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盏把头埋进脖子里,良久不说话。她闭着眼也能想象出顾扶威是以怎样的眼神逼看着自己,令她后背如有芒刺在扎一般。
她是撒谎的惯犯,骗人对她来说,驾轻就熟。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骗过林芝,骗过白采宣,骗过端王,骗过顾越泽,可她从不觉得自己骗过顾扶威。
她骗不过他……
每每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时候,他总能正中靶心的点中她秘密,不拆穿,不说破,等着她自己招供和悔改。
然而,她总是抱着一丝侥幸,又或者说纯粹是掩耳盗铃的逃避。
直到这一刻都还是如此。
她没有勇气抬头,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和他四目相对,自己就会败露无疑,他好像天生就是她的克星一般。
她把头埋得很深很深,直到上方落下一道沉甸甸的声音。
“我明白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将这口气呼出,气息喷在他后脖子上,热乎乎的。
他俯下身子,手覆在她后背上很有节律的轻拍。
“盏盏,我不管你对京城有何留恋,又或者有什么非要做又没做成的事。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因为本王为你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代价……”离盏转面,盯着耳畔的一张面孔。“什么代价?”
“记得你在大理寺里,给你顶罪的那个死囚么?”
离盏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被严刑拷打得血肉模糊,却对她露出浅浅一笑的身影。
是他么?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觉得死刑犯为何要对她笑?
“记得么?”
离盏缓缓点头。
“他是本王的骁骑将军,是本王最信任的手下。”顾扶威的声音不重,却龇着一排白牙,“他领兵盘踞在中原边境,是为了接应本王回去,免得那狗皇帝在关口拦我去路。但为了让盏盏活下来,本王舍了自己的后路。”
离盏恍然又低下了头。
原是这样……他原来什么都知道了……
她能活到今日,是他暗地里周顾着自己。
她从不知自己的复仇,还会连带着折损祁王府的人马。
脑子跟线团子似得乱糟了,却一把被顾扶威推了一把,塞进了车帘子里。
“出发!”
一声令下,马车轱辘就慢慢的拉动起来。
离盏扒拉着车窗往外看去,那道身影已经走了很快,跳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轱辘越滚越快,越滚越快,她似乎调戏去就会被车碾断似得。
她收回目光,抱腿蜷成了一团,呆坐在空旷马车里。
亏欠,愧疚,无助和茫然。
她可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天大魅力,能让顾扶威用自己的后路换她一条性命。
除非,她的存在非常有利用价值。只可惜,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懵懵懂懂被他关进牢笼里,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一概不知。
正胡思乱想时,一阵冷风灌进了车肚子里,西琳窜了进来。
西琳睁着大大的眼睛,躬着身子瞧了瞧车里。
地上铺的是西域兰田进攻的绒毯,软软的像雪一样。墙上挂的是皇帝才能用得上的绾丝壁毯,毛浅浅的,像山里的野兔子新崽儿的绒毛。
四方的安几上铺了暖帐,帐子里熏着手炉,只要将腿一伸进去,必然暖和得不得了。
西琳欣赏完这奢华而贴心的布置,又瞧了瞧蜷在角落里,六神无主的女子,刻意扬高了声调。
“哎呀呀,我在殿下面前鞍前马后了五年之久,今日沾了离姑娘了光,终于能进殿下的马车里来歇歇呢。哎呀,舒服死我了。”
离盏知道西琳是顾扶威派来监视她的,心中戒备,又实在烦躁,便没有与她说话。
西琳见她恹恹的,动也不动,于是她猫着身子走过去,试探着沿着她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搭在她肩膀上。
“离姑娘,你真令我刮目相看,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能把殿下气成这样。这分明是殿下的马车,却让你一个人坐着……”
“我……我想静静。”
西琳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索性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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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后山,荒郊野外的某处坳口上,月光皎皎照亮了这片早已枯萎的草地。
这里没有路,没有水塘,只是一个大大的坳口,偶尔有两只猫头鹰掠过,抓走了草地里正在奔奔西窜的老鼠。
这有一处的土壤上连草也没有,土壤松动,显然被人挖动过。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小块不起眼的土地下,埋着一口新装的棺材,棺材里躺的,便是今日起兵造反的太子。
棺材里的男人面色青白,神情却十分安详,似乎还带着充满期冀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然而,伴随着一口猛烈的呼吸,“死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漆黑,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哪?
男人如是思考着,伸手一摸,手肘还没完全打直就触到了冷冰冰的棺材板。
他突然清醒过来……他喝下了离盏给他的假死药,现在应该在后山的一片荒地上。
男人大口大口的呼吸,慢慢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活过来了!
他果然活过来了!他就知道,盏儿不会骗他!
她纵然恨他,但她还是深深的爱着自己,不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的!
太好了!
他头一次觉得,活着就是莫大的幸福。
他伸手一把撤下眉心上所贴的符咒,躺在棺材里,安静的等。
可是棺材里太冷了,比他东宫里的井水还冷。
他不知在棺材里已经睡了多少个时辰,一醒过来就冷得手脚都直哆嗦。
狭小的空间里,他转了面,不停的搓着手,再转个面,不停的搓手。
他一直在期待着听见脚步声,然而周围很安静,偶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是虫子在泥土的穿爬。
地下的安静和冰冷,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不知道其可怕。
没过多久,狭小的空间就让他变得躁动起来。
他觉得空气闷极了,喘不过来气,好像无论多么用力的吸气,也吸不了多少。
他呼吸粗粝,开始抓狂,不停的拍打着棺材板,嘴里大喊,“盏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救我,救我!”
他一遍一遍的喊,然而什么回应都没有。
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他一人在这方寸之中,时间一长,只会被慢慢的憋死。
“盏儿……你快来救我,我在这儿……你快来救我!”
他越来越窒息,本能的用脚狂踹棺材,用手在棺材板上抓扯着,像一只被布袋套住的猫。
然而这口棺材沉得犹如大山压顶,无论他如何用力,棺材也没有任何翕动。
很快,他足尖渗出血来,手指甲也抠断了,他疼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在不停的挣扎着,在棺材板上留下鲜红的印记。
“盏儿!盏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快来,你快来……”
“我是储君!我是这孟月国的储君!”
“谁来救我,我把这天下都给他!”
他声嘶力竭的哀嚎着,指尖的痛苦和呼吸的困难让折磨得他神识不清。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白采宣在一旁大笑。
白采宣的脸上被瓷片刺成了一片烂肉,一笑,耳根子都要露出来,若非那身那红的嫁衣,他绝对认不出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顾越泽,你又被她耍了,要是那杯毒酒没有被换,你现在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偏偏不肯这样放过你,她将你丢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把你压在棺材板下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你滚,她和你不一样!
“别再奢望离盏来救你了,她不会来了……她在报复你,你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么?就像当初她在成王府难产时,也在望眼欲穿的等你一样,你虽然回去了,她除了死亡却什么都没有等来。如今她要把这一切都还给你!叫你也备受煎熬和疼痛的等着她,到最后只等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