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说话。”离盏道。
“跑就不要想了。”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她三人一起回过头,见许骁拿着张面饼,一边啃一边说,“停车修整,殿下岂能不安排人手原地蹲防?离小姐,属下觉得,您这一路还是消停些为好,跑是不万万不可能的。”
“我小丫鬟说着玩的。”离盏尴尬的笑笑,“你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们就放我跑,我这时候也不愿意跑。”
许骁拿着面饼朝她揖了一礼,她亦回敬,拉着巧儿往前头面馆的方向去。
“以后少打逃跑的主意,顾扶威是个人精,想在他手底下溜走,那就是小孩子喝烧酒——够呛。回头被逮回来,我倒是没事,就怕他迁怒于你和淼淼,这便不妙。”
“是奴婢莽撞了。”
“还有,祁王府是私自从京城回返的,这一路上,他们估计要避开朝廷的耳目才能安然到达关口。既然他自允为公子,你们在外人面前与他打招呼,亦要称他为公子,别惹来了什么麻烦,又要挨他责罚。”
“奴婢记住了。”巧儿点点头。
三人去了面馆,那面馆就在一个岔路口,是三条小道的聚集处。
铺子不大,又十分简陋,用篱笆和草棚圈盖,旁边支着一破幡,上头写着云来面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约莫标的是价,然而年生久了,被泥水污溅得看不清楚。
面馆里只够十来人坐,最北面那桌已经被一干路人给占了。
剩余的悉数被祁王府的下人坐着,坐不下的就在路口边上蹲着,面馆就一老板,一伙计,两人忙得热汗朝天,估计是他们开馆以来生意最好的一次吧。
“离姑娘,这边!”西琳的声音。
闻声,坐在人群最里边的顾扶威偏转头来,遥遥看来她一眼,她亦发现了那两道目光,正纠缠作一出时,锅汤的盖子揭开,一阵白雾腾腾的窜起遮在了她的面前,待老板鼓着腮帮子将雾吹开后,顾扶威已经在低头吃面了。
“离姑娘怎么才来,面都快旱干了。”
西琳将桌上的面推给他们三人,一起吃了起来。
那汤面做得简陋,面上漂着几滴屈指可数的油,然后撒了几粒葱花,便算完事了。
她拾起筷子夹了一口,面也揉得不好,忒硬,她看朝不远处的那个人瞥了一眼。
果然,顾扶威罢下筷子看着那碗惆怅走了,然而他碗里还有整整一碗,几乎没怎么动过。
“离姑娘快吃吧,咱们这一路都不走驿站过,下顿能吃上热乎的,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嗯嗯!”
她虽然也挑嘴,但不会像他那样挑到这种程度。
嘴巴管不上的时候,肚子还是照看好的,他生成不是学医之人,不懂爱惜身子。
离盏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可巧前夜咱们出了城啊,要是依得赵老四他们留住,咱们这会指不定还在京城里没出来呢。”
“可不是嘛……唉,这往南一个人没有,往北的路大小道都塞满了!”
北边那桌路人闲聊起来。
顾扶威的手下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这几人揣着点消息就有了显摆的意思,故意扬高了几分声调。
“嗨哟,你们二人真是亏得运气好,我和我兄弟打江林镇上来的,那边有人说,京城昨日起码半数的人都不出得来,大火烧到今早都没有灭过,隔着一条望水都能看得见呢!”
“啊,这样烧都不知要烧死多少人了……惨呐!”
“死谁都不要紧,关键是十万大兵对十万叛军,啧啧啧,不知道皇上出城了没?”
“必是没有吧,出城的话便是逃,说出来多丢份儿啊。”
“嘘!”一人扫了周围一圈。
“这有什么说不得,本来就是如此。你听听老一辈的人说起五十年前的那场宗室内讧,别说什么川南北匹了,就是江南的那些地方,也都挨了了七八年的锇呢!我倒是指望着皇能出城,留在宫里万一出了个好歹,这天下又要乱咯!“
”李兄说得对,唉要是这一乱,咱们这些做生意的可怎么整?且等着消息吧,看这架势,估计要等上个十日才有分晓了。”
那几人七嘴八舌的侃侃而谈。
巧儿见离盏的表情愈发不好。还剩大半碗面,也就罢下了筷子,不打算吃了。
“小姐……”
“我不大锇,你们吃吧。”
诸人吃完面收拾收拾准备继续启程,离盏掖在角落里又准备睡一路,这样人才好受些。
巧儿见她不怎么说话,知她晕车本就精神不好,方才面馆里的闲话又将她搅得不安宁。
巧儿心里也是不安的,主子刚刚复了仇,京城就开了战。
这想叫人不要乱想都不可能,毕竟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小姐对仇人虽然毫无怜悯之心,但对无仇无怨的人寻常百姓是十分热心肠的,不然药局每个月也不会多出那么多笔赊账。
倘若此事因她而起,必会成为她心里的一个大疙瘩。
“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昨儿太累,夜里又坐了一路的车,是有点不舒服。”
巧儿思了思:“等下次落脚,遇上个大点的摊铺,奴婢给您寻些姜片来贴在手腕里,我记得小姐说过,那样能抑制恶心对吧?”
“嗯嗯。”
”那奴才先帮小姐捏捏手上内关穴,看会不会好些。”
这是跟在离盏身边久了,很多医理已经耳濡目染。
“师父!”小毛猴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倒是灵巧得很,几步跑到跟前来,从怀里摸出一张赤黄赤黄的东西,拍了拍。
“师父,你含在嘴里吧,这样能舒服些!”
巧儿接过来一瞧,“橙皮?”
“你打哪弄来的?”
淼淼指着帘子后边,“那有片橘子林,差不多要秃光了,徒儿心想去碰碰运气,还真有人在里面偷橘子吃,把橘子皮扔在地上,都不知风干了多久了,就是被雪濡湿了不少。徒儿挑了几片刮在树枝上的,捡了回来。”
巧儿问,“洗了没?”
“借了殿下的茶水,洗了!”
“你借了王爷的……茶水?”巧儿难以置信。
“嗯!王爷吃面的时候,茶水在马车里放凉了,我捡了橙皮回来,恰好看见王爷让人茶水给倒掉,泡新的来。我就问句,能不能拿这凉水冲冲这橙皮。”
“然后?”
“王爷瞧了我一眼,说好。雀枝就倒了给我洗了。”
巧儿捂了捂心口,一边抽了丝绢出来擦拭着橙皮,一边道:“还好王爷没说什么。你这个小东西啊,往后没事不要在王爷面前晃悠,还有,叫王爷公子。”
“知道了。”
巧儿讲擦得干干净净的橙皮滴递到离盏手里,离盏撕下半片含入口中。
“怎么样?”淼淼小眼睛扑烁扑烁的期待着。
还能怎么样?橙皮有什么好吃的,又酸又苦,且要含一阵子才知道有没有效呢。
这小泼猴,真巴不得什么都立竿见影。
离盏哭笑不得,摸摸他头上乱糟糟的小髻,“好了许多。”
“我还有两片呢!”
“好,吃完了问你要。”
西琳最后上了车,队伍又开始踏入征程。
不知怎的,实在晕车得很,摇摇晃晃了没多久,就觉得天晕地旋坐也坐不住,她干脆把褥子给铺了,合乎大睡起来。
车轱辘一直很有节律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朦朦胧胧间,这一直在耳畔聒噪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木鱼声。
她觉得自己听岔了,费力的睁开眼睛。
周围金光乍现,竟然是座佛堂。
那佛堂又高又宽,里面却只坐着一个老和尚。
和尚披着一身金红相映的袈裟,遮着自己残躯的四肢。
他没手没脚,就像根光秃秃的树桩子似的定在地上,面容十分慈祥。
他身前的木鱼根本没有人动它,自己就在空中瞧得咚咚作响。
他突然开口,吓了她一小跳。
“离盏。”
她该叫他什么呢?
“大师?”
“你来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她。
她听不懂,觉得这老和尚怪极了,但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和尚。
“你终于来了。”他这样说道,“不枉我重新与你一条性命。”
离盏心里噔的一下,收紧了。
“我便知他会觅到你,亦知他会带你来见我。”
“他是谁?”
老和尚笑了笑,不回答她的问题,自言自语起了其他,“老衲很后悔一件事情,十分后悔。”
他兀自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抬头满脸期待的看着她,“想和你哥哥重新见面么?”
“哥哥?!”
“你想和你哥哥重新见面么?”老和尚再一次问。
“想!”
“你替我完成一桩事,就能再见到他。”
“什么事?”
他笑着笑着,面目越来越狰狞,原本慈祥的五官紧紧的扭曲在一起。
高大的佛堂忽然间地动山摇,风吹开了大门,一群黑乎乎东西像网一样扑面而来。
是蝗虫!
蝗虫贴在他身上不停的啃咬,将他咬得千疮百孔,风从那些空洞中挂进去,他的肉身就变成了沙子逐渐飘散。
他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大风将他的嘴吹得变形,蝗虫也一拥而入,他的声音在风里沙哑而扭曲,像怪物在吼叫。
“你替我完成一桩事,就能再见到他。”
“您说大声些!”
“解开我施下的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