父,往后我们会不会就一直留在西域了啊?”
离盏越发不懂泼猴的脑回路。
“何以见得我们不回去?”
“徒儿觉得殿下会娶了师父。”
离盏被他突然一搞给弄得面红耳赤,都说童言无忌,小孩都看得出他二人之间有猫腻,可见他门之见那股微妙的感情不是单靠遮掩就能遮掩得住的。
阿木忽然直起身来,要说什么,但看见离盏通红的一张脸,还是憋着一股子气没说。
“这孩子向来喜欢胡说,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淼淼一听要被教育,心慌了,摆着两只小爪子着急辩解,”徒儿可不是胡说的,殿下每次听见有关师父的事,眼睛不是冒星星就是冒火光。方才殿下从人群里见着我,眼里也是冒星星的,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而后我说师父病了,殿下眼里的星星就变成了火,呲啦呲啦的烧,吓坏那群白胡子老头……”
“住嘴!”离盏瞥了一眼旁边的人,阿木的表情愈发难看。
“你什么眼睛,能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见星星看见火?”
“我……”
离盏把他拉到另一间屋子,紧接着那间屋子里就传来哭闹声。
肉得像馒头一样的小手被离盏打得红彤彤的,看来是使了大力,淼淼委屈的大哭不止,又不敢同她顶嘴。
那圆圆的眼睛里闪着波光,小脸都哭花了,可叫离盏心疼不已。
其实她哪是做师父的,她待淼淼就如同养儿子一般,以前随他怎么皮,离盏从没叫他吃过这样的苦头,都是能说教,就绝不动手,可这回不一样。
“你回头还说不说?”
“徒儿说的都是实话……呜呜呜……可师父不许徒儿说,徒儿以后再不说了。”
离盏叹了口气,轻轻把那小脑袋瓜子揽进怀里。
“乖,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如今师父的身份不一样了,师父是天女,殿下不能合天女在一起,说出去城里的百姓就不会有人相信我是天女了。”
“呜呜呜呜……可是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师父本来就不是什么天女……呜呜呜呜……”
“我是他们的希望啊。嗯……怎么比喻才好,淼淼记得温郎求药的故事么?”
淼淼思考了一下,鼻子一吸一呼的,渐止了哭声。“记得。”
“温郎啊得了痢疾,一天拉四五次,请了郎中来看,但郎中请得晚了,药吃下去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见效,温郎却支撑不住了。这时候有个务农的老翁正巧从头他家经过,老翁见他双眼凹陷,闭上眼睛也能看见眼珠……”
“这叫闭目露睛,是拉脱水了。”
离盏笑着点头,“对,就是拉脱水了,眼瞅着温郎快要人事不省,老翁就打了碗井水,从他家灶台上抓些盐撒进水里让他喝,说多喝一些,就能等到药方起效……”
淼淼将后头的故事继续说下去,“温郎喝了一口,这分明就是盐水,觉得老头子在戏弄他,非但不喝,还很生气。老翁想了办法,戏说自己从蓬莱游历来的仙士,那盐水其实是他的汗水,喝了便可延年益寿。温郎病得两眼昏花,瞅了老翁的白胡子一眼,竟也觉得他就像仙人,于是把整整一钵盐水全都喝了下去,盐水延缓了休克,让他撑到了药方起效时,温郎就真的好了。”
”所以,师父想说……”
“师父现在就是不得已要骗人的老翁,百姓就是拉脱了水,两眼昏花的温郎。”
“师父扮成天女,就像周郎要扮成仙人一样啊……”
“对啊。然而天女是不能有夫君的,你把我和殿下的事说出去,温郎就不会相信我了。”
“那徒儿不说了。”淼淼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泪,末了,又突然补了一句,“徒儿只同师父说!”
这话刚说完,北城门就传来号角声。
“要打仗了么?”淼淼显得有些害怕,似乎还挥不去火烧京城的阴影。
“我出去问问。”
离盏拉开门,知府里乱成一锅粥,人人脚下生风,跑得飞起。
离盏随意抓了一个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竟是天女拉住他,他惶然一大退,用不大标准的官话结结巴巴的答道:“北……北城门被破,若羌的铁骑冲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