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只晓得,一切的线报和证据都来源于这个小医女,而这个小医女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在东宫面前曲意逢迎,又是为了黎家死去的公子。
听林有谦提起这个人时,他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个将双云巧臂舞演绎得如同画壁仙子的女人。
此刻,再细睇这女子一眼,竟觉得她眉目也是这般动人。
如此貌美又勇敢的女子,也难怪能俘获太子和祁王的欢心。
只是隐隐觉得可惜,若是如初见倒好,可惜现在她心里却住着个死人。
活人再好,如何同一个死人来争呢?
更何况黎家公子是出了名的相貌出众,品行端正,若不是后来被太子给……
想嫁给黎家的女人能从这宫门口一直排到古董行去!
“今夜一切顺利,民女当同王爷说一声恭喜。”
端王笑了,“你给小十三写得那份发言甚好,符合他的天真脾性。便就是背得辛苦了些,静妃反复考了他不知道多少回,才没再宴席上出什么岔子。”
“王爷?”
“是林大人告诉我的。他其实都告诉我了,这计策亦是你出的。你本来大可不必遮掩,我只看计策好坏,倒不介意出自谁手。”
“谢王爷夸赞。”
端王四下再看了一眼,周围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两个黑漆漆的身影,即便是瞧见了,看身形一高一矮,约莫是一对儿夫妻,一起来赴宴的,便绕远些不曾打扰。
“刑部和兵部已经往后山去了,天亮应该就会传来探报。至于凉风凹,黎家军那边,兵部也派了人去敌探了,但太子手下的人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早造反。要造反,也得等案子成埃落定,才会举兵。”
“不会造反的。”离盏很是果断:“太子经商一旦坐实,林大人会将之前黎家的案子给翻出来,请求重查。若能洗清黎家的罪名,黎家军的旧部是不会去救援太子的。”
离盏笃定的说完,端王脸上却升起一丝忧虑,他攒了攒袖子,愁眉看着她。
”离姑娘,你和林大人真的决定好了么?”
“嗯嗯。”
端王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本王觉得,太子经商一案一旦水落石出,东宫一党内知道实情的人,一个都跑不了,这也算离姑娘为黎公子报了仇了。至于那些罪不罪的,都是虚浮,人已经去了,他们在泉下哪里还在乎这些?黎家造反一案,是皇上匆忙盖棺定论,默许太子先斩后奏的。你门这一提,父皇他老人家肯定不高兴。别说准不准许重新审案了,就算皇上准了,肯定也会幺蛾子不断,多多搓磨你们。划不着啊……“
”多谢端王提点,只是小女子心意已定,相信是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之后的事,绝不再牵累王爷,如今王爷愿意帮衬,小女子亦铭记在心。”
“哎,起来,起来。”
端王又再搀她。
谈话间,二人丝毫不知远处有道身影,隔着一帘风雪,顿住了脚步,瞧着朱墙上投下的一双璧影正拉拉扯扯,有难舍难分之相。
大风将他单薄的长袍吹得鼓胀起来,他立在那处,手里提着个刚刚装好炭的小火炉。
火炉不是红泥的,更谈不精致,绝计不是从府中带来,不知是向谁借的。
只是怕风吹走了温度,他立在原地,将炉子掩在了宽阔的袖中,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迈出了步子。
他走得很慢很慢,怕把地上的雪片给踩碎了似的。
”姑娘又客气了,像太子那样的畜生之辈,人人得而诛之,他今世与我做了兄弟,简直是我宗室百年之辱。是我谢谢姑娘才是。”
他说起来便面色恨恨,不经意间竟将搀离盏时逮住的半截袖子拽得很紧,又被离盏尴尬的笑着,缓缓从他手中拉了出来。
“咳咳……”端王正色,“姑娘放心,之前允诺你的那些事,本王都会办到。你回去只管安心等着消息吧。”
“这回不不谢了。”
二人相视一笑。
“夜深了,王爷也快回去吧。”离盏讪讪的提醒。
“你呢,一个人还没等到马车呢?”他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拥挤不堪的宫门:“今儿几百号人一起被赶出来,马厩那头人手吃紧,估计要等好一会儿。不如,本王送你回去,让下人给你马夫留个口信儿。叫他自己驾车回去就好。”
“不必了。”
离盏张嘴,明明是同样的三个字,却不是从她空中发出。
青松枝头颤了颤,枝桠被拨开,狭小的角落里又挤进来一个人。
来人穿得黑黢黢的,身姿很长,他躬着身子才能勉强从端王身边走过来。
他终于能在拥挤的角落里占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看看离盏,再看看端王。
似乎夹杂着不悦的低下眉头,发髻里迸出一丝额发适时的勾在他飞挑的眼角旁,遮住了他眉梢的神色,又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只有嘴边清晰可见的荡开一抹标志性的邪笑,鲜红的唇瓣里呵出一团白色烟雾。
“端王同盏儿是旧识?”
端王楞了一愣,有些拘谨的讪笑:“原来离姑娘是同皇叔一道的,我又做了回讨嫌人了。不过皇叔万万勿误会,我与离姑娘今天……巧合巧合。离姑娘站在角落里,影子看不真切,小侄夜里视物不好,还以为是认识的一个朋友,便过来问好。哪晓得走进来才发现……误会,误会。”
“旧友没见着,新友倒结识了,也算妙,也算妙。”顾扶威学着他冲三遍四的说话方式,口气很怪异。
端王便更难熬,看了离盏一眼,有溜之大吉之意,“离姑娘既是随皇叔一路,那小侄便也不操心了,这便先行一步!”
顾扶威轻轻点了下头,端王又再做了礼,夹着尾巴快步逃了。
顾扶威朝着那背影冷翕了一声,回过头来,定看住她。
她自然不敢看他,眼睛扑烁躲闪的转开,他的目光再又渐渐朝下,落在她那被拉扯过的半截袖子上,不动了。
“盏盏。”顾扶威用微末的声音咬出这两个字来,离盏还未听得清,他转念间自顾自的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旁人能这么叫你么?”
“嗯?”
“没什么。”
顾扶威奇奇怪怪的,只怕方才她和端王的话,怕是落落一些进他耳中。
离盏知他心中大忌,不禁忐忑起来。
只等着从下文中探得些情绪,奈何他奇奇怪怪的问了一句话后,又不再理睬她。
她心中煎熬不已,暗暗的羡慕起来灰溜溜跑走的端王。
唉,倘若他听见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直接问他就是。
再说了,她把太子给搞下马了,他也能占些便宜,到时候就说是孝敬他老人家的,顾扶威要是再得理不饶人,那她也没辙了。
离盏忍不住嗫嚅着唇瓣,“方才我和端王的话,王爷可听见了?”
“我见他拉你袖子。”他这样说。
离盏暗暗吐出口气,暗自庆幸今儿的好天气,风大雪大的,他站那么远应该没有听清多少。
“他非轻薄于我,是我向他行礼,他搀了我一把。”
“非亲非故,你是女子,他当离你一丈开外!”
……
原是为的这个,转危为安,离盏竟有些想笑。
“那殿下为何能离我一丈只内呢?”
“因为你是我的人。”
风很大很大,撩起他高高的马尾,贴着他的侧脸飞舞。
顾扶威的声音夹在在风声中,其实并不能一下子的辨明,可不知为何,离盏在听清的那一刻,突如雷电劈中,如雷贯耳,轰鸣不觉。